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蝶紛飛 [組章]

羅俊士

雪 景

我發現一個人，在雪地上行走，影子細長柔軟，若有若無。

路邊的毛白楊落完了葉子，但不拒絕雪，東一朵，西一朵，將枝杈染白。

手鐲、耳墜以及項鏈之類的物什，明滅于雪中，恍若滴滴螢火，被夢游者擁有。

我說愛……愛情……枝梢輕微顫抖，落羽紛紛，幾乎不易察覺。

白色在加深。表面的雪粒冷靜，凝滯，無法看清它們灼熱的另一面。

雪絨花

將你夾進書頁，你卻溶化，洇沒字跡。

哦，雪絨花，不適合存放。

我走開，其實正在回來。不知道的時間里，有事情已經發生。

漏洞里的微塵，呼吸的話語彌漫，飛翔，留下空白。

離你最近者，不懂何為擁有。

世界欣喜，為你溫柔的消失，嘖嘖稱奇。

白 雪

天空消失，森林在焚燒，騰起白色的火焰。

白色否定一切，既包括過去，也包括現在。

有什么骨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像一根魚刺，只能借助于神明，腐爛，融化。

嗜睡的蛇轉入地下，暫時不肯出來。它已學會等待，不動聲色，積蓄逃竄的力量。

白雪中的路途，無跡可尋。

雪 野

在冬天，我們走動，靠近白色。

濃霧升起，烏啼聲粘貼，在絕望中。

時間的葉子，黑色，嘩嘩落下，去向不明。

樹赤裸著，有人躡足走過，拉近了寂寞，與孤獨的距離。

遍野積雪，恰似世界，失去鹽粒后的悲壯和憂傷，不可勝數。

眾鳥飛去，擦出火光。

雪下在薄暮時分

這么多年，我都在想你。

我看見一只可愛的鳥兒，在風中迷失了方向。

這個世界，沙塵之外，還有多少故事，不能蠶繭一樣一層層撕開？奢侈的云為何不肯落下來？

漫長的歲月里，誰能分辨出，那些砸傷我們的東西，究竟是些什么？

曾經的怨恨，早已被煙霧覆蓋，早已被時間忘記。

一場命運的大雪，于薄暮時分，落在窗外。

我所發現的新事物，是一片溫柔的白色。

關注雪

如果你是大地，就得忍受，雪，一塵不染的撫摸。

雪是冬天的產物，雪也是季節最后的暖意。

很冷的日子里，腳凍僵了，用它搓一搓好走更遠的路。

心潮至臘月，還得潮下去，因為雪不曾融化。

雪其實一直在融化，速度很快，又似乎很慢，慢得讓人著急。

一生的白，留存于我們的注視中。

雪與花

那白色像雪一樣就好了。

但不要像花，花太艷。

那微笑像花一樣就好了。

但不要像雪，雪太冷。

雪 晨

曾經的星群，迷失于黎明的終結處。

青草直起了身，雪的淚光中，燕子穿梭。

站臺上，一群肩扛鋪蓋卷的漢子，望不見村莊里老屋瓦楞上，最后那片積雪。晨霧遮擋住了一切。

柳絲招手，汽笛遠走他鄉。

小 雪

外面在下雪，只一小會兒，就停了。

其實我并沒有見到，落雪的場景。

“雪！”有人在喊。

一只空塑料袋，上面薄薄一層雪，來不及融化。

距此不遠處，王大爺頭頂幾朵雪花，坐在馬扎上，守護著生活區大門。進出的人如風吹過。

雪落無聲，不管有沒有人記得。

站 臺

火車這只蝸牛，喘息，占用了太多時間。

一行大雁的鳴叫，被汽笛聲淹沒，刻不容緩。

烏云，撕下一片又一片，潔白的葉子。

一滴淚粘貼在臉上，我才知道，這是時光悶罐，冷藏已久的一場雪。

今冬，北方是溫暖的，因為你的如期抵達。

暴 雪

雪肯定很重，枝，結成坨，墜著秒鐘的聲響。

雪橇擦去奔馬的蹄痕，奔馬的鬃毛被白浪覆沒。

一隊雪人在笑，碌碡般的雪球滾滾而來。

附近一座橋，幾只小鳥，將銀子叫得閃亮。

奶奶撒下一把苞米，像灑下另一場雪。

凍土很快被利爪撓破，冒出熱騰騰的哈氣。

村莊寧靜，炊煙擰得出水。

雪仍在下，不急不緩，鎮定，從容。

雪在普遍不被注意的時候，沸沸揚揚。

雪落民間一片白，濺起無數叫好聲。

我看見墳頭上的雪，一點一滴飄向高處。

一棵樹佇立成風的模樣，枝梢在燃燒中彎曲，戰栗。

雪 水

積雪融化，一堵墻轟然倒塌，爛在路上。

某些老人和不上學的孩子，在找干凈的腳印。

耀眼的陽光中，人影與車輛在泥濘中穿行，匆忙而慌亂。

風靜靜地吹，感覺不出有什么在推動。

雪 殤

雪人胖了，很快又瘦了，小了一圈又一圈。

高墻坍塌，殘月孤星在喘息中，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與自己告別的人，終止了一場災難。

對面的眼神，依稀是一生中的那點白。

風向悄無聲息改變，同樣不留下碰撞與摩擦的痕跡。

晨曦初露，雪人與大雁一齊失蹤，螞蟻復活了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