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構語境下的提問言語行為

于佳卉

摘要：跟一般的提問相比，機構語境下的提問有更多的特殊性，即語境順應的行為特點和策略。以往的研究多為傳媒學和新聞學視角，對機構語境下提問的語用特點少有解釋力。本文以近兩年俄羅斯總統記者招待會上記者的提問語為對象，力求對論題作出全新的語用闡釋。

關鍵詞：提問 機構語境 言語行為 語用策略

中圖分類號：H3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7）04-0110-03

根據奧斯汀的言語行為三分說理論，對機構語境下記者的提問行為作如下分析：語言表達是以言指事的階段，記者提問是以言行事的階段，聽話人有效回答是以言成事的階段。其中重要的環節是以言行事和以言成事，即記者是否傳遞了提問的語力，是否得到了有效的回答。

記者招待會是一種特殊的機構語境，記者提問并不以個人獲取新信息為目的，而是代表社會輿論，即以獲取社會輿論所關心的信息為目的。為此，在社會輿論這個潛在的第三方聽眾的主導下，記者們要選取恰當的語力顯示手段、采取合適的語用策略，以實現交際目的。

根據塞爾提出的施事行為的構成規則，對提問可作如下定義：命題內容規則，任意命題；預定規則，說話人不知道問題的答案，說話人相信聽話人知道答案并可能說出答案，而正常進程中聽話人不會說出答案；真誠規則，說話人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本質規則，說話人通過發出話語試圖從聽話人那里得到問題的答案。機構語境下記者的提問行為對命題內容有限制，即關乎國家的內外政策。為順應語境、實現交際目的，記者有時會使用間接言語行為，采取一系列的語用策略。

一、直接提問與間接提問

根據塞爾的間接言語行為理論，言語行為分為直接言語行為和間接言語行為。對近兩年俄羅斯總統記者招待會中提問言語行為的分析顯示，直接提問與間接提問的數量平分秋色。

（一）直接提問

塞爾認為，說話者話語的意義和句子的字面意義一致的言語行為就是直接言語行為。也就是說，提問者確有疑問，通過疑問句來尋求解疑，要求受問者針對疑問作出回答。提問作為直接言語行為的關鍵要求體現在其預定規則為提問者確實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其真誠規則為提問者確實想知道針對該問題的答案。就提問的命題內容來看，記者的直接提問可分為三類：立場型，信息型，二者兼得型。立場即對某事件的評論和觀點，就記者招待會而言，發言人代表了官方對該事件的態度；信息即有關已發生事件的客觀信息，包括人物、時間、地點等，該類問題的回答可填補不知情人的信息空缺。

1.立場型

立場型的提問是三種類型中數量最多的，這是機構語境下記者提問行為的一大特點。由此可見，社會輿論所關注的是以發言人為代表的官方立場，而并非一個具體事件的細枝末節，這一特點也使記者招待會成為國際社會了解一國政策立場的重要窗口。從提問形式上看，立場型提問多采用Как Вы думаете...？ Какие Ваши прогнозы？ Чего Вы ожидаете от...？ Каким Вы видите выход из этой ситуации？ Поддерживаете ли Вы идею...？ 等句式。提問中常有…，по Вашему мнению， ... ，хотелось бы услышать Ваше мнение，...等觀點評價類插入語（句）。記者如此提問，可直接獲取發言人所代表的官方立場，以回應社會輿論焦點問題。

2.信息型

信息型的提問數量最少，因為輿論的焦點常常不在一個已發生事件的客觀信息上，但有時為獲取或確認官方消息，仍有提出信息型問題的必要。比如：И ещё не могу Вас не спросить по поводу Екатерины Тихоновой... Наши западные коллеги сообщают о том， что это Ваша дочь. Правда ли это？再如： Рамзан Кадыров неоднократно публично высказывался в защиту фигурантов этого дела... Вы разговаривали с ним о расследовании этого дела？ Что Вы ему сказали？ И убедил ли он Вас в невиновности этихлюдей？信息型提問往往涉及某個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的具體事件，在語言表達層面所用時態多為過去時或現在時。區別于相對主觀的立場型提問，信息型提問直接獲取或核實客觀信息，以回應社會輿論。

