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中唐一代文宗,元稹“制”體政論文為人所熟知。本文選取其較少被討論的政論文《對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策》進行研究。認為元稹政論文出于干預現實政治之目的,具有強烈的現實針對性。其政治詩常以動物喻人,頗多象征意味和私人情懷。
關鍵詞:元稹 政論文 政治詩
一、政論文的實用性
元稹《對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策》{1}是一篇著名政論文,雖是應試之作,卻氣勢充沛,邏輯嚴密,兼具實用性和文采。理清、據足、言直、心忠是其主要特色。文章從策問之歷史得失、國家治亂之由、當今社會之弊病,選才用才之謬誤、官員考核制度之不足等方面縱論歷史和時事,以復古為旗幟,倡導的卻是政治革新,實為中唐政治之良策。
文章首先表明行文之立場:“皆以指病陳述而為典要。”接著談到當今時弊根源在于“兵興”:“兵興則戶減,戶減則地荒,地荒則賦重,賦重則人貧,人貧則逋役、逃征之罪多,而權管權宜之法用矣。”進而論及國家興旺之關鍵:“微臣以為將欲興禮樂,必在富黎人,將欲富黎人,必在息兵革。”對唐帝國艱難之際的權宜之策,元稹不贊同:“皆一時之權術也,豈可謂明白四達,與日月齊明而懸於圣朝哉?”國家興旺發達,務本是基礎,人才是保證。對當代所選人才及選才方法的缺陷,元稹目光如炬:“考績之科廢,章句之學興,經緯之道喪,會計之期速,皆當今之極弊也。”作者進而順勢批判了通經者與工文者之通病:“其所謂通《經》者,不過于覆射數字,明義者才至於辨析章條……至于工文自試者,則不過于雕詞鏤句之才,搜摘絕離之學。”對于選才方法之單一,元稹亦頗多微詞:“其所謂課吏職者,豈不以朝廷有遷次進拔之用乎?臣竊觀今之備朝選而不由文字者,百無一二焉。”通經工文者不過爾爾,其根本原因在于選才之道與考核之法有誤。因此元稹提出其用人之道與選才之法:“陛下誠能使禮部以兩科求士,凡自《唐禮》《六典》《律令》凡國之制度之書者用,至于《經》、歷代史,能專其一者,悉得謂之學士;以環貫大義而與道合符者為上第,口習文理者次之。其詩、賦、判、論,以文自試者,皆得謂之文士;以經緯今古、理中是非者為上第,藻繢雅麗者次之。凡自布衣達于未隸在朝者,悉得以兩科求仕,禮部第其高下,歸之吏部而寵秩之。若此則儒術之道興,而經緯之文盛矣。”他認為人事部門應改革量才之標準。同時,針對不同類型的官員應采用不同考核之道:吏部罷書判身言之選,設四式以任人。一曰校能之式;二曰記功之式;三曰任賢之式;四曰敘常之式。最后,元稹對以人才強國的盛世進行了展望:“兩科立則群才遂,四式行則庶官當,陛下又執左契以御之,握樞以正之,委庶官如心目之運支體,豈支體運而無效於心目乎?察群才如明鏡之形美惡,豈美惡形而逃隱于明鑒乎?”
文章從治亂之根源談到人才之流弊進而提出選人用人之道,的確符合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的策問之道。此文是應試之文,旨在為君主策,所以文章突出高屋建瓴的眼界及邏輯嚴密、步步為營的思維。行文雖氣勢充沛,但不特別強調文采和修辭。相對于策問的直陳時弊不同,元稹政治詩寫得較為含蓄。其政治詩多詠史,以前代之政治得失隱喻現實政治,如《陽城驛》《四皓廟》等。又常以動物作比,隱晦表達其對政治的看法。《望云騅馬歌》是其中一首較為出色的作品。
二、政治詩的象征性
元稹《望云騅馬歌》{2}是一首長篇敘事詩,敘述唐代名馬望云騅功成名遂身退的故事。
此詩是以馬喻人,具有強烈的政治寓意。作者采用了先抑后揚的手法,首先制造出一個壓抑絕望的情境,為望云騅的出場渲染了氣氛,使得人們對望云騅的出場充滿了期待。然而,出場的望云騅又因其卓然不群的形貌、卓爾不凡的氣勢讓凡俗之人不免心生疑惑。這種寫作手法等于是雙層的“抑”,與后面的“揚”結合能產生強烈的審美效果。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天子被迫選擇了望云騅。接下來,望云騅以淋漓之勢奔騰而下,風馳電掣、颯沓如流星,在非凡之際做出驚天之舉,成就了它的傳奇,達到了“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的震撼效果。然而,天旋地轉,勢易時移,成就望云騅的場域驟然成為歷史。和平時代的朝廷“校獵朝回暮球宴”,日日歌舞升平,而望云騅“性強步闊無方便”,很明顯已沒有施展自己才能、重新展露風姿的機會。“長安三月花垂草,果下翩翩紫騮好。”翩翩紫騮乘勢登場,不得其用的望云騅只能孤獨凄涼地老去。“千官暖熱李令閑,百馬生獰望云老。”對望云騅遇與不遇的悲憤使作者再也不能壓抑自己的情感,直接由馬及人,正面表達了內心的憤慨。出人意料的是作者在詩歌最后又自作寬慰之語:“望云騅,用與不用各有時,爾勿悲。”元稹此詩,寫盡了望云騅的一生。然而,從知人論世的角度來看,望云騅一生用與不用的境遇,何嘗不是元稹真實人生的寫照呢?
