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光

慕容雪村

1.1916年林損被聘為北大教授，有人問他開什么課，他答：唐詩。又問：講哪些人？他答：陶淵明。1933年北大浴室倒塌，砸死一人，砸傷一人，他寫挽聯(lián)：重壓之下，安得不死？潔身自好，何以為生？

2.賽珍珠在中國住了近20年，有中國國籍，她做過很多事，教書、賑濟窮人、救助孤兒，抗戰(zhàn)期間，她為中國奔走呼號，許多美國人都是因為她而為中國出錢出力。她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中國人，1938年，正是抗戰(zhàn)最艱難的時候，她在頒獎典禮上說中國是她的“生養(yǎng)之國”，認(rèn)為中國是不可征服的。她曾把《水滸》翻譯成英文，就是那本著名的《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她寫了許多關(guān)于中國的書，比如《北京來信》等，但中國人大多都不知道，甚至沒幾個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墓碑上沒有英文，只有3個漢字：賽珍珠。

3.據(jù)《藝林散葉》，李鴻章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天下最容易的事就是做官，倘若一個人連官都不會做，那就太不中用了。

4.康熙讀《明史》，叮囑史官不要輕易詆毀前代皇帝，要有持平之論。還說自己也愿意被后世公論，是則是，非則非，不能一味歌功頌德、諱言過失。“是非得失，天下自有公論，豈譽之而增高，不譽而加損也耶？”

5.1904年，孫中山寫了一篇文章：《中國問題真解決》，其中提到滿清十大罪狀，第二條是：抑遏吾人知識之發(fā)展。第六條是：禁止言論自由。后來羅隆基寫了一篇《告壓迫言論自由者》來控訴國民黨反動派，說壓制言論自由永遠(yuǎn)不能成功，此文中也引用了孫中山的言論。

6.1912年袁世凱善后大借款之事曝光，時任《民權(quán)報》主筆的戴季陶發(fā)表了那篇著名的《殺》：全文如下：“熊希齡賣國，殺！唐紹儀愚民，殺！袁世凱專橫，殺！章炳麟阿權(quán)，殺！”當(dāng)時這四個人分別是財政總長、總理、大總統(tǒng)和學(xué)界權(quán)威、革命元老。雖然罵了這么多大人物，戴季陶也只蹲了一天的巡捕房。戴季陶有句名言：報館不被封，不是好報館；主筆不入獄，不是好主筆。戴季陶是個讀書人，也做過大官，還是中國最早研究馬克思經(jīng)濟理論的學(xué)者。1949年之后，他被列為43名戰(zhàn)犯之一，當(dāng)時國民黨讓他去臺灣，他不去，說要守著故土和父母之廬，以盡人子之責(zé)。他于那一年仰藥自盡。

7.逄萌作亭長，一日忽然長嘆：大丈夫豈能為他人服役！遂掛冠辭去，在長安陋巷中讀《春秋》。不久王莽殺了自己的兒子，逄萌道：三綱絕矣，不去，禍將及人。于是掛冠城門之上，渡海而去，一生隱于遼東。“三綱”換成現(xiàn)代詞匯，就是社會的基本規(guī)則和秩序。這故事告訴我們，如果手握大權(quán)的人肆意破壞社會的公序良俗，“掛冠辭去”就是不壞的選擇，你總不能期待人人都做烈士吧。

8.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不幸，他有癲癇病，窮，經(jīng)常四處借錢，他曾被流放、被拋棄，一生活在焦慮之中。他不愛他的妻子，她也不愛他，兩人卻無法分開。但是他愛這些苦難，一生掙扎著驕傲不屈：我痛苦，但我畢竟生活過。他常引用泰倫提烏斯的話：人不能回避和忽視世間的一切……我是人，人類的一切都與我相關(guān)。

9.當(dāng)年索爾仁尼琴寫《古拉格群島》，有人勸他罷手：都過去的事了，寫那些有什么用？豈不聞諺語有云：念念不忘過去，就等于瞎了一只眼睛？索爾仁尼琴這樣回答：如果徹底忘記過去，就等于兩眼全瞎。

索爾仁尼琴談作家的責(zé)任：作家絕不能置身事外于社會和自己的同胞，國家和同胞所犯的一切罪孽他都有份。如果你的國家的坦克曾在鄰國首都的馬路上屠殺，你臉上必有那永不褪色的鮮血。如果信賴你的人在深夜被人從床上推上絞刑架，你手上必有絞索的紫色勒痕。……我們誰能大言不慚地宣布，這世界的弊病與我無關(guān)？

10.伏爾泰對世界的看法經(jīng)過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認(rèn)為這世界被賦予了某種神圣秩序，雖然不完美，卻是所有可能中最好的一個。第二階段認(rèn)為世界是一部大而無當(dāng)?shù)臋C器，人類身處其中，注定要死亡和滅絕。我喜歡他的晚年哲學(xué)：雖然我們身處于一個敵意的、無神的世界，但我們依然可以做一些微小而積極的努力。

11.愛因斯坦腦袋的樣子不太正常，出生時差點被當(dāng)成畸形兒。他長到三歲還不會說話，家人都覺得他是個傻子。上中學(xué)時，有位老師看不慣他天天神不守舍的樣子，罵他是“永遠(yuǎn)沒有出息的貨”。大學(xué)時他想研究物理，老師勸他：你吧，真不適合干這個，為什么不去當(dāng)個醫(yī)生或律師呢？

1933年3月10日，愛因斯坦由美國返回歐洲，在越洋輪船上，他宣布退出普魯士科學(xué)院，并發(fā)誓有生之年決不再踏上德國的土地。登船時他對記者說：只要我可以選擇，我將只在政治自由、寬容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國家停留。

愛因斯坦的《我的信仰聲明》：我從不追求舒適奢侈的生活，我甚至還有點蔑視它。我對社會正義的激情常常開罪于人，我同樣堅決地反對任何不必要的束縛和人身依附……我是一個滿懷熱情的和平主義者和軍國主義的反對者，拒絕任何種族主義，盡管它總是把自己打扮成愛國主義。

美國最早研制原子彈，部分原因是因為愛因斯坦的建議，到了1945年春天，他開始大聲疾呼不要使用原子彈。幾個月之后，1945年8月6日和9日，兩顆原子彈投向廣島和長崎，愛因斯坦沉痛懺悔：寫信給羅斯福是我這一生犯下的最嚴(yán)重的錯誤。他甚至這么說：早知如此，我寧可去當(dāng)個鐘表匠。

12.拿破侖死前說過一段話：我曾統(tǒng)領(lǐng)百萬雄師，現(xiàn)在眼前空無一人；我曾橫掃三大洲，如今卻無立足之地。拿撒勒的耶穌遠(yuǎn)勝于我，他沒有一兵一卒，未占領(lǐng)過尺寸之地，他的國卻建立在萬人心中… 另一句是：世間有兩種武器：精神和劍。從長遠(yuǎn)來看，精神必將打敗利劍。

13.茨威格是出生于奧地利的猶太作家，他的作品如《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人類群星閃耀時》《昨日的世界》影響極廣。1942年，寓居巴西的茨威格和妻子雙雙服毒自殺，那是因為他們對世界、對未來失去了信心，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我所有的朋友們，愿你們渡過茫茫黑夜能夠見到黎明之光。

（編輯：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