3.二者兼得型

部分提問的命題內容，既涉及信息又涉及官方立場，屬于二者兼得型提問。比如：Будут ли какието дальнейшие решения о возможном повышении пенсионного возраста？ Планируется ли вкладывать в геологоразведку и когда？ Когда Вы разрешите ещё раз открыть Египет для русских туристов？以上提問不僅能使社會大眾直接獲取有關未來提高退休年齡、扶持地質勘探、開放俄羅斯公民赴埃及旅游等政策的信息，同時，社會各界可以從發言人的答語中窺探出官方政府對待上述問題的基本立場。二者兼得型提問往往是針對官方政府的未來政策，由于政策尚未實施，所以其是否會實施、何時能實施就在向社會傳達新信息的同時也代表著官方立場。

（二）間接提問

塞爾指出：“間接言語行為是通過實施另一種施事行為的方式來間接地實施某一種施事行為。”（Searle，1979：31）也就是說，作為間接言語行為，提問只是其“字面語力”，而真正的“施事語力”，即“間接語力”并非提問，需要我們去推導，其施事行為構成規則也有別于直接言語行為。

在間接言語行為理論中，塞爾將間接言語行為劃分為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和非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是指對“字面語力”作一般性推導而得出的間接言語行為，對“字面語力”作一般性推導，就是根據句子的句法形式，按習慣可以立即推導出間接的“施事語力”；而非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則要依靠語境和說話雙方的共知語言信息來推導。（索振羽，2014：159，162）

1.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

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在機構語境下的記者提問中使用頻率不高，多用于通過提問規約性實施間接指令的情況。例如，亞馬爾—涅涅茨自治區一位記者在描述了該地區交通建設相關項目所存在的問題之后，發問： Нельзя ли решить вопрос？這句話雖然以問題的形式發出，但其并不是真正的提問，因為根據句法形式要求，此問句的答語并不是“Да”或者“Нет”，而是類似于英文中的“Won't you solve the problem？”，旨在實施一個請求言語行為。此時，其預定條件已不再是記者不知道該問題的答案，而是記者相信發言人所代表的官方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其真誠條件也不再是記者想知道該問題的答案，而是記者想讓官方解決問題。很顯然，間接言語行為的使用有助于記者實現交際目的，同時，這種禮貌的請求在最大程度上體現了對發言人的尊重，體現了社會輿論的影響。

2.非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

非規約性間接言語行為在機構語境下的記者提問中使用較為普遍，常常間接表達質疑甚至略帶批評的施事語力。比如：一位記者在談及政府系統中存在的問題時提問：Когда Вы приходили в 2000 году к власти， Вы таких итогов ожидали？根據語境，可以推斷，記者其實并不關心發言人在15年前是否預料到了結果，因為問題已成事實，15年前的預測對此無濟于事，也就是說，這個提問的真誠條件已經不是記者想知道問題的答案，而相反，記者無意于知道問題的答案，記者提問的預定條件是他相信發言人是沒有預料到今天的結果的，明知故問，可見，這個提問間接實施了質疑的語力，甚至略帶批評，是要求發言人對所存在的問題給出合理的解釋并加以解決。再如：Вы поддерживаете денежно-кредитную политику Банка России？這是一位記者在抱怨央行貸款利息過高時的提問。顯然，作為官方代表的發言人是不可能不支持國家政策的，即這個提問的預定條件是記者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因此，這個提問是一個間接言語行為，記者通過間接提問要求發言人對現象給出合理解釋并試圖尋求問題的解決。記者采用間接提問，是出于對潛在的第三方聽眾，即社會輿論的考慮。在記者招待會這個特定的機構語境下，對發言人的直接質疑甚至是批評顯然是不得體的，同時，間接言語行為的實施也可以促使交際目的的有效達成。

