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冰七月
【上期回顧】為了不讓宋子遷失望,陸雨桐在爭取簽下合同時不慎摔到頭部昏迷不醒,卻在剛醒過來的時候聽到了宋子遷即將和夏雪彤訂婚的消息。
雨桐?他溫柔含笑地喊她的名字。
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他的話語,化作一個個帶著回音的字眼,敲入她的耳膜。可是,字字句句如山風冰冷無情,讓她喉嚨發緊,寒意自指尖蔓延到腳底。
皮特轉向陸雨桐,見她呼吸急促,臉色慘白,忍不住大笑:“宋少總,開玩笑的是你吧!陸小姐這么柔弱,怎么可能……”
“不!”陸雨桐艱澀地開口,嗓音微弱卻清晰,“我可以做到!”
皮特的笑硬生生停住,眼角抽搐:“陸小姐,你確定?”
“是,我確定!”
跳臺旁的冒險者紛紛停下,扭頭看她,有人朝她豎起大拇指。
宋子遷深幽的瞳孔迅速緊縮,英挺的濃眉微擰了一下,很快又舒展,露出復雜難解的神色。
夏雪彤難以置信:“遷……你們都在說笑吧?”跳崖這種極限運動,男人都不敢輕易嘗試,更別說弱女子。誰知陸雨桐真的答應了,而宋子遷竟然沒有反對。
風,吹開陸雨桐一頭烏黑的長發,她抬起微微發顫的手指,將散亂的發絲綁住。她緩緩轉身,對宋子遷露出一抹凄然絕美的笑:“少總,因為這是你想要的,所以我不會讓你失望。”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他眼中只有她的笑容。
她說,因為他想要,才甘愿縱身一跳……
這些年,她因為欠他,才甘愿承受一切,才會毫無異議執行一切。她親口說過不愛他,那么剛才這句話、這個笑容算什么?為何他感受到了一絲說不出的怪異情緒?
宋子遷死死地盯著她,喉頭灼熱,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悄然緊繃。他也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在擴大,說話的聲音卻極其沙啞:“陸雨桐,如果你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陸雨桐笑著搖頭,從包里掏出合同文件,遞給皮特:“我想皮特先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皮特之前的憤怒與嘲弄已然消失,接過合同,怔怔道:“當然,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叫作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謝謝。”陸雨桐掃過宋子遷和雪彤,沖他們點頭。
有人勸道:“小姐,這項運動不適合你,很危險。”
“會死嗎?”
“那倒不會,我們凌江這座橋梁跳臺經過精心設計,目前為止還從未出過任何事故。”
“那就行了!”她可不打算就這樣死掉。心里鎮定了一些,她學他們整理衣服。
宋子遷雙腳定住似的,站在原地。他一直知道,這個女人頑強而倔強,精心栽培她,要的不就是她這樣奮不顧身為他工作嗎?可此時此刻,壓在胸口沉沉的疼痛為何而來?
“遷,你擔心嗎?”夏雪彤輕聲問。她雖怨恨陸雨桐,但此刻很不愿承認自己生出了一種佩服。拿性命做籌碼,她自問沒有這種勇氣。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宋子遷低沉回答:“擔心?是,我擔心她會臨陣退縮,功虧一簣!”
“她說因為你才去跳的,她對你……”
“別胡思亂想!”他嚴肅地打斷她。
夏雪彤細看他的神色:“雨桐喜歡你,你知道嗎?”
