素手纖云
我生來就是個操心的命,這是付佳佳對我的評語。
付佳佳是我的“親生”閨蜜,下午她喊我逛街囤貨,我卻在電話里推三阻四:“我要接兒子,路上要買大力饞了好久的醬鴨肝。還有,要去取大力干洗的棉服,聽說明天降溫……”
“你就是個操心命,別人的老婆都負責貌美如花,你就是董大力的媽!”說完我,她狠狠地掛斷了手機。
隔著屏幕,我都能看到她生氣的樣子,誰讓我已經N次拒絕了她。要知道過去我倆超級能逛,可是出了名的“馬路雙神”。
只是還沒等到我將付佳佳的埋怨消化掉,又在地鐵遭遇一個小姑娘的嫌棄。當4號線的地鐵列車進站時,我拼了老命才擠進去。右手拎著醬鴨肝,左手是大力的棉服,還有兒子要的變形金剛,累得我只想一屁股坐下。瞄準了那邊的空座,我和一個小姑娘同時跑過去。嘿!我搶到了!但我手里的醬鴨肝不小心蹭到了她的小黑裙。
“阿姨,你能不能小心點兒?”她不高興地說。
“阿姨?”我瞬間傻了,感覺周圍有各種奇怪目光掃過來。
她看起來只比我小幾歲,卻張嘴就叫我阿姨,這分明是故意的嘛!我剛想還嘴,一低頭卻瞧見自己身上是洗得泛白的藍色棉衣,腳上是扁塌塌的雪地靴,再看看那小姑娘零下五六度的天氣里露出的一截小美腿,終究忍住沒說什么。
待我氣呼呼進了家門,還沒將東西放下,就聽大力在沙發上嚷:“老婆,我們什么時候開飯?”
“開你個頭!”
他輕輕依偎過來,用頭蹭我的脖子:“親愛的,你怎么了?”那毛茸茸的發頂帶來的柔軟觸感,讓我一下子什么氣都沒了。
這個在大學就愛上的男人,我怎么舍得對他生氣。
記得當時,我陪付佳佳去約會,她的男友也帶來一個男生坐在我對面。他有著一雙小鹿的眼睛,閃爍潮濕柔軟的光芒,我心里的母性和保護欲霎時被喚醒了。
用付佳佳的話來說,我淪陷了,太徹底。他就是董大力,我知道他長得并不是很帥,但他獨有的溫順卻是加分項,一如少女時期我喜歡的梁朝偉的樣子。他聽話又純真,幾乎沒費什么勁就被我“收入囊中”。我們倆剛在一起時,很多事都是我拿主意,那時的我剛剛和建筑系那個霸道的男友分手,一度被前任的霸道專橫虐到爆,我被董大力的柔順感動得心花怒放。
“吃什么?”“隨你。”“去哪兒玩?”“聽你的。”
他跟在我身后,東跑西顛,樂此不疲,無視我的善變:前一分鐘我要去吃小火鍋,后一分鐘改吃湘菜;出發前本來定好去爬山,臨時決定去下海;訂好了云南的機票,卻發現更想去的是普吉島。
對這些,他從來沒有異議,溫順得近乎沒脾氣。佳佳曾很擔心地悄聲說:“你家大力是不是性無能啊,才用這招騙個媳婦回家。”
才不是,我偷笑。每個周末我們都黏著不下床,除了啪啪啪,更多的是他偎在我的懷里睡覺,像只喵星人般溫順。不只溫順,他還優秀,計算機系的學霸,他編程序的樣子,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我喜歡的光芒,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他面前霸主般地做自己。
婚后,我還是像個霸主一樣溫柔卻專橫地照顧著他。怕他不吃早餐,換花樣哄他;他熬夜,我陪他。即便他懶一點兒,宅一些,我都無所謂,只要這個黏人的巨蟹座男人感情專一、溫柔體貼就好。
直到有了兒子小力,我分身乏術,事業又處在上升期,開始希望大力能一下長成大樹罩住我們。但他好像沒什么改變,一如既往。好在有公婆能幫襯著一些,只是他們付出多了,大力就更懶了。每次看到他像巨嬰一樣被婆婆伺候著,我心里就愈發不舒服。
小情緒越來越多,大埋怨也越來越深。我開始沉默,他在我的沉默里不斷偷窺著我的情緒,卻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那天,我和公司的小璐加完班,看到小璐的老公開車早早等候在街邊,笑容滿面地接過她的包包,而我卻一個人冒著寒風趕最晚的班車回去。進家后看到公公陪兒子坐在地墊上費力地拆卸變形金剛,婆婆在衛生間用手搓洗著床單,而大力則抱著筆記本貓在沙發上,只抬頭對我笑了笑。我好容易將兒子哄睡,又將公婆送出門。剛直起腰,大力膩歪過來,像只八爪魚,在我胸前蹭啊蹭,壞笑:“老婆,白天你努力工作,晚上我努力伺候你。”
我心里的火一下子燃燒到最高點,一把將他掀翻在地,罵他的話噼里啪啦,像是從竹筒里倒豆子:“老娘我365天將你伺候得像個太上皇,你卻365天讓老娘活得像個女仆。你現在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去你的懂事,去你的賢惠,去你的好媳婦,我不樂意了!董大力,我告訴你,我是你媳婦,不是你媽!”