二、提問的語用策略

前文已經分析，作為提問言語行為，其重要的環節是以言行事和以言成事，即記者是否傳遞了提問的語力，是否得到了有效的回答。為達交際目的，就需要合理地運用語用策略。前文所論述的間接提問也是語用策略的一種，而在具體語境中采取何種語用策略，則需考慮社會輿論的影響。

（一）引導式

當記者提出一個問題，他就明示了兩個意圖：信息意圖，即對信息的索求；交際意圖，即要求發言人將回答限定在問題所設定的認知環境里。為了達到交際意圖，使問題更具有針對性且盡量不讓發言人回避問題，記者通常會在提問之前進行引導。

1.說明提問原因

提問原因是記者提出問題的理由和依據。例如：У меня вопрос про гособоронзаказ... Почему я говорю про это， потому что это работа для туляков， это зарплаты туляков и， конечно， наша обороноспособность. 說明提問的原因，可以表明記者對所問之事的關注，加強提問的客觀性，有利于獲取發言人具體且有針對性的回答。

2.列舉事實或數據

具體的事實和數據同樣也是提問的依據。例如：Например， в некоторых субъектах до 65 процентов от ВРП тратится на выплаты по соцобязательствам… Каким Вы видите выход из этой ситуации？再如，記者提問中常常出現諸如Вот смотрите： 的結構，均是列舉事實或數據的標志。事實和數據的列舉，使問題更有價值和說服力，表明所存在問題的客觀性和迫切性，促使發言人給出具體有效的回答。

3.指出之前的言行

記者的提問常常借用發言人之前的言行作為問題的導入。比如：在談及俄羅斯經濟的復雜形勢時，記者提問道：Вы сказали， что при самом плохом раскладе на это потребуется гдето года два. Ваши слова. Помните， да？... Скажите， пожалуйста， сейчас у Вас настроение изменилось по поводу нашего с Вами выхода из кризиса？此外，提問中常帶有如下插入結構：в своём Послании Вы сказали， Вы всегда говорили， Вы и сами отметили， как Вы говорите 等。指出之前的言行，或作為質疑發言人前后言行不一的佐證，或作為自己產生疑問的理據，從而使問題更具針對性，進而獲取更有效的解釋。

4.提供導向性猜測

為將回答限定在問題所設定的認知環境里，避免閃避式的回答，記者在提問時往往會提供一些導向性的猜測，以促使交際意圖的傳達。例如： И получается， три коалиции против ИГИЛ. Неужели так трудно победить это зло？ Может， здесь другие цели есть， другие планы？ Может， вообще проблема не в ИГИЛ？這種導向性猜測常由может或может быть引出，記者提問中不乏類似的例子。除此之外，選擇疑問句也是提供導向性猜測的一種手段，例如： Вы будете снова наступать， будете предлагать какие-то переговоры или， может быть， на время забудете об Украине？導向性猜測的提供，一方面傳達了社會輿論的導向，另一方面也限定了答語的區間或方向，以達到交際目的。

（二）禮節式

禮節式提問指問題中包含言語禮節（речевой этикет）。考慮到社會輿論作為潛在的第三方聽眾的影響，為調節氣氛，使發言人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問題并給出有效回答，記者在提問之前有時會先與發言人進行簡短的禮節式對話，尤其當所涉及的話題較為敏感或提問具有質疑性時，禮節式的導入顯得尤為必要，影響著最終交際效果的取得。禮節式提問遵循禮貌原則。

