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陜蘇區銅幣辨偽之“閬中版”

程興強 （四川南充）

川陜蘇維埃銅幣中的所謂“閬中版”，實際上是指從上世紀90年代初，四川閬中有人利用精密器具以真錢為模用翻砂工藝偽造的川陜蘇維埃銅幣。它是偽造時間最早，沿續時間最長，造假量最大，影響也最為深遠的假川陜蘇維埃銅幣。因此錢幣收藏界的朋友們給了這些假幣一個特殊的稱謂：閬中版。

“閬中版”作偽者本人其實具備相當的錢幣收藏知識，對文字、圖案、包漿乃至錢幣形制的認識都比較到位，故其產品“質量”上乘，銷路極佳，銷量極大，其制造的偽品遍布全國，并通過多次流轉遠銷海外。很多的錢幣拍賣會上都能夠看到這種假幣，其中相當一部分甚至已經被裝上了國際知名錢幣鑒定公司的鑒定盒子。

造假者其實并不僅僅限于偽造川陜蘇維埃銅元，還有各式四川馬蘭錢；川銘小200文的陰陽面、陰陽背、合面錢、合背錢；川銘50文的黃銅版；民國2年四川大200文紅黃銅“直纓”；民國19年“四川邊鑄生活過高”100文銅幣；民俗花錢中的川爐名品四君子之梅蘭竹菊套錢；閩爐的正德通寶背龍鳳；古錢中的嘉定元寶折十和淳祐通寶當百大錢，以及某些鐵母之類。

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所謂“閬中版”川陜蘇維埃銅幣也并非就全是閬中一地所偽作，上海也有人曾經以此方法作偽，工藝技術更是勝過閬中的造假者。十余年前筆者曾與此制假者謀面，見其偽造了大量中心川丙午黃銅10文、中心川丙午背宣統，還有各種怪異康熙字錢混配和一部分川陜蘇維埃銅元。此外成都地區也有擅長此技者，其制造的偽品直百五銖錢，包漿以水坑錢貌面世，很具殺傷力。

川陜蘇維埃銅幣“閬中版”是現代造假幣，分析其基本特征有助于我們辨偽防假。

川陜蘇維埃銅幣的鑄造工藝雖然相對簡陋，但畢竟還是一種機制幣，即使早期的大200文銅幣，在設備極其簡陋，原材料匱乏，工人數量較少且技術水平較低的狀況下，仍然使用手雕鋼模，機器沖壓的鑄造工藝。至1933年“宣達戰役”以后，川陜造幣廠從設備到人工都有了一個質的飛躍，其后鑄造的赤化全川小200文以及500文銅幣的質量得到極大的提高，較之于當時川北地方軍閥鑄幣毫不遜色，甚至于更好。

機制銅幣自然有機制銅幣的基本特征，比如較為光滑平整的地章狀態，精細入微的文字圖案細節表現，輾片、沖餅、印花工序的工藝痕跡留存等等。每一枚川陜蘇維埃銅幣都是一枚獨具個性的貨幣個體，概因其特殊的工藝方法和工藝流程造就的，幾乎不具備重復性，這反而對于造假者而言是一個極其痛苦的現實困難。

以下我們開始揭示“閬中版”的一些基本特征和辨偽手段。

一 “閬中版”假幣地章的砂礫狀態

“閬中版”假幣以翻砂工藝作偽。和真品川陜蘇維埃銅幣比較，假幣的鑄造工藝手段是完全不同的，這也就注定達不到真品的工藝程度。

我們所見的“閬中版”假幣，地章不夠光滑潤澤，肉眼即可看到毛玻璃似的凹陷和突起。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翻砂顆粒。有的即使用肉眼看也顯得非常明顯，一張好的照片就能清楚地反映出其粗糙的地章表面。如圖1（左為真錢，右為假錢），從兩枚幣的地章、文字、圖案上顯示出的砂眼比較，差距十分明顯。這一區別，我們只需要一個十倍的放大鏡，或者用相機拍照，再在電腦上放大觀察，就能清楚分辨。

圖1

圖1局部

這種差異并不僅局限于大200文銅幣，在作假的赤化全川小200文和500文的地章上也一樣存在大量的翻砂凹陷和顆粒狀表面。

二 “閬中版”假幣的同模痕跡分析

以作偽者一慣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只制造幾枚或幾十枚并不能收回成本直至盈利。以目前川陜蘇維埃銅幣的市場價格，若要追求更大的利潤必須鑄造模版以便成批量地生產，因而在成品上一定會找到同模痕跡。

