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芳
【摘 要】2015年以來,以大型銀行為代表的歐洲銀行業經營表現不佳,呈現出發生系統性風險的端倪。有人認為這是歐洲銀行業經歷的“轉型之痛”,是上一輪金融危機的余波而非下一次金融危機的征兆。但實際上,后危機時代歐洲債務危機從未徹底解決過。從金融史上誘發銀行業危機的原因分析,當前歐洲銀行業發生系統性風險的概率大幅提升源于當前歐洲的宏觀環境、銀行業的盈利模式和資產結構以及新資本要求下歐洲銀行業監管趨嚴的態勢。歐洲銀行業正在成為新的風暴眼,以意大利銀行業和德銀問題首當其沖,引發了外界對歐洲發生銀行危機的擔憂。
【關鍵詞】銀行業危機;金融風險;銀行監管;國家救助
一、兩大風暴眼蘊含較大金融風險
(一)德意志銀行會是下一個雷曼嗎?
在經濟衰退、社會動蕩的背景下,歐洲最大的銀行德意志銀行交出了2015年巨虧68億歐元的難堪業績。今年7月27日,德意志銀行發布的財報顯示,一季度凈利潤同比銳減逾60%至2.14億歐元;第二季度凈利潤僅1800萬歐元,同比銳減98%,營業收入74億歐元,同比下滑20%。就在這時,美國卻“背后下刀”。2016年9月,德意志銀行因在危機前銷售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過程中隱瞞信息,美國司法部擬對其開具140億美元罰單。在這一困難階段,要支付如此巨額的罰款對于德意志銀行來說可謂火上澆油。受此巨額罰單影響,當日,德銀在歐洲市場的股價暴跌8.5%,同時也引發了歐洲銀行股的集體拋售。整個歐洲的銀行業一片風聲鶴唳。這意味著整個歐洲銀行體系面臨著系統性的危機,將接受生死考驗。這對于飽受經濟增長和難民問題困擾的歐盟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作為歐洲最重要銀行之一,德意志銀行盡管面臨巨大困難,但仍然是歐洲銀行業的“主心骨”,不存在“救助”等事項。而此前IMF曾明確指出,一旦德意志銀行發生風險,其對全球金融市場的溢出效應將相當巨大,甚至把它列為系統性風險最高的全球重要性銀行。德意志銀行面臨的問題深刻體現了歐洲銀行業遭受沖擊的廣度和深度。一時間,德銀可能成為“下一個雷曼”的預言遍布業界。德國的銀行系統,正處于風險漩渦的核心。
(二)意大利銀行業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一年來,英國脫歐引發的對歐盟經濟前景的擔憂加上負利率對銀行盈利能力的侵蝕,使歐洲銀行業普遍承壓,而資產質量較差的意大利銀行更是歐洲經濟上最薄弱的環節之一,其貸款壞賬率高達17%,已經成為引爆整個歐洲銀行業的火藥桶。而原本就脆弱的意大利銀行業進一步制約了意大利經濟的回暖,而意大利實體不振也反過來加重了銀行業的壞帳比率,成為一種循環。同時,作為意大利主權債的風險敞口最大的法國和德國,又將反受意大利銀行崩盤的威脅。
當地時間2016年12月5號,意大利修憲公投失敗,這是繼英國脫歐、特朗普當選的又一黑天鵝事件。短期內會對意大利的政治經濟形勢造成震蕩,打擊投資者信心,市場動蕩,投資者不敢對意大利的困境銀行進行資本重組,進而加劇銀行業的困難狀況。更直接的結果就是意大利銀行股價下跌,公債收益率進一步上升,進而影響歐元匯率,造成歐元的進一步貶值。
隨后,意大利第三大銀行西雅那銀行再次陷入危機,宣布其50億歐元的內部紓困計劃失敗,將在4個月內耗盡所有流動性,亟待政府救助。意大利政府旋即通過200億歐元救助法令,其中將65億歐元撥備西雅那銀行用于彌補資金缺口。新的救助計劃似乎能填補缺口,緩解眼下的銀行業的擠兌困境,短期內穩固銀行體系。但根據高盛預計,該國銀行業的資金缺口遠遠超過200億歐元,政府的救助計劃只能解決燃眉之急,避免讓散戶承擔損失,想要解決銀行業的普遍問題還需要更有效的改革方案。
二、歐洲銀行業緣何內憂外患
