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風流

想了好幾個題目，最終還是用了《環球人物》上Cover Story（封面故事）里的標題。是啊，十三年過去，就仿佛他不曾離開一樣。那種難以消散的味道，是屬于他的風流。不散風流。張國榮。

一、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張國榮并不是刻意做前鋒，他只是追求身心自由，不愿壓抑自己。”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許子東如是說。

根本不需要刻意的。那是從內而外散發出的真實放縱，隨意灑脫，只一眼，便可真真切切感受得到。他出演的角色大多是邊緣少年，他登臺表演時常常表現得叛逆不羈，一曲另類的《Monica》竟成了他的成名之作，《烈火青春》里的反叛形象亦在當時引起議論紛紜。可他還是一路走來了，帶著嘴角慣常的弧度，保持著眼底空然的沉寂，走至而今。

當初走紅之迅速讓他直接陷入“譚張之爭”，卻因譚詠麟的永退賽事而一度陷入尷尬境地。于是，很自然地，他想到了離開。在第三十三場告別音樂會上，他泣不成聲地唱起那一句：“心里極渴望，希望留下伴著你。”終究是落淚了啊。如何說，不舍得？娛樂圈里風生水起十三年，卻在朝夕之間皆化作寂冷。他說：“此十三年，我所做的一切，都問心無愧。來得心安，去得也瀟灑。”

七年之后，誰又會想到，他再度復出。面對譚粉的大罵、世人的質疑，他的回復也只有淡淡一句：“我愛唱，大家愛聽，有什么不好？又沒有害人。”如此任意來去，也便是他了，沒有旁人。

他亦模糊了世人眼中涇渭分明的性別概念，就如他的中性名字Leslie，就如他所說的“藝術本身沒有性別”，就如他承認自己與唐鶴德的“世紀牽手”，就如他可以把《霸王別姬》里程蝶衣那個角色演得活靈活現。

似乎他生來更適合做女人——在我第一次看完《霸王別姬》后，他甚至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似乎他一直就是那個活在戲里，走不出來的程蝶衣。

真的是很不一樣的一個人啊。讓我在第一次走近他時就毫無預兆地徹底淪陷，哪怕我們生活在不同的時代，哪怕我未嘗親眼見過你，哪怕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也不可能見到你，沒有關系的，我愛你就夠了。

于是很自然地成為“榮粉”，然后，有意無意地去關注有關你的一切。

我愛你的真實，我愛你的灑脫，我愛你的不羈，我愛你的肆意。我愛你敢于表達自己的堅持，我愛你特立獨行的孤傲，我愛你來去自如的隨心，我愛你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絕塵。我愛極了你唱的那一句：“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是啊，因為這就是你啊。

二、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他

清明前夕，我想了想，在懷念所有與我有關的人之外，我最難放下的那個人，便是他。

該怎樣寄托我對你的哀悼？該怎樣表達我對你無始無終的情感？該怎樣說，我是悲哀，還是慶幸？

悲哀你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悲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悲哀我的懷念無可寄托，悲哀你的離去，也已過了經年。

慶幸你永遠留在了那個年紀，慶幸我們不必走近我便深愛你，慶幸世上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懷念你的隊伍，慶幸你將一切留在了那四十六年間，所以記憶里全是你滿眼明媚的樣子。

4月1日。死。兩個毫不相干的字眼就這樣被聯系在一起，沒有任何征兆地，出乎所有人預料地，你最后的離開，竟是在這個時間以這樣的方式。那個單薄如紙的身影從二十四層樓上墜下，最后一眼，也成了永訣。

你是否還回身看看這個因你而風起云涌的香港，你是否還眷戀這個因你而議論聲迭起的世界？最后一刻，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是此生經歷的快意，還是無可奈何的悲哀，亦或無從說起的混亂，以及大無所謂的從容？無從知曉了，也不必知曉。

我們每一個愛他的人都應尊重他的選擇。而我卻更想：多希望他的死是個玩笑。然而這就已經結束了，這就已是結局。

究竟是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你，還是你成全了香港的繁華？不重要了。我只想認真地為你過一個清明，認真地懷念你。

三、入戲

“要想成角兒就得先成全自個兒。”

“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想我項羽乎，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這虞姬再怎么演，她總有一死不是？”

“從一而終。”

當初他怎么也念不對那句唱詞，可等到最后終于念對了，他也深信了那句話，余生便再也沒有走出來。

他是程蝶衣，便真如了他的名字，敏感脆弱單薄如一紙蝶衣。他死在了段小樓的劍下，嘴角帶笑。他死了。

她是虞姬，一生一世跟隨著她的楚霸王，為了他不顧一切，傾盡所有。她死在了楚霸王之懷，眼底含情。她死了。

他是張國榮，該怎樣形容他的一生？我不知道。或許他多情，也或許他薄情，一切恣意來去，一切歸于夢里。仿佛整個世界都因他而風生水起，又仿佛周遭萬物都與他不相干。他死在了2003年的香港，血色洗去了最后的柔情，唯余空洞而遙遠的冰冷。二十四樓的墜落，也許就是一段生與死的距離。他死了。

虞姬死了，程蝶衣死了，張國榮死了，我不知道那個時代還剩下什么，雙手胡亂摸索著抓到的卻只是虛無。就好像什么都沒留下，被一場大雨沖得干凈，又看到他掩在陰影里被血浸過的濕漉漉的眼淚。

那雙眼里藏著什么呢？我不懂。

是孤獨？是悲哀？是厭世？是自嘲？抑或那里根本就空空蕩蕩了無一物。

對啊，那里再也不會激起任何情緒，再也不會燃起當初的熱情。

這就是結局么？難道這一切不是你開的一個愚人節玩笑？

可惜你再也不會醒過來。

恰逢清明，而我真正想懷念的人，卻是你。

倘若你在世，如今便六十歲了，你還好嗎？

或許你又會淡淡地笑起來，帶著半分疏離，半分單純。或許你又會仰起和原來一樣的角度，有意無意地移開目光。或許你又會以沉緩的語調、漫不經心的神情講起一個很長的故事。或許你又會念起那句極熟悉的臺詞：“說的是一輩子……”

可是這一輩子究竟有多長？它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啊。你成為被后世無數人講起過的，不變的傳奇。

Legendary.（傳奇的一生。）

只因你的入戲，一切才會重回夢里。

四、終篇

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懷念你。該以怎樣的語氣，喚起你的名字。該以怎樣的目光回望過去。該以怎樣的姿態深愛你。

愛你繾綣風流，愛你無端入夢，愛你眼角含情，愛你涼薄淺笑。

我想看遍你所有留在這個世上的影像，可到最后卻分不清你是他們，還是他們是你。

但這樣也好啊，就好像你從未遠離。

哪怕我今生今世都不曾遇見你。

這是獨獨留給你一個人的清明。

希望你好。

晚安，哥哥。

My brother.（我的哥哥。）

作 者：李潼，太原第五中學在讀高中生，研究方向：古典詩文及古代戲曲。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