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梅玖
格里高爾先生
卡夫卡把陰影折進一本書里
想把陰影鎖在那兒
但陰影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厚
像巨大的鐵甲
后來只能是格里高爾先生
變成了一只丑陋的甲殼蟲
整日羞愧,焦慮地
在房間里爬來爬去
偶爾也發出響亮的嗤嗤聲
但格里高爾先生仍有許多不為人知的
溫暖的想法。最后
他安靜地躺在冰涼的陰影里
完全死了
感謝上帝。復來的三月,明亮的陽光
很快讓人們又有了打算
可是我們聽見格里高爾先生的心
還在咚咚跳著
又孤獨又不安
我們的心也咚咚跳著
又不安又孤獨
一百多年了,整個世界,也是
又不安又孤獨
非虛構
黑暗總要暴雨一樣來臨
天空總要迸射出憤怒的閃電
悲傷,也會赤裸著走進我們。就像
喜悅也曾經到來
血紅的玫瑰猶如瘋狂的欲望
在夏日的花園里發散出毀滅的氣味
飛蟲陷在山胡椒的光彩奪目
露珠里也隱藏著致命的危險
有誰懂得你正在忍受鞭笞之苦的生命
尚在怡悅之年?
時間終將一切磨損。美在靜靜開放
只有死亡在暗中松動我們的每一根骨頭
田間墓地
在廣闊而靜謐的田野間
有一片祖先的墓地
那是一處舒緩的斜坡
十幾個墓碑緊緊毗鄰
五月的風陣陣吹動
空氣里混合著
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這里沒有車轍,沒有哀痛
只有牛和羊的蹄印
我們的祖先躺在木棺里
頭頂藍天
四周是剛出土的玉米苗
身邊那些飛來飛去的鳥兒
像他們歡快的子孫
我的這些農民祖先
安詳地躺在田野間
看起來十分滿意
他們的信仰古老而堅定
誰也不肯離開這里
我猜他們仍喜歡聚在一起
面孔粗糙,抽著旱煙
盤算著玉米和大豆的收成
他們不孤獨也沒有憂愁
生活十分完美
和若水談詩
“你讓它引來了更多關聯的事物,
你因放松而讓它晃動,哦,以至于
它誘惑著我。”
“是的,我盡量讓它放松,搖擺
但是控制它,不讓它脫離軌道。軌道
才是它唯一的真理。”
“很多時候,我們都想
給靜止的事物以誘惑力。尤其
當我們的手觸摸它們,就想喚醒
它們未知的秘密。”
“正如,你喚醒了你的橙子。”
“是的,由此我們發現了更多水分,
秘密地。”
致——
她打開大門,不久
就摔門而去
不到十分鐘
又從大門的兩腿間爬了進來
像面對一個無法離開的男人
她躺著,跪著,趴著,掙扎著
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隔著一層玻璃,我認出了她:
從前羞澀的、愛唱歌的L
壞脾氣的、倔強的I
蒼白的、空虛的V
旅途只剩下30英里的E
我不敢喊她,我擔心她會認出我
毛 竹
前五年它幾乎不生長。眼下像被施了魔法
僅幾個星期它就把自己跑成90英尺
它堅持楔入長達5米的黑暗之淵
無數根系,在泥土的負荷下攀向四方
這是我們所畏懼的。現在它轉過身,頂破
地層
像匹野馬,向天空猛烈奔跑
它壟斷了周圍所有的空間
并給雜草,蕨類帶來一次時間的停頓
一株毛竹的根系,一段漫長的孤獨生涯
寂寞的,無聲的,飽嘗黑暗暴行的
堅韌的,有著驚人的隱秘性
沿著它思想的關節,我們的舌頭進入它的
內部
我們的語言變成最早腐爛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