元稹素有革故鼎新之政治理想,甚至官居相位,然而又迅疾被降職,遠貶鄙陋之地,這些輝煌歷史與悲涼遭遇與他筆下的望云騅如此類似,作者在感嘆望云騅的人生際遇當中,很明顯留存有自己個人的傷心懷抱。白居易是元稹的知己良朋。白居易在《元稹墓志》和《祭元微之文》中對元稹一生遭際的感慨和嘆惋與這首詩所表達的情懷是一樣的。白居易《元稹墓志》云:
“又觀其述作編纂之旨,豈止于文章刀筆哉?實有心在于安人活國,致君堯、舜,致身伊、皋耳。……通介進退,卒不獲心。是以法理之用,止于舉一職,不布于庶官;仁義之澤,止于惠一方,不周于四海。故公之心不足也。逢時與不逢時同,得位與不得位同,貴富與浮云同。何者?時行而道未行,身遇而心不遇也。摯友居易,獨知其心,以泣濡翰,書銘于墓。”{3}
又白居易《祭元微之文》云:“生為國禎,出為人瑞,行業志略,政術文華,四科全才,一時獨步。雖歷將相,未盡謨猷;故風聲但樹于藩方,功利不周于夷夏。噫!此蒼生之不大遇也,在公豈有所不足耶?”{4}
“時行而道未行,身遇而心不遇”與望云騅的一生何等相似。在元稹政治詩中,動物意象較為常見,特別是馬意象。這些以動物喻人的詩歌主題類似,被用作喻體的動物往往具有與望云騅相似的經歷。如《哀病驄呈致用》{5}中的病馬也曾建立非常之功,然而最終只能悲憤凄涼地老去:“櫪上病驄啼,江邊廢宅路迢迢。自經梅雨長垂耳,乍食菰漿欲折腰。金絡銜頭光未滅,玉花毛色瘦來焦。曾聽禁漏驚街鼓,慣踏康莊怕小橋。半夜雄聲心不死,日高饑臥尾還搖。龍媒落地天池遠,何事牽牛在碧宵?”
元稹另一類以動物作比的政治詩中,動物是作為對立面而出現。如《蟲豸詩七首并序》中寫到的巴蛇、蜂、蜘蛛、蟻子、蟆子、浮塵子、等,都具有惡勢力的某種象征。這組詩雖然是實有其物,實有其事,但仍然能看出其中的象征意義。如《蜂》其二:“梨笑清都月,蜂游紫殿春。構脾分部伍,嚼蕊奉君親。翅羽頗同類,心神固異倫。安知人世里,不有噬人人。”{6}此詩前兩聯對蜂的描述平平道來,第三聯突然一轉,從外形的相似突然轉向心神的異化,最后一聯讓人心驚之余,很自然地陷入沉思。又如《蟻子》其二亦是深藏喻義:“時術功雖細,年深禍亦成。攻穿漏江海,食困蛟鯨。敢憚榱蠹,深藏柱石傾。寄言持重者,微物莫全輕。”{7}
綜上所述,元稹政論文與政治詩具有明顯的區別。其政論文出于政治干預之目的,一般針對具體的問題提出解決問題之方法,行文干脆,沒有強烈的私人情感。其政治詩一方面秉承詩言志的傳統,較為注重抒發自我情志;另一方面,又因作者多采用有生命的動物意象,在對動物遭際命運進行抒寫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加入了自己的私人情感,使其政治詩具有濃烈的情感訴求。“制從長慶辭高古,詩到元和體變新。”元稹在政論文特別是“制”體文和中唐詩體改革方面還有很多創新,鑒于時賢對此頗多研究,此不贅述。
{1}{2}{5}{6}{7} 元稹:《元稹集》,冀勤校點,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30-338頁,第275-276頁,第201頁,第40頁,第42頁。
{3} 白居易:《元稹墓志》,顧學頡校點,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469頁。
{4} 白居易:《白居易集》(卷六十九),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457頁。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南城市學院校級科技計劃項目《元稹政治詩文研究》(項目編號:2015XJ27)研究成果
作 者:祝麗君,文學博士,湖南城市學院人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