2016年,國際形勢波詭云譎。就歐洲外部而言,美聯儲加息對深陷銀行業困境的歐洲局勢來說無疑是當頭棒喝。作為本輪資本重新分配的最大犧牲者和受害者,其只能接受財富大量外流的命運。歐洲內部更是積重難返。經濟乏力、難民危機和恐怖主義等多重挑戰使得歐洲極右思想滋生、民粹主義風行,一些極右政黨利用民眾不滿情緒迅速崛起,而其宣揚的排外、疑歐和民族主義正在對歐洲政治生態帶來重大影響。展望2017年,歐元區注定有一個繁忙的選舉年,不確定的氣氛可能持續彌漫整個歐洲法國、德國和荷蘭都面臨大選,逐日上升的反政府勢頭和不安情緒,也將威脅主流領導人。另外,英國脫歐談判將繼續主導政治話語,這些事件都將考驗歐元區的復蘇動力。據IMF統計數字顯示,歐元區2016年經濟增長為1.6%。隨著歐元區的內需減少、通貨膨脹上升,再加上政治氣氛的不穩定,可能將限制經濟增長的速度。據估計,2017年歐元區GDP增長可能只有1.4%。整個歐洲經濟衰退氤氳不散,究其原因分析如下:
(一)歐洲宏觀環境不利于銀行業復蘇
一系列突發的短期風險事件,既加劇了短期市場波動,又深層激化了歐元區金融市場的長期風險。對于歐元區銀行業來說,宏觀經濟增長的不確定性直接影響其穩定性,銀行業所面臨的經營風險及壓力依舊不容樂觀。歐洲銀行業本身的盈利模式和資產結構也存在問題:不良貸款率頗高,資產負債表機構問題突出,違規經營、價格操縱帶來罰款、訴訟不斷。但銀行業的問題只是歐洲經濟的側面反映,影響歐洲經濟持續復蘇關鍵在于歐洲經濟結構調整慢,缺乏像美國那樣推動經濟增長的產業基礎,面臨政治、經濟、政策等多個維度的挑戰。為了穩定市場和刺激經濟,歐洲央行一再寬松貨幣,不惜采取負利率政策。而正是這一政策將銀行推向冰窟。寬松的貨幣政策只能在短期刺激經濟,增加投資,卻不能創造價值,反而容易引發資產泡沫,給實體經濟的發展帶來壓力。負利率相當于是對金融機構在央行的存款進行征稅,不僅增加了商業銀行的經營成本,壓縮了銀行業的利差空間,還會導致信貸業務高度競爭,并造成了信貸利差核心利潤來源的不斷縮水。更重要的是如此低位的利率水平并未有效地激勵歐元區銀行向實體經濟發放信貸,抑或是改善銀行資產的市場流動性。
(二)新資本要求下歐洲銀行業監管趨嚴
監管環境日益嚴苛也是歐洲銀行經營成本提高的一大原因。監管機構對商業銀行資本金要求越來越高,亦加大了歐洲銀行業的經營壓力。從國際層面來看,巴塞爾協議III大幅提升了銀行資本要求,需至少達到風險加權資產的11.5%-15.5%。此前,市場預期巴塞爾委員會將在年內完成巴塞爾協議III的修訂,這項銀行監管新規將將新設不少條款強化銀行資本充足率的要求,進一步強化銀行資本充足率、壓力測試、市場流動性風險應對的考量,從而彌補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所凸顯的金融體系監管不足。從歐盟層面上看,歐洲債務危機后,歐盟加強了對銀行業的監管。由資本要求指令四(CRD4)和資本要求規則(CRR)構成的銀行資本要求法律是在歐洲法律框架下執行最新的全球資本要求規則。它已于2014年2月1日正式生效,以確保銀行在質與量兩個方面都能保持核心資本要求。
(三)歐盟與成員國對銀行業的救助博弈仍在繼續
剛進入第一階段測試的歐元區的紓困新規使得意大利政府注資其銀行系統的路徑變得復雜。雖然近期意大利政府對西雅那銀行的救助暫時尚未遭到歐盟的明確反對,但此前在歐盟峰會上,意大利總理倫齊提出,暫停歐盟的紓困原則,通過政府出資或者承諾擔保等方式,向該國銀行業注入400億歐元的紓困資金的計劃遭到了歐盟和德國的反對,原因是:歐盟2015年通過的《歐洲銀行復蘇與清算指令》(BRRD)監管新規反對成員國用政府資金為壞帳銀行埋單(bailout),在納稅人救助之前,應先由銀行的股東和債權人進行自救(bailin)。而意大利的400億歐元救助計劃或通過發行國債籌資。歐盟擔心,意大利政府干預銀行業會有損正在第一次實測階段的歐盟銀行業新規。BRRD成為意大利銀行業必須面對的挑戰,也因此成為意大利與歐盟矛盾激化的誘因。2016年9月,意大利就曾指責歐盟的《銀行復蘇與清算指令》救助條件太苛刻。內部紓困原則目的是債權人優先選擇的途徑來消化不良貸款,但就當前意大利銀行債權人結構的特殊性決定了內部紓困并不適用于意大利。由于有將近1/3的銀行業債券持有人是散戶也就是意大利居民,遵循內部紓困就意味著大量購買銀行債券的普通居民財產大幅縮水,由其承擔銀行的巨額虧損,從而引發擠兌風潮,極易產生不良的社會影響乃至政治動亂。
