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7月,我被逮捕關進了看守所。我住那間監倉關了20個人。過了兩天,和他們彼此熟悉了,他們笑言,你這個“甑子飯”(政治犯)進了我們色狼窩,不怕把你吃啦!原來,他們都是性罪犯,有16個人已供認不諱。
李某,下鄉工作隊隊長。他奸污了住戶兩姐妹。講起他和兩姐妹的云雨故事,興高采烈,表演當時動作,引得全倉大笑。末了,他說非常遺撼,不能給她們找工作了。
有個沒有老伴的50歲的老頭,把15歲的女兒肚子搞大了,因此被當地法院判強奸罪9年。他很不服氣。他說,根本不是強奸,大家要他說出理由和經過。他說,頭一回,父女同住一室,半夜女兒小解,月光透過破墻照亮了女兒又白又嫩屁股,不由性發,實在忍不主了,到女兒床上抱住女兒親密。女兒沒有反抗,只是不好意思用雙手蒙主雙眼,越發刺激了性欲,便干了那事兒。后來,夜夜同床共枕。
一個叫三妹的工人,當過知青,玩弄過不少女知青和婦女,幾男幾女共宿不止一次。他對我講,他還不是采花高手,比周某,他遜色多了。出獄后,他引見了周某。周某30來歲,高長清秀。周某拿出兩百多張女娃照片給我兩人看,說這些女人他都睡過。其中有5個和他的戀人耍得好的,他兩天之內全勾引到手。我笑他吹牛。他說,你不信?我今天叫你開開眼。晚飯后,他領我和三妹到了廣場。見到一不足30歲的美婦。他買了兩個蘋果,甩開我們走向她。幾分鐘后,朝我們做了再見手勢,和那女人離去。第二天,他告訴我們,那晚和她折騰到天亮。我半信半疑。星期天,他倆帶我和三妹去滑石寨游玩,我方才信服了。那女人是某農行股長,后來倒貼了周某不少錢。
有個70多的老頭,犯組織反動會道罪。據說他專門利用女信徒采陰補陽。他的確健康,紅光滿面。他不久被處死。
萬某,教師。和一村姑通奸,殺了妻子。情婦關在單間,兩人常眉目傳情。大家常常逗他倆開心。萬某幻想以紙廠改造設計先進方案換取活命,私下給我看過設計和辯護狀。我雖然知其必死,但是講了許多寬他心的話。
通常晚間宣判執行死刑。天漆黑,陰風颯颯。犯人被戴上枷和手銬腳鐐拖推回監,只聽見腳鐐上的鐵球撞擊地面聲,全監寂靜。一會兒,公檢法各有人在死囚倉外值班警戒,兩個難友入倉侍候死囚。有的第二天押赴刑場,有的兩三天后。
某軍工廠一司機,借搭車之便,奸污十幾名姑娘、婦女。此人長有一小尾巴。他不和群,只與我交談。
“牯棒”,農民。與某女地革委員私通,被判有期徒刑2年,求我代寫上訴書。我以私通不為罪,量刑主次顛倒(女為官未究,男為民獲罪)為由,要求改判無罪,獲準。
監倉似旅店,此人走了那人來了,住了此店住那店。因此,我結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犯。
有十來個老犯,所謂老,一則歲數大,二則關押時間長。他們都因為懸而未決的“犯罪”,不判不放。直到新《刑法》出臺才獲釋。拿到的判決哭笑不得:教育釋放。其中有個熊老師,最慘最可憐。60年代初,患精神病,在日記中寫了不恭毛澤東的話,被逮捕。長期關單倉。放風時,見他用布條提起腳鏈鐵球,艱難行走。兩腳鐐銬處濃血不止,間塞了棉絮止痛。他的一胳膊被打折。還聽說大雪天,他遭潑冷水折磨,企圖他死了了案。
我讀過《紅巖》,此情此景,讓我懷疑作者美化了國民黨監獄。