宋子遷眼底有道不明的光一閃而逝,他忽然手臂收緊,俯首吻住她。夏雪彤一怔,順勢勾住他的脖子,驚喜地接受這突如其來的甜蜜。
“遷……為什么?”她不是遲鈍的女子,感覺到他這一吻之中隱含著異樣。
宋子遷揚起嘴角,目光閃爍:“別多想!其他女人對我如何,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承諾的話語,說給懷中的雪彤聽,也似說給自己聽。
陸雨桐瞥過這親密的兩人,眼中驀然沖上濕潤的熱氣。她倉皇地背過身去,卻忘記前方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不經意看上一眼,心臟就難以控制地驚悸顫抖。
“陸小姐,你還可以改變主意。”工作人員在了解完她的身體狀況后,再次提醒。
“謝謝。幫我扣安全帶吧!”陸雨桐強忍酸澀,連做好幾個深呼吸,穩定心神。
皮特萬萬沒想到他的一句刁難會意外成真,不禁重新審視這位纖細的女孩。看得出來,她在極力克制恐懼,可是,她勇往直前的意志那樣堅定,義無反顧。
再觀世興集團的少總,跟夏家千金你儂我儂,一副提前慶功的樣子……
皮特惋惜地皺眉:“宋少總,我想說一句,像陸秘書這種人才,是貴公司最大的財富!”
“我知道。”宋子遷輕笑,看向一步步走近跳臺的陸雨桐。公司里,她是不可再創的寶貴財富,私底下,也是他不可復制的寵物。
她的價值,他怎么會不清楚?
安全檢查完畢,陸雨桐站在跳臺邊緣,山谷中白霧隱隱升騰,寒風徹骨。她再強的意志,也無法阻止本能的反應,手腳發軟,冷汗涔涔,只能屛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
頃刻間,她成了主角,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宋子遷的目光,落在她寸寸挪動卻堅定的雙腳上,臉色也隨之深沉。
突然,夏允風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疾步走過去,猛地握住陸雨桐的手腕。
她嚇得驚喘:“夏允風……你做什么?”
他雙臂如鐵,沒有遲疑地抱住她。剛才一直在人群背后等待好戲,將前因后果盡收眼底。宋子遷有多無情?而這個女人又有多愚蠢?他本打定主意袖手旁觀,可看她當真抖著雙腿走上跳臺時,竟覺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心臟,按捺不住沖了出來。
“陸雨桐,是誰讓你如此賣命?世興集團,還是宋子遷?”
她有瞬間的僵硬:“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要我提醒你嗎?你曾經發過誓,絕對不會愛上他!”
“不用你提醒!”她厭恨地推開他,“我就算眾叛親離,孤獨終老也與你無關!”
被夏允風如此一鬧,陸雨桐反而將怒氣化為勇氣,步子大膽了許多。
宋子遷盯著兩人,也踩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卻被夏雪彤拉住了。
“遷,你不要過去!那邊光是看看都感覺危險,我會擔心的。”正說著,她忽然睜大眼,“我哥不會也想……天啊!哥——”
夏允風熟練利落地綁好安全帶,咧嘴笑道:“妹夫要不要一起來試試?”
宋子遷瞇眸,冷哼:“你最好不要影響我的秘書工作!”
夏允風看看陸雨桐,半真半假地道:“工作?呵呵,陸秘書在我眼里只是個柔弱的美人兒,我甘愿成為陪伴美人的騎士。”
夏雪彤知道多勸無益,擔心地提醒:“哥,你一定要小心點兒!”她抱著宋子遷的手臂往回拉。
夏允風瀟灑地比了個手勢,快步追上陸雨桐。陸雨桐背對大家,身子筆直,發絲飛揚。她已站到中央起跳位,短短數步走來,耗費了她生平最大的意志力。
她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這是人們尋求刺激和挑戰的地方,自己卻為賭注而來。夏允風問,她如此賣命究竟為世興集團,還是為宋子遷?
答案,可以欺騙任何人,唯獨無法欺騙自己……
她吸氣,回頭,深深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他攬著心愛的女子,也注視著她,她的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苦澀地吐出幾個字:“我不會讓你失望……”
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她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忽然縱身一躍。
“陸雨桐,說了讓你等我!”最后一秒,夏允風氣急敗壞地抓住她的手,兩道身影幾乎同時落下。
“哥……”夏雪彤捂著嘴,將臉埋在宋子遷胸前,不忍直視。
跳臺上空蕩蕩的,宋子遷雙手緊握,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生硬地將目光拉回。他轉向皮特:“現在,閣下可以履行承諾了吧?”
皮特盯著他冷峻的面孔,糾正道:“宋少總確實是位做大事的商人!不過,今日是我跟陸秘書履行承諾,宋少總有如此下屬,請務必珍惜!”
