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春,大饑荒了。家家戶戶沒人養雞鴨。我那年不到13歲,和近80歲的祖母相依為命。記不得從哪里得到一只鴨苗,我把她養起來。說是養,其實從沒有投食喂過。人都沒有口糧,哪來糧食喂養它。只是每天早晨放它出門,晚上趕它入圈。
快到秋天了,小鴨長大了,約重兩斤,瘦得皮包骨。一天,隔壁代銷店女老板對我說,上級給我們下達了統購雞鴨任務,隊里只有你喂了只鴨,你捉來賣了吧。我回答,不賣。她好說歹說我都不干。最后她說要親自來抓。
第二天我沒放鴨出圈。上午,捉出來殺了,燒開水燙后在水井邊扒毛。老板娘來了,一手抓住鴨腿要奪去收購,還說小小年紀就干犯法事兒。我氣急敗壞,厲聲回答:我各人喂的鴨子,殺了各人吃,犯啥子法?雙手奮力捉緊鴨脖,死不撒手。老板娘人高體壯,我被她拖拉到了井口。井有兩丈深,我想她總不敢把我拖下井,她站在井一邊我就往井另一邊靠。她不用力拉了,仍不放手。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看鴨子保不住了,急得大喊,奶奶快來,老板娘搶鴨子了!奶奶出門見了,憤怒得渾身發顫。一邊斥責老板娘大人欺負小孩一邊幫助我奪鴨。老板娘才氣狠狠地甩掉鴨子。此后她到處告我的刁狀,說我破壞統購,野蠻不守法。
那天晚上,我和奶奶吃了一生中最美味的水煮鴨,連骨頭也嚼了不少。后來,我和奶奶還打了回牙祭。有人殺狗吃,把狗腸扔下。我檢回來,洗滌了煮了煮,沒有鹽放點泡菜水,糞味很大,我狼吞虎咽。奶奶那時水腫得很厲害了起不了床。我端給她吃也吃得非常香,還夸孫兒有孝心讓我多吃。
割資本主義尾巴那幾年,我從“批清學習班”出來,回到家又買了6只小鴨2只鵝喂。那時誰也不敢養鴨。敢養2只雞的社員便是膽大包天的了。父親當大隊長,怕我養鴨惹禍招大家反對。我說,大不了挨斗。全縣大會斗過我了,還怕什么。依舊沒有糧食喂鴨鵝。春夏我下河摸蚌螺,差不多每天一大挑?;丶覄儦ず笪锅嗼Z。冬天下田尋找蚌螺,冷水刺骨有時凍得幾乎上不了田埂。還好,鄉親們雖然看到我家有鴨蛋吃,偶爾還上街賣眼紅得不得了,也許畏懼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反革命”,沒人檢舉提意見。就連那個秘密揭發我的反革命罪狀的仇人都沒有說三道四。
好景不常。四人幫垮臺了,我被定性為幫派骨干現行反革命,先關進學習班,接著抓進看守所,再也養不了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