“一指”,右手斷了四指。曾經混進勞動犯人群中吃飯。為了吃牢飯,自己自首,供稱投機倒把,販賣了布票糧票若干。被抓關起,他笑翻了天。七八年了,還不想出獄。我問他為什么,他回答:“這里有飯吃,一月還有一斤肉。出去喝西北風,餓死呀?”我說,無自由呀。他說,偷度人間生活,苦中尋樂嘛。我無語。
段羊兒,此人擅長偽造文書,可以手書公章。糧食緊缺,他偽造購糧卡,買了不少,被檢舉。如今刻碑修墳,生意不錯。
“江洋大俠”,七八歲就流竄社會。十抓八九逃,解開手銬易如反掌。他收買警察非常巧妙,磕頭作揖交代時把錢塞進口袋。他進倉,給大伙帶來了歡樂和享受。他會磨火,一點棉花或者稻草,用線纏緊,再用鞋底在平地磨滾幾下,就燃了。其他人要磨燃,難多了。于是,倉里不時冒起了煙霧。沒有香煙,難友們趁放風或提審時偷撿煙頭,外出時夾帶。癮大者以草、樹葉代。你一口我一口,飄飄欲仙。
金大漢,20多歲,食量大。水煮豆腐渣是我們每天不少的好菜。一人稀薄一碗。金大漢頓頓以水洗菜桶喝兩三碗。剛進監獄的人,幾個月都饑餓難熬。因此,為爭一口湯,往往打得頭破血流。
于某,農民,不茍言笑,不知何故犯反革命罪。與同倉劉某不睦。一日,劉某欺負了他。待劉某午睡熟后,于某操起水桶蓋猛砸劉某。劉某滿臉血,跳起大叫打死人了。所長趕來,將于某調倉了事。
“三只手”,專于碼頭車站扒竊。調進倉時,所長指定倉位挨我。反常了,我疑心他是被安插的內奸。果不其然,一日受審歸倉,他偷偷告訴我,某股長要他隨時匯報我的言行,誘引我談案情。倉內,難友自曝案情毫無諱忌。
“小閻王”,會武,義氣。我們關一倉時,人犯少了,全倉6人。新所長與其姐是好友,管理放松了許多。小閻王常求他叫姐送煙酒。我是他的學兄、派頭,他叫我與他共享口福。有時,他偷進菜和柴火,在新修的外倉洗漱臺用面盆煮食。1979年末日,殺豬慶元旦。他去幫忙,偷了一大盆雜碎和肉。大家歡天喜地,商量明天怎樣做炊。第二天早飯剛吃,所長交我二審判決書,叫我出獄。看了判決,氣的我翻白眼,無理多關十來天。出獄做第一件事,買了兩瓶白酒,送小閻王他們過節。
“牢頭獄霸”,20來歲。此人是我在收容所認識的。早聽說,“兔兒房”(收容所)殺威禮厲害。一進倉門,我就學黑社會那一套,說我二進宮,拜托兄弟們關照。恰好那天國慶,我剛進倉就開晚飯,有一碗蒸肥肉。我不吃肥肉,就把肉端給了我認定的牢頭。口里說,沒有見面禮,這肉送兄弟們塞牙縫吧。朱某問我姓名后,連聲說,哎呀,我和你是同鄉,都是云龍人。我聽說過你,該關照該關照。說完,他就叫一難友下床讓我上去。那人當晚以被一半鋪地一半蓋睡在不足兩尺寬的通道上(床只能擁擠10人,共11人)。牢頭把肉碗還我,說你自己吃吧。讀者不知道,比我先兩小時進倉的一個小伙子被打得躺下起不來(一星期后才恢復正常)。他的肉被幾個牢頭(其實就是先入倉關押時間長的人)吃了,飯也被其他人分了。據說,新進的人,三天不吃飯只吃菜,是慣例。后來,我問牢頭,為什么愛打人。他說他進倉時挨慘了,要報復泄恨。一天,他偷吸煙,被管教發現綁在大樹上,用鐵條抽,他像挨刀的豬樣哭叫。
“憨寶”,農民。他包倒馬桶包洗難友衣服。因為他太窮了,以此換取難友牙膏肥皂等。
監獄是染缸,好人可以學壞。監獄是微縮社會,讓人認識社會認識人,學會生存學會斗爭。監獄關的人大多是能人。某所長說,不能小瞧他們,他們不都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