“謝謝,我會的。”宋子遷從胸前摸出一支鋼筆遞給他。
皮特刷刷地在合同尾頁簽上大名。
宋子遷揚起了笑,夏雪彤開心地親吻他的臉頰:“遷,恭喜你,終于得償所愿了!”
而山谷中,陸雨桐牙根發顫,極速墜落感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心跳接近停止,整個人仿佛直落地獄,風聲如閻王殿里傳出的哀號。
突然,腰上的一條安全繩松動……
“陸——雨——桐!”夏允風焦急的呼聲回蕩在山谷。
宋子遷剛準備簽字的鋼筆陡然滑落,筆尖戳在石塊地板上,心臟傳來一股劇痛。
醫院,安靜的特護病房,空氣中彌漫淡淡的藥水味。
陸雨桐躺在床上,臉色跟床單一樣雪白。她仿佛睡著了,平靜,安詳。纖細的手腕插著針頭,藥水順著透明的管子緩緩注入。
已經過了半個月,她額頭上的紗布已經拆掉,靠近發際處猶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痂。
意外的發生,由于腰間的一條安全繩突然松動,身體失去平衡,飛向旁邊石壁。要不是夏允風反應迅速,及時拉了她一把,結果絕不是撞到頭部這么簡單。幸好她被及時送到醫院搶救,沒有性命之憂,只是腦袋有個小血塊,導致持續昏迷……
青桐坐在床前,臉上寫滿了無措:“姐,馬上要過年了,你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記憶里,他和姐姐像沒有父母的孩子,從小跟奶奶住在偏僻的郊區。奶奶是個啞巴,慈祥善良,盡心照顧他們,因為不能說話,他們也跟著變得安靜。
一直以來姐姐就是他的保護傘,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倒下了。
青桐握住病床上那只纖白的手:“姐……我只剩你一個親人,你要是有事,我該怎么辦?”
“你已經是個大男人,應該學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宋子遷出現在病房,聽到他的話語,很不贊同地皺眉。
青桐慌忙起身,孩子氣地抹著眼淚:“宋大哥……”
宋子遷十分嚴肅:“你已經守了五天,該回學校了。”
“我放心不下。”
“你先做自己該做的事!她現在這樣昏迷,你守著也沒用。”
“我只是想多陪陪她……”青桐似怕驚到姐姐,把宋子遷拉到窗戶前,清亮的眼眸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勇氣,“宋大哥,我拜托你,以后能不能別讓我姐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宋子遷閃過訝異,青桐頭一次敢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語氣中帶著指責,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青桐,這是你姐姐敬業的表現,我并沒有逼她。”
青桐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宋大哥,這些年,我們經歷的每件事我都記得,也打心底敬重你,但是,我只有一個姐姐,她為了工作、為了你可以賭上性命!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你能賠我嗎?”
宋子遷厲聲喝道:“她不會有三長兩短!醫生說過,她隨時會醒來!”
“我也問過醫生,醫生說姐姐也有可能永遠不醒來……”
“陸青桐!”他的太陽穴隱隱跳動。
“好吧,宋大哥,這是病房,在姐姐面前我不想跟你辯駁。”青桐轉身重回病床前,幫姐姐掖了掖被子,放柔了聲音,“姐,早點兒醒過來,好不好?就算其他人都不在乎你,至少你還有弟弟啊!我每天都等著你醒來。”
宋子遷站在窗戶前,窗外透進的灰蒙白光映在他的臉上。他下頜緊繃,眼神復雜,感覺自己看了七年的小男孩長大了。
青桐抬頭看他,眼中有抹怨色:“我說過,姐姐很喜歡你,你忘了嗎?”
宋子遷微微震動,避開他的話題,“好了,你先回去。我答應你,雨桐要是醒來,我第一個打電話告訴你。”
“就算你不喜歡姐姐,我也希望你不要對姐姐太殘忍!”