同模痕跡理論亦稱同模傷理論，最早運用于鑒定古錢真偽。早在2005年錢幣網站就有相關臺灣著名收藏家陳鴻禧先生以此法判別許多古錢真偽的報道，后來這一理論又進一步推廣到用于對機制硬幣真偽的鑒定上來。在此首先對陳老致以深深的敬意。

同模傷理論的核心是：任何兩枚古錢，以及近現代機制硬幣，都不應該出現完全相同的流通傷痕，如果多枚硬幣同時出現了相同的傷痕，這只能說明模具本身在鑄造硬幣之初就已經受到創傷，并將這些傷痕“遺傳”給了最終的產品，即行用錢。這種現象在錢幣鑄造中雖不是絕對不可能出現，但出現的幾率極低。而近年偽造古錢一般使用真錢作為母模翻鑄，偽造近現代機制硬幣則使用真錢為模以電火花蝕刻手段復制鋼模。這些方法能夠盡可能地保留真幣文字、圖案、形制上的原始特征風貌，但同時又不可避免地將原幣上的各種缺陷，如幣坯缺損，流通傷痕等全部復制下來。因此，同模痕跡可以作為判別真偽的重要參考手段。

偽品川陜蘇維埃銅幣在同模問題的反映尤其明顯，其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幣坯缺陷在假幣中的一致性表現

川陜蘇維埃銅幣，由于化銅、鑄板、輾片、沖餅等工藝原因，其銅坯常常出現各種各樣的缺陷。例如幣坯穿孔，局部凹陷，邊緣缺角，厚薄不均等，這些缺陷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產品文字、圖案的弱打與缺失。這種缺失反映在每一枚銅幣個體上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可能重復的。

但假造川陜蘇維埃銅幣則完全相反，他們將這一特征完全同一化了，其每一模版的產品都表現出完全一樣的幣坯缺陷，這就為我們辨偽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圖2、圖3（均分別左為假錢，右為真錢）就是局部凹陷在假幣中的一致表現，由于銅坯局部凹陷造成的文字、圖案弱打、缺失，本來是每一枚銅幣的個性特征，在假幣中則成了同一版別錢幣的共性特征。這是判別其為假幣的鐵證之一。

圖2

圖3

2．印花移位在假幣中的一致性表現

由于川陜蘇維埃造幣廠在設備和工藝上的原因，鑄幣過程中上下模中心并非總是在同一垂直線上，模具之間發生中心偏離。再加之模圈過大使得幣坯投放位置不能居中，產品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移位偏打。這種移位偏打也是川陜蘇維埃銅幣的個性特征。偽造的川陜蘇維埃銅幣則正與之相反，相同版別的假幣每一枚都以完全相同的移位形態出現，這就給我們鑒別真偽提供了另一個極好的證據。

圖4、5、6、7假幣顯示：這四枚赤化全川小200文銅幣，它們不管是正面還是背面都有著完全一樣的印花移位，正面都是上寬下窄，背面都是右寬左窄。這樣一批都有著完全相同移位的銅幣，在真品川陜蘇維埃銅幣中是難以見到的。這個特征恰好是識別假幣的重要證據之一。

3．同模傷的客觀判定和運用實踐

所謂同模傷，是指一批錢幣上面相同位置出現完全相同的凹陷傷痕，這種情況的出現，并非錢幣在流通過程中產生的。對于古錢翻砂鑄造工藝而言，由于鑄造該批次錢幣的母錢本身有這個傷痕，會通過翻砂將這一傷痕“遺傳”給同一批次的子錢；而對于機制硬幣而言則是制作陰紋工作鋼模的陽紋母模可能本身就有這樣一個凹陷傷痕，在母模印制工作模時這個凹陷傷痕則以陽紋的形式表現在工作模上，體現在產品上就形成了凹陷的傷痕。

圖4

圖5

圖6

圖7

同模傷出現在真品上的機率是極低的，一般在設備較為先進，檢測較為嚴格的稍大型造幣廠里，這樣的缺陷母錢或者母模都應該被淘汰掉，但在一些設備相對落后，檢測也并不嚴格的小型地方造幣廠則完全有可能出現。

川陜蘇維埃銅幣真品中也有極少版別的同模傷錢幣出現，例如：

圖8、圖9，這兩枚同一版別的赤化全川小200文就是這樣。其正面“埃”字下方和“幣”與“2”之間，至少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凹陷傷痕即是同模傷。

