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空心化是當前我國邊疆地區面臨的重大現實問題,已引起學界和政府的關注和重視。2014年3月,在全國政協會議上一篇題為《民族地區城鎮化建設需要重視的幾個問題》的報告指出,目前有的邊境地區已出現人口流出、村屯“空巢”現象。本文試從理論解讀、問題實質、該現象的特殊性、及其影響等四個方面出發,對邊境空心化問題進行粗淺的闡述與分析。
一、“推拉理論”解釋農村空心化
Ravenstein在1885年提出的“遷移法則”為“推拉理論”奠定了基礎。1966年,Everett又提出“遷移理論”,對“推拉理論”進行了完善。所謂“推拉理論”,指的是人口遷移的影響因素分為原居住地社會經濟因素、中間阻礙因素、和目的地社會經濟因素。一個地區對遷移者而言,既存在吸引他們的拉力,也存在排斥他們的推力,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影響遷移者的去留決定。當某地區的推力大于拉力時,會導致居民外遷的現象;而某地區的拉力大于推力時,便能吸引居民遷入。
在市場經濟和人口自由流動的情況下,人口遷移的原因是人們可以通過搬遷改善生活條件。于是,遷移目的地能使移民生活條件改善的因素便成為拉力,而遷移流出地不利的社會經濟條件則被歸為推力。人口遷移就是在這兩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除“推拉理論”外,二元經濟理論、人力資本理論、供需理論和同化理論也被用于解釋城鄉人口流動現象。但相較之下,“推拉理論”綜合了自然、經濟、社會、政策等多種因素,較為全面地反映了農村空心化現象的根本原因。
根據李強教授2002年的研究成果,農村人口向城市集中的拉力主要來自四個方面:一是農村失業、不充分就業和貧困;二是資本密集型技術落戶城市;三是向城市傾斜的發展政策;四是經濟活動集中在城市地區。“經濟收入的驅動力”應當是引起農村空心化的首要因素。除經濟因素之外,“見世面”和“發展機會”也是促使農村人口向城市遷移的重要誘因。當然,城市對農村人口也存在明顯的推力:一是戶籍制度對外地人的限制和歧視;二是缺乏工作機會;三是工作壓力和競爭太大;四是缺乏親人導致的孤獨感;五是子女受教育問題。盡管城市對農村人口的拉力與推力一直處于動態變化當中,而且受國家相關政策(如新農村建設、新型城鎮化)以及國家總體和地區經濟形勢的直接影響,但是吸引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的拉力總體上仍強于推力。因此,即使大量進城農民不能在城鎮永久定居,無法享受完整的市民待遇,農業戶籍人口和鄉村常駐人口還是呈現持續的“雙減少”現象,此即“推拉理論”對農村空心化問題的具體解釋。
二、邊境空心化的實質是農村空心化
邊境空心化實質是農村空心化的一種特殊類別,主要是指邊境地區在經濟社會發展規律、國家政策、邊境事態等多種因素影響下,發生成規模、持續性的人口自由流出,使得近邊、臨邊人口減少、人口結構發生變化,進而導致當地政治、經濟和社會活力不斷降低的情況。就邊境與農村的關系而言,除地理空間和跨國外部因素的差異之外,兩者具有廣泛的共性。所以“推拉理論”也適用于邊境地區的人口流動研究。我國的大部分邊境地區仍以農牧業為支柱產業,在人口分布與結構、產業特征、經濟社會發展水平、政治與文化生態方面與普通農村地區有較高的相似度,因此邊境空心化就是特殊的農村空心化。
賈玉梅對黑龍江省邊境地區的研究成果,從人口安全的角度證實了邊境與農村空心化的一致性表征:一是人口總量稀少,并呈減少趨勢,人才及人力資本流失嚴重,勞動力結構性缺失明顯;二是人口空間分布零散,村屯人口規模小,抑制產業發育,人口產業集聚效益差;三是人居環境適宜性差和社會物質積累(包括基礎設施水平、交通通達程度和經濟發展水平)不足,缺乏人口和產業的吸引力。從這一角度來看,“推拉理論”可以解釋邊境空心化的主要成因。