“青桐,我跟你姐之間……”
房門忽然被推開,夏雪彤站在門口,看到青桐俊秀白凈的臉,疑惑地打量。
青桐也看著她,而后回頭轉向病床,輕聲道:“姐,我先走了。”病床上,陸雨桐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沒有反應。
青桐離開了,夏雪彤看了陸雨桐一眼,上前挽住宋子遷:“遷,再過十天就過年了,我爸請人重新挑了日子,將我們的婚禮定在正月十六,元宵節后一天。你覺得怎樣?”
“好。”他沒意見。
“你不會覺得太倉促了嗎?”
宋子遷摸摸她的頭:“沒事,你喜歡就好。”新年后凌夏集團計劃上市,夏國賓想盡快與宋家聯姻,并非沒有理由。
夏雪彤思考著:“要挑婚戒,拍婚紗照,還要布置婚房……可最近你經常往醫院跑,一心掛念著雨桐,哪有時間準備婚禮?”
宋子遷皺眉道:“又胡思亂想了?雨桐怎么受的傷,你很清楚。”
夏雪彤藏起嫉妒。怎能怪她胡思亂想呢?當日,在山崖上聽到大哥驚喊“陸雨桐”的剎那,他立刻丟開手里的合同,飛奔到跳臺旁,看那姿態,她差點兒以為他會不顧一切地跳下去尋找。而他千方百計想要簽訂的合同,被遺棄在地上,差點兒被山風吹走。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對陸雨桐過于緊張,甚至不會表露出來。但是,因為她愛他,直覺比其他人都要敏銳,所以敢肯定宋子遷絕對是在乎陸雨桐的!而陸雨桐剛送到醫院時,他不眠不休守了一整夜,說陸秘書為公司而傷,身為老板,仁義道德,絕不能棄之不管。
這半個月,宋子遷一有空就會來探望陸雨桐,她便也跟著來了。
夏雪彤走到病床前,俯身幫陸雨桐拉好被子,嘆息道:“遷,如果雨桐就此醒不過來了,你會怎么做?”
“她會醒來!”宋子遷肯定地說。
“是啊,我也希望雨桐快點兒醒來,到時候她就可以參加我們的婚禮了。”在未婚夫面前,她永遠是溫柔善良的好女孩,“說起來,幸好當時有我哥在她身邊,否則雨桐現在已經……”
宋子遷的雙手猛然握緊。
夏雪彤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望向宋子遷:“遷,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好不好?”
“說吧!”
“你當真不喜歡雨桐嗎?以男人看女人的眼光……”
“當然沒有。”他直接打斷,將她拉到身側,“彤,你不是多疑的女孩。”
“我只是好奇。雨桐漂亮又能干,在你身邊三年,你不心動?”
他皺眉,沉聲道:“喜歡她的工作能力,不代表要喜歡這個人。依照男人的眼光,還是你這樣柔情似水、甜美可人的女孩更有魅力。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夏雪彤還要再說,他制止她:“說好一個問題,你已經連問了好幾個。正月十六訂婚,新娘子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雪彤轉為微笑:“那就是說,雨桐在你心里,什么都不算了?”
宋子遷頓時沉靜下來,看向陸雨桐。周棣曾問過他,這個女人在他心底算什么?在她義無反顧地跳崖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她是他養的寵物,是他精心栽培的工作機器人。
可她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非要往死里拼,害他強健的心臟莫名其妙地跟著發緊,讓他頭一次嘗到陌生的恐懼,而無法毫無芥蒂地說出“寵物”二字。
陸雨桐——變成了一個會讓他心痛和恐懼的女人!他討厭失控的感覺,掌控不了她,難道連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了嗎?這兩天沒來醫院看她,他終于冷靜地想明白了,所謂的心痛和恐懼感,不過是陸雨桐跳崖時帶來的震撼,以及生命垂危帶來的慚愧罷了!
看他臉色變得難看,夏雪彤多少有些怯意:“遷,我是不是說錯了?”
宋子遷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十分嚴肅地說:“你沒說錯。從決定娶你的那一天起,我這里便沒有其他女人的位置。陸雨桐,確實什么都不算!以后不要再問這樣的問題了,知道嗎?”
