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明
孔子研究院院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國際儒學聯合會副理事長、山東孔子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從事管理的人思考管理之道,思考怎樣才能取得管理的成效,于是,有的徘徊于東方西方之際,有的糾結于德政法治之間。其實,孔子給出的方法簡單明了,那就是一個字——正。孔子說得明白:“政”就是“正”,只有為政者正,才能引導天下的正。
有一次,魯哀公問政,孔子說:“夫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而正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君不為正,百姓何所從乎?”又有一次,季康子問政,孔子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無論國君還是大臣,都應當發揮表率作用,都要盡力做到“其身正”。為政者本人做好了,百姓就容易受到熏陶,這就是“上行下效”。孔子類似的話很多,例如,“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為政者何以要“正”,這里都說得十分明白。
在我國古代,“政”與“正”往往通用,這是用音訓。政,就是端正。你自己帶頭端正了,誰敢不端正呢?對孔子儒學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君子”一詞寓意著對為政者更高的要求,因為責任大,所以要求高。古代“大學”是“大人之學”,大學培養有格局、有情懷、有擔當、有境界的社會管理者,“大學之道”使人們格物明理、正心誠意。如果是這樣,他們就會“明孝仁禮義”,用以導習世風;同時還要“逐去邪人”,使人不見惡行。《大戴禮記》說得好:“夫習與正人居,不能不正也。”當社會上明德向善的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人們就“目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視右視,前后皆正人”,就有了良善的社會風氣、美好的社會政治。
為政者要重視教育,是因為教育對于人心之“正”具有關鍵的意義。“德成而上,藝成而下”,知識就是力量,力量需要方向,有了人心之正,才智才會發揮積極作用。傳統教育格外注重“養正”和“正心”,古時候,人生八歲,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到十五歲,自貴族子弟及民之俊秀,皆入大學,而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孔子的儒學教育就屬于“大人之教”,他教學體系的起點或核心就是“正心”,《孔子家語》說“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詩、書”,《大戴禮記》說“夫子之施教也,先以詩”,孔子重視詩教,正如他本人所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思無邪”就是“歸于正”,真正理解了《論語》成書的特點,就知道其中的篇與篇之間、章與章之間都存在著密切的關聯,就知道《為政》篇何以在首章、“為政以德”之下接著就談“詩三百”“思無邪”了。很顯然,無論孔子施教,還是以德為政,都在于首先端正人心。
何謂“正”?看看這個字,《說文》解釋得很明白:“一以止。凡正之屬皆從正……古文正,從一足。足者,亦止也。”正,從結構上講,上邊是“一”,下部是“足”或“止”,所以有人理解為“守一以止也”。孔子對曾子說過“吾道一以貫之”,當時曾子很理解孔子,他順口應承說“是”,曾子又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也”。孔子還說過“禮本于太一”,在孔子的思想體系中,太一是世界或宇宙的本體,天地、陰陽、男女、夫妻、夫子、君臣……這一對一對的“一”都被一一化生出來。既然世間的事物說起來都是一個個的“一”,如果是處理人際關系,就應該“守一”或“抱一”,做到“守一”而“知止”,或“守一以止”,這也就是“正”了。
說到這里,我們就明白了為什么也說“以正治國”了。《大學》說“知止而后有定”,《中庸》說“道前定而不窮”,這恐怕都是孔子“一以貫之”的“一”。孔子的“正名”主張就是希望人們知止守正,希望世人明其分,盡其力,“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老子說“營魄抱一”,說“道生一”,無論老子還是孔子,“一”都屬于道的層面,是本源,是本性,是起點,都意味系統的思考、整體的思維,都要求統籌兼顧,不顧此失彼。老子又說“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天下要正,侯王首先要“為”正,就要“得一”而“守一”。侯王守一以止而正,與孔子所說的為政者先正其身完全一致。所謂修身,不就是“正其心”的功夫嗎?這就是老子和孔子“一”的格局。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容易被外物所“化”。既然“物之感人無窮”,人就不能“好惡無節”。因此,治國要以“正”為標準,這是治國的根本。為政者以“正”引領而“為天下正”,為世人做出示范與導向,則社會的“正”就不難取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