1.感謝式

當所提問題較為敏感或即將提出請求的時候，都會給對方造成面子威脅，記者出于得體準則“盡量減少他人付出的代價；盡量增大對他人的益處”，經常會以感謝之詞開始自己的提問。比如： я， вопервых， хотел Вас поблагодарить ещё раз за Ваше поздравление， когда Вы к нам пришли на десятилетие канала... И чуть более серьёзный вопрос： чего Вы ожидаете от отношений с новым американским Президентом？而在提出進一步請求之前，記者也首先會以感謝的方式對發言人進行肯定，例如：Спасибо Вам за то， что Вы поддерживаете наши ямальские проекты，большая Вам благодарность за Севастополь и Крым. 記者代表社會大眾表達對發言人的感謝，是對發言人的肯定，緩解氣氛的同時，有利于發言人接受問題，從而給出有效回答。

2.贊美式

在質疑或實施請求之前先贊美發言人，是記者為實現自己的交際意圖，采取的一種出于贊揚準則“盡量減少對他人的否定；盡量夸大對他人的贊揚”的語用策略。例如： Дело в том， что я как женщина не могу не сделать комплимент нашему Президенту за то， что Вы находитесь в хорошей спортивной форме... наши мальчишки на Вас равняются， и это правда！... И хотелось бы， чтобы эти ребята... занимать делом на своей территории... Я передаю чаяния всех наших аграриев за то， что нужно в три раза больше...記者由贊美發言人開啟話題，層層遞進，逐步提出問題和請求，拉近與發言人之間的距離，從而實現交際目的。

3.謙虛式

有時，涉及的話題較為敏感，發言人常常含糊其辭，而為了明確某一信息或官方立場，記者往往會不惜貶低自己，其語用策略是謙虛準則“盡量減少對自己的贊揚；盡量夸大對自己的批評”。例如： Владимир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я хотел сначала уточнить небольшой вопрос， который коллега задавала по Турчаку. Вы меня простите， я немного туповатый...顯然，這一問題已經有記者提及，但發言人的答復并沒有使大家滿意，因此，記者不得不再次提出問題加以確認。這里的“небольшой вопрос”“я немного туповатый”都是貶己之詞，“小問題”并不真小，“我有點愚鈍”也并非屬實，可見它們都不具有真值意義，都不增加問題的信息量，完全是一種貶己尊人的語用策略。之所以如此說話，是因為記者上一次提問遭到對方拒絕回答，提問人將交際失敗歸結為自己的愚鈍，進而促使發言人再次給出更加明確有效的答復。

三、結語

在記者招待會這種特殊的機構語境下，發言人代表的是官方政府，而記者則代表社會輿論的導向。記者提問并不以個人獲取新信息為目的，而是代表社會輿論，設法提出社會輿論所關注的問題并獲取有效回答，這是記者提問的本質規則的體現。正如一名記者在提問時所說：Мне не простят жители Татарстана， если не задам Вам именно эти вопросы. 記者提問的命題內容取決于社會輿論的焦點，記者提問的方式要考慮對社會輿論的信息貢獻，記者提問的目的是從發言人那里獲取盡可能多的信息。但這一交際目的并非總能順利實現，這是采用語用策略的必要性。機構話語具有工作目的的強關聯性，無論是直接言語行為或間接言語行為的選擇，都與社會輿論這個潛在的第三方直接相關。

參考文獻：

[1] Austin， J. L. 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 （2nd Edition） [M]. Oxford： Clarendon Press，1975.

[2] Searle， J. R. Expression and Meaning： Studies in the Theory of Speech Act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9.

[3] Карасик В. И. Языковой круг： личность， концепты， дискурс[M]. Москва： Гнозис， 2004.

[4] Сухих С. А. Организация диалога[A]. Языковое общение： Единицы и регулятивы[C]. Калинин， 1987.

[5] 何自然，冉永平.新編語用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6] 劉森林.語用策略與言語行為[J].外語教學，2003（3）.

[7] 孫汝建.答問策略六種[J].修辭學習，2004（6）.

[8] 索振羽. 語用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