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伊麗莎白希望奶奶只是在跟她自己說話。她會抓住伊麗莎白隨口說出來的話大做文章,比如說,當伊麗莎白形容自己的數學老師“很酷”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帥嗎?”奶奶惱火地問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年輕人什么都說‘很酷’,漢堡包很酷,那一首歌很酷,恐怖電影也很酷……”
有一天早上,伊麗莎白腳上的運動鞋還沒綁上鞋帶,就開始下樓梯。奶奶盯著她的運動鞋,皺起了眉頭。“看在老天爺的分上,把你的鞋帶綁起來吧。”她說,“你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樣子。”
“在學校里頭人人都是這么穿鞋的。”
“人人!”奶奶喊道,“難道你不想做你自己嗎?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搖滾歌星,他把一頂棒球帽戴反了。第二天我去商店,結果發現所有不到20歲的年輕人都反戴著棒球帽。我們都成了一個鸚鵡學舌的民族了。”
“也許你就不該看電視。”伊麗莎白生氣地說。
奶奶的表情緩和下來。“對不起。”她說,“你說得對。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大不一樣啦。不過我真的覺得一旦語言萎縮了,大腦也就會萎縮了。”
伊麗莎白想知道,爸爸還是個孩子時是如何度過這些令人困窘的時候的。奶奶也會這么不耐煩地和爸爸說話嗎?
伊麗莎白每天都有一段時間和艾倫待在一起。他們在墓地里見面。有一段時間,艾倫愿意讓她讀小說給自己聽,但卻常常會問些問題打斷她講的故事:為什么老人這么傷心呢?槍魚是什么?為什么其他漁夫要笑老人呢?最后,她就會被徹底激怒,大聲喊道:“艾倫!你說的比你聽的時候還多!”
“我一定要知道每件事情。”他回答。
一個下雨天,艾倫背著一個污漬斑斑的帆布包來到了小屋,包里全都是曲奇餅的碎屑,還有一副紙牌。他們本來坐在壁爐旁邊玩,但每次他拿到一張和伊麗莎白一樣的牌,他就會爆發出一陣大笑,從地上一躍而起,在屋里轉著圈跑。
“說真的,艾倫,你冷靜點行嗎?這一點也不好笑。”伊麗莎白抗議道。

奶奶很快就用水彩給艾倫畫了個半羊半狼的面具。伊麗莎白在面具上面弄了兩個洞,用繩子穿起來。她給艾倫綁面具的時候,艾倫順從地弓著背,站在她面前。但他馬上就開始叫起來,一會兒是低沉的怒吼,一會兒是咩咩的呼喚。他一直不肯脫下面具。后來伊麗莎白弄了一壺茶,又在籃子里裝滿曲奇餅,他才肯把面具摘下來。奶奶已經到樓上睡午覺去了。
“比起我家的房子,我更喜歡你們家的。”艾倫嘴巴里塞滿了曲奇餅,嘟噥著說。
伊麗莎白覺得,自己要想的已經夠多了,主要是關于艾倫的。她想要保護艾倫。但為了什么而保護他呢?
那天,當艾倫像往日一樣結束他們共同的游戲,宣布他餓了并且要馬上回家時,伊麗莎白站在他的家門外,透過紗窗注視著他走進家里的背影。
“艾倫就像一只可以被風吹走的蝴蝶。”伊麗莎白忽然說道。
有一天下午,艾倫從伊麗莎白身邊跑了。伊麗莎白去了所有他們一起玩耍的地方,心越來越慌。過了一個小時,她跑回小屋,想在必須告訴赫爾基墨夫婦之前跟奶奶說,她把艾倫弄丟了。
艾倫就在那兒,在通向碼頭的小路上和奶奶說著話。
“艾倫!”她怒火沖天地大喊,“你怎么可以這么壞?你把我嚇死了!”
艾倫咧嘴笑了笑,聳聳肩。“你說話的口氣就像我姐姐狄德莉一樣。”他快活地說,“我想看看能不能甩走你。”
“甩掉你。”奶奶糾正道。她看起來也很快活,沒有受伊麗莎白的壞情緒影響。
“我可不像狄德莉。”伊麗莎白反駁道。
“有時候你就像她。”艾倫說。
西落的太陽映得天空通紅。那群舉行宗教儀式的鳥兒排成一條直線,坐在岬角上,尖尖的鳥嘴閃著微光。
格蕾絲繞過房子,來到他們旁邊。忽然,它攤開四肢平躺在地上。“它為什么要這么做呢?”艾倫問。
“它感覺到了在我們上空那廣闊無邊的力量。”奶奶說。
“老鷹會飛下來把它捉走的。”艾倫邊說邊跪在了貓的旁邊。奶奶抱起格蕾絲,回小屋里去了。伊麗莎白抓住艾倫的兩只手臂,把他舉起來,讓他貼近自己。伊麗莎白能聽到他的心跳。
“不會有老鷹把你捉走的。”伊麗莎白說。因為艾倫安然無恙,她的心里充滿了感激。
“放開我!”艾倫尖著嗓子,很不高興地叫道。
伊麗莎白嚇了一跳,把艾倫放了下來。艾倫的嘴里蹦出一連串的話。
“他們總是抓著我,把我舉起來,把我晃來晃去。他們總是問我要去哪里,我去了哪里,我在干什么,我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困了……我有沒有把襪子穿上……我有沒有洗手,我換了那雙濕鞋子沒有,當我放學回家時,他們就會有一個人站在路上等,站得那么近,我覺得都要被公共汽車撞倒了……還有我為什么不看這本書,不看那本書,不看每一本書,我覺得熱還是冷……”他的聲音慢慢變小了。他瞪著伊麗莎白,好像目光直接穿透了她。
漸漸地,艾倫似乎回過神來,看見伊麗莎白了。“有時候,當別人抱住我時,”他輕輕地說,“我就覺得像有只老鷹用爪子捉住了我。”
“利爪。”伊麗莎白喃喃地說。
“利爪。”艾倫沉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