“嗯,知道了。”
“不過,你既然問了,我就全部回答你——”宋子遷瞇起黑眸,冷酷地說出自認為最客觀理性的話語,“陸雨桐聰明能干,重要的是忠誠。我出錢雇她,她替我賣命,沒有老板不喜歡賣命的下屬。她存在的價值,僅此而已!”
病床上那人的眼皮輕輕動了一下。夏雪彤剛好瞥見,心里驚顫,立刻緊緊抱住宋子遷:“遷,我就知道你只愛我!以后,我會做你最好的未婚妻!”
陸雨桐掛著點滴的手指動了動,眼皮微微睜開一條縫。
在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到一對親密的身影,心跳連同心痛一起復蘇……
夜半,宋子遷突然從床上坐起,看了手表一眼,凌晨四點。
又是噩夢!
連續好幾夜,都做了相同的噩夢。夢見她在懸崖邊回頭凄美決然地一笑,夢見她滿臉是血地躺在地上,夢見她說宋子遷,永別了……
他拭去額頭上的冷汗,進浴室沖了個澡,劇烈跳動的心臟才稍感緩和。是夢而已,陸雨桐明明已經醒了啊!那日在他和雪彤離開不到半個小時,醫生就打電話來通知了。距她醒來已有三天,她很配合治療,只是異常安靜。
他和孫秘書去看她時,她用沙啞的嗓音說的第一句話:“合同簽了嗎?”
孫秘書立刻為之動容,差點兒當面擦拭感動的淚。而宋子遷說不出為何,聽到這句話,明明該高興的,可他就是感到生氣,非常生氣,忍不住用尖銳譏諷的語氣告訴她:“當然,陸秘書連性命都不顧換來的合同,當然會成功簽下!”
她點點頭,此后不再說話,最多點頭,搖頭,剩下的便是沉默。
起初,他懷疑她因撞傷頭部留下了后遺癥,仔細詢問醫生,醫生說她依然思維敏捷,表達方面也完全沒問題,除了血塊一時半會兒難以取出,其他一切安好。
那么,陸雨桐的安靜,單單只是刻意針對他嗎?想到這里,宋子遷煩躁地抽出一根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三年,這套曾經經常在此過夜的房子,沒有她在,竟讓他無比空寂。
他忽然摁滅煙蒂,火速換衣,頂著刺骨的寒風沖向醫院。
病房里,橘黃色微弱的燈光化解了醫院冰冷的氣氛。
宋子遷的濃眉幾乎打成死結。直到此刻真切地站在陸雨桐面前,他才感到心跳恢復正常,也同時意識到自己多么沖動,竟然深夜來探病。若被人發現,指不定會傳出什么緋聞。好在,這家高級私人醫院來往的都是名流貴族,醫生、護士早已訓練有素,懂得不管閑事,三緘其口。
他拉過椅子,坐在床前靜靜地凝視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雨桐開始漸漸不安,雙手緊攥被子。
宋子遷目光深沉,一只手悄悄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輕柔地拂過她冰涼的額頭,拭去一層薄汗。看來,她也做噩夢了。
陸雨桐深陷夢境中——
“媽媽……”她含糊地低喊。夢里,媽媽的面容模糊,但身材苗條,打扮美艷,自己還是小時候的模樣,跟在媽媽身后追著喊“媽媽,別走!媽媽,別丟下我們……”。
媽媽停下了腳步,她驚喜地抹掉眼淚,張開雙手準備撲進媽媽的懷抱。
誰知,媽媽的聲音那樣冷漠,背對著她:“不要過來!”
“媽媽……”
“你已經六歲,該懂事了!以后跟奶奶一起照顧弟弟青桐,要是做得很好很乖,媽媽以后才會回來看你們。”
“那是什么時候?”
“以后!”
美麗的身影在一團白霧中消失,陸雨桐失聲大喊:“媽……不要走!”雙手驚慌失措地在空中抓動,她猛然睜開眼睛。病房里昏暗寂靜,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回神,被床前幽靈般的身影嚇了一跳。
他……他怎么在?