三、拯救歐洲銀行業重在構建問題金融機構救助規則體系和市場退出機制
無論是“大而不能倒”的德意志銀行還是岌岌可危的意大利銀行業,在遇到危機時政府往往都會伸出援助之手。因為金融機構的危機對于國家金融系統的危害是致命性的,尤其是金融機構破產對社會和經濟產生強大的負面影響是任何一個國家都不能承受的。一旦金融機構陷入流動性或支付危機時,政府就會選擇多種手段避免危機的進一步蔓延,其中包括國家對問題金融機構的救助。國家救助的重要意義就在于避免金融機構的危機傳導機制進而產生系統性風險,具體的制度設計主要有央行最后貸款人制度和存款保險制度。在存款保險立法的基礎上建立以中央銀行和存款保險機構為主體的救助權責機構,完善央行最后貸款人職能,建立存款保險基金,并以相關立法為依據,形成一系列國家救助的法律規則和救助程序,增加對救助可操作性和救助機構、救助人員的問責性。但是國家救助機制并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金融機構的問題,因為國家救助實際上是一種以行政化手段干預金融機構,容易令市場形成“大而不能倒”、“弱者仍能生存”的預期,損害市場的競爭環境,同時還可能帶來金融機構本身及管理層的道德風險。因此我們應當充分認識到問題金融機構市場退出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強化問題金融機構的風險負擔,要求銀行在接受重組或資產保護措施之前制定出一套完整的重組或有序退出計劃。
首先需要完善金融機構生前遺囑制度,即金融機構以自身面臨倒閉為前提提交生前遺囑,處置當局或以此為基礎制定并在必要時實施處置計劃,以促使機構恢復日常的經營能力,或者實現部分業務功能分拆或機構整體有序關閉的制度安排,旨在迫使銀行就如何應對資金短板或流動性緊縮作出說明,在沒有納稅人救助的情況下如何度過危機。讓這些大而不能倒的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立下生前遺囑,一旦它們無可救藥,就立刻生效。其次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向監管機構提交恢復計劃和處置計劃,旨在通過業務剝離、出售資產、籌集新資本、改善治理機構等方式恢復其資本,流動性和經營狀況,以阻止破產的風險;并建立有序的市場退出機制,防范系統性風險,減輕納稅人的負擔。再次,確定責任承擔機制,明確監管機構的處置權力和處置方式。確定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損失由股東、無擔保的債權人和不受存款保險制度保護的債權人依順序承擔,避免由納稅人買單。并對問題金融機構的可處置性(resolvability)進行評估,監測董事會和高管、終止或履行合同、股權投資或注資、轉移或出售資產、清理債權債務、臨時性接管等。最后,建立有效的跨境監管合作機制。在金融全球化背景下,大型金融機構跨境交易頻繁,分支機構繁多,這使得其金融風險在全球范圍內蔓延,單個國家的監管機構難以對其實施有效的監管,而有賴于跨境監管合作。跨境監管合作主要有賴于各國通過立法消除監管合作和信息共享的障礙,也可通過跨境金融機構的母國和東道國監管機構間簽署跨境監管合作協議來實現。而在跨境監管合作的實體規則和程序規則方面,必須確立法律適用和法律沖突規則以及跨境金融機構破產管轄權和受理破產案件法院破產程序及裁決及于哪些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