圖8

圖9

真品出現同模傷的機率極低，即便近代機制銀幣鑄造數量數以億計，也只是極少數一些銀幣有同模傷現象。川陜蘇維埃銅幣中我只發現了上述這一例真品同模傷。除了這一版的同模傷錢幣，其余版別中一旦出現，我們就應該立即引起高度的警惕，如果再出現假幣的其他特征，綜合起來就可以判定其為假錢了。

假的川陜蘇維埃銅幣同一版別的同一批次往往存在大量的同模傷特征，如果我們找來兩枚細細比較，會發現它們是完全一樣的移位偏打，完全一樣的文字、圖案弱打或缺失，幾乎滿身都是凹陷的、雷同的傷痕。例如：

圖10

圖11

圖12

我們把圖10、11、12三枚同模傷最明顯的地方放大來看就更加清楚了。

綜上所述，運用同模傷理論在鑒別真偽時可以幫助我們既不武斷地把凡是有同模傷的幾枚錢幣判定為假幣，又對出現同模傷批次的錢幣保持高度的警惕，同時結合文字、圖案風格，對照真品錢幣的形制特征，機制硬幣的基本特征等要素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得出正確結論。

三 真假幣在聲音上的差別

以翻砂工藝偽造的機制銅幣聲音會有不同，真正的機制銅幣要經過反復輾片再沖餅印花。輾片和印花的過程會使銅坯變得非常緊密，故鑄造出來的銅幣在敲擊的時候聲音圓潤而悠長。翻砂工藝偽造的假機制銅幣沒有輾片和印花這兩個工序，銅坯結構疏松，敲擊的時候聲音顯得遲鈍，暗啞，余音也比較短促。

四 “閬中版”假幣文字、圖案的鈍化現象

近代機制硬幣的祖模是通過手工雕刻而成的，以祖模印制母模，再以母模印制工作模。川陜蘇維埃銅幣模具的制作方式至今尚不明朗，但仍然是手工雕刻的鋼模，即使是條件非常簡陋時期生產的大200文銅幣也不例外。以手工雕刻鋼模鑄造出來的機制銅幣圖文棱角分明，細節之處纖毫畢現，給人以清晰銳利的感覺，即使打制不精并經長期流通的錢幣，我們也總能找到其能表現出這種鋒利和清晰的地方。

但翻砂偽品就不同了，其成品的細部特征表現不清楚，甚至完全被丟失掉；圖文整體圓滑、柔軟，缺乏真品的剛健銳利和力度。整個文字、圖案風格變形扭曲，失去機制銅幣應有的風格。

圖14 同一版別的兩枚500文銅幣正面，左真右假

圖15 同一版別的兩枚500文銅幣背面，左真右假

五 “閬中版”假幣對真幣文字、圖案的人為“完善”

我們在川陜蘇維埃銅幣的收藏過程中都希望獲得文字、圖案完整，錢幣內齒清晰，品相上佳的藏品，但實際上這樣品相的川陜蘇維埃早期大200文銅幣應該是不會存在的。川陜蘇維埃政府鑄造的三種銅幣中，以大200文的設計最為復雜，其正面鐫刻“川陜省蘇維埃政府造幣廠造”、阿拉伯數字記值“200”、漢字“一九三三年”或“一九三四年”紀年，嘉禾圖案等，單是漢字銘文就達到十七個；背面漢字銘文有“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俄文銘文為“C．C．П．C”（《中國錢幣大辭典-革命根據地編》釋為“C．C．Z．C”英文簡寫），以及鐮刀斧頭五星圖案，并在正反兩面以內齒裝飾。然而在實際鑄造過程中以當時的設備工藝難以完整地表達出設計者的全部思想，以至該幣文字圖案完整極為罕見，兩面內齒均體現完整的完全不存在。由此可見設計者的想法和川陜蘇維埃造幣廠的生產現狀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

1934年開始生產的500文銅幣對比大200文做了一些簡化工作：正面精簡為“川陜省蘇維埃造”七字紀地銘文，中心圓圈內以阿拉伯數字“500”及下方以漢字“五百文”紀值，兩邊各飾以五角星；背面仍然是“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十一字銘文，但省去了感嘆號，中心位置將黨徽、五星、嘉禾整合成一個完整圖案，下方“一九三四年”漢字紀年，兩邊偏下方飾以五角星。比起早期的大200文銅幣來其主題更加明確，紀值更加清楚，銅幣也更加美觀了。這一質的飛躍得益于更先進的設備以及更多熟練的工人，同時和更加精煉的版模設計也是密切相關的。然而在鑄造的過程中仍然問題多多，文字圖案的缺失依然比比皆是，縱觀整個500文銅幣，文字圖案以及兩面內齒表達完整清晰的不及總產量的百分之五。