“醒了?”宋子遷嗓音沙啞,一只手正握著她。
陸雨桐怔怔望著,舔舔干澀的唇瓣,然后一點點抿緊。
宋子遷的臉色很快變得冷漠,因為,剛才親耳聽到她在叫媽媽!她的媽媽——那個如美人蛇一般的狡猾女人,帶著罪惡的可怕女人!他放開手,站了起來。
陸雨桐迅速將手縮回被子里,閉上眼睛別開臉,仍是一副不愿對他開口的模樣。
宋子遷黑色的身影罩在她臉上,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還不打算跟我說話嗎?”
陸雨桐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為什么不開口?”
為什么?陸雨桐在心底嘲笑自己!
宋子遷俯下身,雙手捧住她的臉,執意扳正:“陸雨桐,你現在是在生氣嗎?怨恨嗎?你別忘記,當初沒人逼你跳下去,是你自己的選擇!”
陸雨桐睜開眼睛,與他蘊藏惱怒的視線交纏,沒有暖意,只有兵刃相見般的冰冷。她是倔強驕傲的人,克服心驚膽戰的恐高癥縱身跳下,沒人可以讓她猶豫。同樣的,當她打定主意不想說話,也沒人可以強迫!
他們直直地看著對方,沉默散布整間病房。
宋子遷的視線下移,落在她蒼白緊抿的唇上。該死的倔強,又該死的惹人心疼,讓他心里又充滿了那股酸痛的飽脹感,難以釋懷。他無暇思考,傾身吻下去。結果,還沒碰到,她突然推開他,揚手就是一巴掌。
宋子遷徹底愣住了。長這么大,何曾被一個女人打過臉?她身體還虛弱,這一巴掌很輕,但舉動實在太膽大妄為了!
“陸雨桐!”他強悍地按住她的手腕。她痛得皺眉,咬著唇不停地抽氣。那模樣……宋子遷只覺得心里被什么撞擊了一下,慢慢放松了力道,語氣仍是粗暴得嚇人:“你這個女人!究竟在鬧什么?別挑戰我的忍耐力!”
手腕得到自由,陸雨桐立刻將被子拉高,把他當瘟疫一般全身戒備。
宋子遷懊惱極了,怒氣無處可泄,掄起拳頭重重落在她的枕側。病床劇烈彈動,她的身子也跟著彈動了一下,瞳孔急速收緊。也不過是瞬間,她忽又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不躲也不避,冷靜得嚇人。
宋子遷無奈地收緊拳頭。誰來告訴他,女人這種生物為何如此難懂?尤其是眼前這個,直到今日,他才發現竟然一點兒都不了解她。青桐說她喜歡他,可他怎么絲毫感覺不到?女人的喜歡,不應該是雪彤那樣柔情似水,嬌俏可人,隨時隨地需要他一個擁吻安慰嗎?她從來不找他,不纏他,不撒嬌,連個笑容都吝嗇。現在更好,全然當他是洪水猛獸,退避三舍。
他盯著她,擠出一句:“陸雨桐,你要明白,一直是你欠我,我可從沒欠你分毫!”
聞言,陸雨桐眼底流瀉出少許痛苦。她緩緩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幽幽的夜空,隱約的白光從外面透進,天快亮了吧?
他不走嗎?還要繼續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嗎?他是沒欠她,是她自己傻罷了!清醒后,聽到的是他冷酷無情的話語,看到的是他跟夏雪彤甜蜜恩愛的畫面。是她自己情不自禁愛上他,明知是錯,還義無反顧,用生命為他換來一紙合約,完成他的心愿。然而,早在他冷眼看著她雙腿發軟地走上跳臺時,她就該悔悟——一個男人若連你的性命都不珍惜,你的愛還有什么意義?
她不奢望今生能得到一份美好的愛情,但是,既然愛上了,就希望自己的愛更有價值。宋子遷的確幫過她和青桐很多,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陸雨桐和陸青桐。這份恩情,她會永遠記得,但是愛……
不,這個男人,她愛不起,也不值得再為他付出了!
陸雨桐蠕動嘴唇,終于對他說出了醒來后的第二句話。
“宋子遷,放我離開吧!”