三、邊境空心化的特殊性
與農村空心化相比,邊境空心化的特殊性也非常突出。第一,邊境空心化與地區融合程度呈現明顯的反向關系。歐盟在這方面成為主要的例證,一體化進程對邊境城市或地區的影響遠大于中心城市,導致歐盟國家的邊境人口出現明顯的增長趨勢(基于30年時間對邊境70公里范圍的跟蹤調查)。世界大多數國家和地區的情況都與歐盟不同,在地理氣候條件越惡劣和國際邊界未決的情況下,邊境空心化問題越突出。例如,在尚存爭議的中印邊界東段地區,靠近實際控制線(未決邊界)的地區均出現較為嚴重的空心化現象。為此,印度阿邦(我國藏南)邦長于2015年1月宣稱,必須通過改善生活、教育和醫療條件來阻止邊民前往內陸地區。
第二,我國邊境空心化地區與民族自治地方高度重合。我國現有陸地邊境線2.2萬公里中,有1.9萬公里在民族自治地方;邊境地區國土面積212萬平方公里,有邊境縣136個,其中民族自治地方縣107個;邊境地區人口約2300萬,其中近一半是少數民族人口,而且還有30多個民族跨境而居;由于歷史和自然地理等原因,邊境地區的發展與內陸地區相比,差距較大。
第三,跨國界的外部推拉因素在經典的“推拉理論”中并未得到充分反映。具體而言,導致邊境地區與農村空心化的推拉因素雖有重疊,但不完全相同;部分推拉因素對邊境地區和普通農村人口的影響程度不盡相同,例如社會觀念、社會價值準則和意識變遷對邊境地區的影響最為滯后;因邊界未決而導致跨界民族交往阻斷,鄰國蠶食領土導致邊民傳統活動地域喪失對其遷移決定的影響深遠。
第四,國家政策和制度對邊境空心化與農村空心化的長期影響也存在差異。以戶籍制度為例,其對農民和邊民產生的拉力不同,也導致其長遠打算和生活預期迥異。有學者調查發現,大多數農民工的長遠歸宿是回到家鄉,老人和留守兒童還是較為穩定人口,而邊民則傾向于選擇永久遷居。從這個角度來說,農村空心化似乎是相對的空心化,而邊境空心化則呈現出絕對的空心化。譬如,在緊鄰中印邊界的西藏山南地區隆子縣玉門鄉,邊境空心化問題表現尤為明顯。該鄉歷史上規模最大時有20多戶300多人口,但如今的常駐人口已不足原有人口的十分之一,且未出現邊民返遷定居的現象。1999年玉門鄉共5戶22人,2000年7戶23人,2001年7戶25人,2002年7戶26人,2004年7戶27人,到如今是8戶28人。
四、邊境空心化的影響
從現有理論與各國實踐來看,我國的邊境空心化是符合經濟與社會發展規律的現象,而且在相當長時期內可能還會持續發展。盡管中央和地方政府出臺了各種旨在振興邊境、富裕邊民的民生活質量和的福利和補貼措施,如2007年提出的主要面向邊疆民族地區的興邊富民行動計劃,但是該項政策仍難以確保陸地邊境地區人口規模與分布的絕對穩定,對提高邊民生產、生活、教育及健康水平的效果亦非常有限。從本質上來說,各項類似政策與措施的投入強度難以平衡促使邊境地區人口外遷的經濟社會發展規律。
考慮到我國邊民在工作生活之外還承擔了守邊戍邊重要使命這一實際情況,邊境空心化對于國家安全、領土主權完整、以及邊民切身利益的負面影響將會不斷顯現。最為關鍵的是,鑒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印度共和國政府關于解決中印邊界問題政治指導原則的協定》第七條關于“維護邊境地區雙方定居人口應有的利益”的規定,邊境空心化對中印邊界爭議地區的穩定與透明化管理構成威脅,對實際控制線(未決邊界)走向的判定將產生實質性影響,進而增加中印雙方最終解決邊界爭議問題的難度。為此,學界和政府相關部門應當對邊境空心化問題給予充分的重視,在進行針對性調研的基礎上提出更加有效的政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