赤化全川小200文在設計圖紙時較其他兩種銅幣做了更為大膽的簡化工作，正面以“川陜省蘇維埃”六字銘文紀地，中心圓圈內以阿拉伯數字“200”、下方以漢字“二百文”紀值，兩邊刻銘“銅幣”二字；背面中心放置黨徽，省略嘉禾圖案，改成了十分簡潔的五角星圖案，將大200文和500文兩種銅幣上的十一字口號改成了“赤化全川”四字，每字各占五星一個內角，下方以“1934”阿拉伯數字紀年；將大部分版別的內齒去掉。這樣一來，鑄造過程中幣面文字圖案的完整率得到大大的提高，粗略統計文字圖案得以完整表現的比例達到百分之二十以上。

圖16 上為真下為假

川陜蘇維埃三種銅幣在鑄造的過程中，真正能夠完整表現設計者思想的成品銅幣在其總產量中僅在百分之六七之間，其中絕大部分又都是赤化全川小200文中的無內齒銅幣。由此可見要收集到一枚完美的銅幣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情。

作偽者為了獲取更大的利潤，偽造出“品相”更好的錢幣，常常對錢幣的文字、圖案、內齒等進行加工修飾，把樣本母模上本來缺失的東西添加上去，把原本不清晰的局部修改得更加明顯，這一畫蛇添足似的滑稽舉動反而使假幣露出了更多的破綻。

圖17是一枚真品川陜蘇維埃500文銅幣。造偽者使用了此版的另一枚真品為母模偽造了大量的假川陜500文銅幣。

圖18是一枚偽品川陜蘇維埃500文銅幣，因用于做母模的真品銅幣圖案模糊不清甚至缺失，偽造者對缺失的圖案進行了多處添加篡改，例如正面兩個五角星和背面右邊的五角星，其形狀和位置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圖19也是一枚偽品川陜500文銅幣，而且和圖18是來源于同一枚真品母模，因造偽者生產的批次不同，其修改的方式也不一樣，故正面兩個五角星和背面右邊的五角星呈現出來的形態和真品完全不同，同時和圖18的贗品也不一樣，不明就里的朋友甚至以為發現了新的版別。

圖20、21、22，是造假者對川陜蘇維埃大200文銅幣進行篡改的對比實例。

圖20是一枚真品川陜蘇維埃大200文銅幣。造偽者使用了此版的另一枚真品為母模偽造了大量的假川陜大200文銅幣。

圖17

圖18

圖19

圖20

圖21

圖21這枚偽品川陜蘇維埃大200文，因未對原真品母模缺失的文字圖案進行添加臆造，故我們可以看到大量的文字、圖案的缺失，以及錢幣地章的高低不平，其基本上還算反映出了原真品母模的歷史風貌。

圖22這枚偽品川陜蘇維埃大200文，其實和圖21的偽品是來源于同一枚真品母模，同時也可以斷定它們系同一人所為，造假者在這枚偽品中將原真品母模上缺失的文字圖案都一一進行臆造添加，一眼看上去成了一枚全字全圖的大200文銅幣，但其添加和修飾過的文字圖案卻嚴重變形生硬，使得整個錢幣一下子失去了真品錢幣應有的風格，如果再仔細對比其每一個文字和每一處圖案，會發現它們完全不能吻合。這樣的添加與修飾反而露出了更多的破綻，實際上是得不償失的失敗之舉。

圖22

六 假幣分析的意義

研究和收藏錢幣，人們總是習慣于對真品錢幣的收集整理，例如民國3年袁像壹圓銀幣，人們整理出來的細細版別達到千個，其工作可謂是精細入微，然而面對危害極大的高仿假幣，絕大部分人卻并沒有這份耐心去認真的，系統化的研究整理，我們可以在市面上購買到各種各樣的錢幣圖錄，但未必能購買到一本假幣圖錄，這種研究中重真輕偽的行為極其容易讓偽品鉆了空子混進我們的收藏品中，甚至出現在我們的研究著作里面。在收藏研究過程中，我們應該提倡知真，同時也提倡知假，只有知真知假了，才能去偽存真，讓我們的收藏和研究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