聞言,宋子遷眼角劇烈抽搐了一下,幾乎屏住呼吸:“什么意思?”
“我想離職,不想繼續在世興……”
“不可能!我絕不同意!”他斷然拒絕。
她堅持把話說完:“我不想繼續在世興工作,還有你,我不會再留在你身邊……”
“陸雨桐,我說了休想!”宋子遷惡狠狠地加重語氣。
陸雨桐笑了笑:“可我,已經決定了!”說完她閉上眼睛,不再開口。
第五章
宋子遷那夜之后,沒再去醫院。
距離過年只有一星期,宋夏兩家因為聯姻之事,忙得不亦樂乎。媒體也討論得熱火朝天,一方面積極關注這場盛大婚禮的籌備狀況,另一方面大力報道由世興代理的CHENL品牌入駐國內,以及凌夏新股即將上市的消息。
病房里有電視,陸雨桐打開,看了幾眼,又關閉。她下了床,靜立在窗前眺望。五樓,視野不算開闊,外面有三米高的圍墻,墻邊一棵光禿禿的楊樹,幾片枯黃的落葉被風卷起,簌簌抖動,一切顯得那樣蕭瑟。
圍墻上刻有“愛德”字樣,她知道,這是全市最高級的私人醫院,保密性一流。孫秘書說,宋子遷已跟公司其他員工宣布——陸秘書順利拿到了CHENL的合約,功不可沒,這段時間特許她休長假。也對,照他的行事作風,向來注重隱私,也不喜歡有人背后議論她的是非。一句“休長假”,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陸雨桐撫摸額頭快脫痂的傷口,絲毫不覺疼痛。醫生說,她的外傷只有額頭那處,基本痊愈。但腦部的血塊,暫時不確定會帶來什么影響,需要繼續觀察。但是,如此昂貴的醫院,她多住一天,便多欠宋子遷一分。
“早該離開了。”她喃喃地對自己說。
宋子遷正在陪夏雪彤試婚戒時,接到了她私自出院的消息。電話里,他只對主治醫生低低地回應一句:“知道了,謝謝。”
婚戒請了頂級的珠寶大師特別制作,設計精美,尤其是心形粉鉆價值不菲。他跟夏雪彤坐在首飾店的貴賓室里,女經理介紹:“五克拉以上的粉鉆十分罕見,尤其是這種成色純粹的,實屬珍寶。整個凌江市,恐怕也只有夏小姐有資格擁有了。宋先生三年前就預定了,很有心哦!”
夏雪彤臉上寫滿了驚喜與感動:“遷,你怎么沒說呢?原來三年前就已經在準備了!”
宋子遷將鉆戒套進她的手指,道:“我在等你回來。”
夏雪彤緊緊抱住他,“遷,我發誓以后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笑著撫摸她的發絲,點點頭,沒有說話。
女經理忍不住贊嘆:“夏小姐,宋先生,你們是我見過最相配的一對。夏小姐也是我見過最幸福的女子。”
“謝謝。”夏雪彤從小到大,一直十分清楚自己的優勢,家世、樣貌、寵愛她的父兄,每一樣都足以讓絕大多數女人艷羨。尤其身邊這個出類拔萃的男人,是她很早就看中的理想伴侶,不管花費多少心思,都要一輩子牢牢地守住他!
宋子遷執起她的手,比量著戒指:“好像大了一圈。”
女經理立刻道:“請放心,我們可以盡快幫夏小姐修改尺碼。”
“沒關系,只要趕在我們訂婚典禮前完工就好。”夏雪彤笑靨如花,心情極好,“遷,我也來為你試戴戒指吧!呵,你的手指真好看,屬于藝術家的手……”
宋子遷看著她快樂的笑容,有些慚愧。其實剛才,他分心了,聽醫生說陸雨桐提前出院,他很生氣,氣得恨不得馬上去找人……
【下期預告】宋子遷提出讓陸雨桐籌辦他和夏雪彤的婚禮,順利完成就放她離開。為了離開,陸雨桐只能默默答應。夏允風趁機對陸雨桐展開追求,陸雨桐會答應夏允風的追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