我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到了他。他欲言又止,慢慢站起來,穿上外套,拉開門出去了。
其實,我立刻就后悔了。外面下雪了,上大學那陣兒,我這個南方人第一次在北方見到雪,激動的心情感染了大力,他買了炸雞和啤酒帶著我在雪地上瘋跑,抱著我沒心沒肺地笑。我心里涌起了一陣負罪感,這么冷的天,他會不會被凍壞?身上沒錢,打不到車怎么辦?我想拉開門找他,腦子里卻立刻閃過付佳佳的話:“記住,你是他媳婦,不是他媽。”
心一橫,我回到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玄關處有放鑰匙的聲音,正在假寐的我忍住了跑出去的沖動。他進了臥室,我甚至感覺他站在床前默默地看我,然后,抱了一床被子出去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冷戰,我開始晚歸。
有了更多可以支配的時間,我約付佳佳喝酒、泡吧、逛街血拼。在試衣間里,她聽說我在地鐵被小姑娘各種嫌棄,樂不可支,然后正色說:“小姑娘嫌棄你倒不可怕,要是你家大力嫌棄就完了。”
我嘴硬:“大力才不會的,他只是懶而已,他可沒那個膽兒。”
付佳佳嘆氣:“男人都是視覺動物。誰都不例外,喏。”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對中年夫婦,女人一心一意挑著時裝,男人卻專心致志打量著前方美女的翹臀。
“瞧,姐們兒,如果你再這樣邋遢,你家大力遲早也會這樣的。”
恐慌的女人,購買力是可怕的。從巴寶莉的風衣、戴安芬的內衣到香奈兒的香水,我全部攬到了購物袋里。付佳佳終于松了口氣:“得,底子不錯,稍微收拾起來,還是那個人見人愛的美人兒。”我攬鏡自照,可不,過去那個霸氣的美女好像又殺回來了。
卻不料樂極生悲。半夜,我忽然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滾,努力回想是不是和付佳佳吃了什么黑暗料理,想倒杯熱水喝,不料失手碰翻了杯子,我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跑過來,是大力,他撲到我面前:“媳婦,你怎么了?”我痛得說不出話,他一路狂奔,汗流浹背,把我抱到醫生面前。
急性闌尾炎,險些變成胃穿孔,還好大力跑得夠快。手術很順利,我被推出時才發現大力的臉色比墻壁還慘白。原來我屬于萬分之一概率的麻藥過敏體質,雖然給我按照體重注射了正常的麻藥,我卻出現了嘔吐、瘙癢、呼吸驟停等癥狀。大力在病房里嚇得面無人色,于是做完手術沒多久后,我又被送進了ICU。
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小護士將我推回病房說:“姐,你老公在監護室外守了一夜,凌晨兩點我告訴他,你呼吸正常了,他居然哭了。”話音未落,見到我的大力幾乎立刻撲上來,眼圈通紅,還沒等他說什么,病房門再次被推開,是聞訊而來的公婆和小力。孩子立刻撲過來:“媽媽我好想你,你什么時候回家?”
婆婆揚起手里的保溫壺:“瞧,媽給你燉了鴿子湯,多喝它以后刀口不疼。”
我心里暖暖的,抬頭看到窗外一直陰霾的天空難得藍到透明,呼吸都變得輕透了起來。
轉眼初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味道。
某天深夜,我被一陣呼喚叫醒,仔細聽來,是大力發出的囈語:“媳婦,媳婦!”一連串的大叫,我起身搖了搖他。
“媳婦,醒醒,快醒醒!”他的夢話讓我立刻明白,住院那幾天,醫生擔心麻藥殘留,要他保持隔幾個小時叫我的頻率,隔了這么久,他仍心有余悸,即使是在夢里。
我有點兒心酸,伸手抱住他,他立刻就醒了,抱著我低聲說:“媳婦,我知道你嫌棄我沒用。我一直沒跟你說,我爸是一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我媽一直活得很委屈,掉了很多眼淚。她常和我說,以后要做個疼媳婦的男人。我每天在公司和那些復雜繁瑣的程序斗智斗勇,對生活里的小事,我實在是轉不動腦筋。你是我最愛的人,聽你的準沒錯。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懶,以后我肯定改。洗衣服刷碗,我全包了,你不要生氣……”
我瞬間淚流滿面,這個總是像個孩子的男人,就是有著這么單純的愛。
兩個人的世界里哪有什么絕對的定位?每一對都有自己的相處模式,溫柔似水也好,飛揚跋扈也罷,只要相愛,只要彼此接受,怎樣都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