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千名盲人成為攝影師

讓千名盲人成為攝影師

他現為一家以視障人為主體的公益工作室的負責人，他不僅讓眾多盲人掌握了攝影技藝，還幫他們重新建立了生活自信。

今年33歲的傅高山出生在福建，現為北京一家盲人呼叫中心負責人。他患有先天性視障，出生時視力不足0.1。在他眼里，世界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沒有色彩，沒有線條。

當初，為了能夠讓他上學，母親差點給校長跪下了。后來，他憑著驚人的毅力考上了一所民辦大學，并最終擁有了計算機專業學士學位。大學畢業后，他和朋友在北京創辦了一家以視障人為主體的“1+1聲音工作室”，主要工作是通過聲音，在健全人和視障人之間搭建溝通的橋梁。

引入非視覺攝影，拍照用心不用眼

2009年的一天，傅高山從新聞里了解到，英國有一個公益機構在教盲人攝影。對任何一個能和盲人掛起鉤來的“新技能”都特別敏感的他，立刻在英華盲人教育基金會的協助下，與對方取得了聯系。次年5月，對方派來了兩名培訓師。他們在教盲人攝影時，先要調動學員們的想象力，比如先給他們聽兩分鐘音樂，問問他們“‘看見’了什么”。然后，再讓每個人用相機去表現聽音樂時的那種情緒和畫面。

傅高山聽的是一段拉美曲風的歌，他說：聽歌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一個畫面：“傍晚，暮色昏黃，罩著一棵大樹，樹下坐著他和幾位朋友，大家在閑聊，有一人在講他去拉美冒險的故事……”每個人想到的畫面都不一樣，聽先天失明者們的描述，就仿佛是一張張印象派的繪畫。第一次接觸到不依賴眼睛的攝影藝術，傅高山既新奇又激動。他與其他學員在黑暗中熟悉數碼相機的構造，追隨培訓師發出的聲音抓拍移動的物體……

盲人學習攝影，是需要足夠的勇氣的。因為他們對空間、比例、顏色、地平線、角度、延伸等概念都難以理解，只能通過觸摸來了解閃光燈、自動擋和鏡頭，依靠聲音來判斷開機、關機和聚焦。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傅高山終于掌握了非視覺攝影這門“時尚技藝”。

做著游戲教攝影

2010年，一些民辦盲校負責人找到傅高山，請他將“非視覺攝影”傳授給更多的盲人。他欣然地答應了。傅高山拿出來的相機，黑色前蓋已磨損得很厲害，在選擇拍照模式的箭頭上，貼著一個細長的紙條。這是專為盲人改良過的相機，以貼紙條的方式確定位置，拍攝都可以摸到不同的功能。為了讓學員們感受到卡片機的視野范圍，他會在一個范圍內來回走動，通過聲音，讓學員對拍攝對象是否在這個范圍內有所感知。

傅高山說，盲人攝影的本質其實就是，在視覺之外，拍攝自己和環境之間存在的更多聯系，讓一張照片反映拍攝者除視覺以外，其他感官感受到的環境。還有些東西是被創造出來的。比如北京學員小柳，他的視力只有0.08。“如果我想拍攝日出，我就會用心體會太陽照在我身上的溫度。”

一天，學員小柳在家里聽到有鴿子落到窗臺上的聲音，便拿起相機，輕輕打開鏡頭，對著鴿子發出咕咕叫的地方按快門。在短短幾秒鐘里，一連拍了七八張。沒承想，家人回來時，竟發現他拍出的幾張照片，窗臺上鴿子的身影、色彩、光感和構圖，都像是正常人拍的照片。在家人的激勵下，經過反復練習，他很快就掌握了普通的拍攝技巧。

小柳還有一張得意的作品——一只正在奔跑中的小狗。那是2012年盛夏的一天，他出去練習拍攝，聽到花園里有狗叫，立即將鏡頭對準那個方向，將小狗騰空時的景象攝在了鏡頭里。這張照片，使他變得自信起來。他認為，自己除視覺外，其他的感覺都特別靈敏！

在小柳的作品中，能看到很多張笑臉，早上晨練的老人、正在玩耍的孩子、正在做飯的阿姨、給自己收拾房間的朋友、路上的行人……無論走到哪里，只要聽到笑聲，他的鏡頭瞬間就會轉過去，按下快門，記錄下的笑臉真實而燦爛。

還有一位叫莉莉的姑娘最喜歡拍“美”。最初，她拍出了一朵花蕊，雖很少有人覺得花蕊漂亮，但這卻是女孩心目中一朵花最美的部位。因為她觸摸到的每一朵花，花蕊是觸感最為柔軟的。后來，莉莉就迷上了拍花。粉紅的荷花、黃色的石蒜、潔白的百合……都在她的鏡頭里展現出生命的美麗，構圖也很漂亮。“靜物比較好拍。”她總是喜歡向同伴們總結自己的“經驗”。2014年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莉莉用充滿詩意的語言說：“我能感覺到光線照射到臉上，能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能聞到空氣中花兒的芬芳，然后我按下快門……”

讓千名盲人當上攝影師

2013年，潮人最喜歡聚會的三里屯。世界各個角落的人擁到這個充滿時尚感的地方，都能各得其所。傅高山和林聰把盲人學員拍的照片打印下來，在這里進行了一次別開生面的展覽。

有一張照片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路墩直挺挺地立在盲道中央。馬路對面停著一輛紅色的車，這是市井中最普通一隅的街景。這是帥哥梁奕的作品。全盲的拍攝者把它命名為“小腿的情人”，因為常有路墩會設置在盲道附近，以免機動車開上步行道，但盲人常常一撞就小腿生疼，長久留下印記，仿佛情人留下的吻痕。

在人頭攢動的展覽室里，一張關于水滴的照片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美女李彥雙一直對水很好奇。當水龍頭打開時，嘩嘩流淌的水流帶著下墜的力量，沖擊在手掌上，這種感覺涼爽而美妙，但抓不住留不下。照片的拍攝并不容易。那次，她在志愿者的協助下拍了很久，只為抓住水滴離開水杯的那一瞬間。這張照片上，右上角是半只水杯，一滴水掛在杯底，行將下落，往下便是一只大手，那是志愿者的手。

“水滴在畫面的中上部，后面是一個比較干凈的背景。”聽著志愿者的描述，用了40分鐘不斷調整位置的她，終于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相機。照片隨即被凸點打印了出來。傍晚的夕陽像鎏金一樣，灑在李彥雙的碎花裙子上，溫暖而明亮。她粗糙的手反復地在凸點上摩挲，終于摸到了水滴的形狀。“原來水滴不是規則的圓形。是像豆子一樣，長長的。”女孩興奮地說。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和文學中關于水滴晶瑩剔透的描述，是連接在一起的。

2016年10月下旬，傅高山還應邀在新加坡舉辦了名為“心靈之光”的大型展覽。嬌美的花朵綻放出生命光華、奔跑中的金黃色小狗、熱鬧繁華的夫子廟、歷經了歲月滄桑的布達拉宮和中華門城樓……當數百幅圖片展現在觀眾眼前時，人們在驚訝之余，簡直難以相信，這是一些盲人拍攝的！

6年來，傅高山與有關部門和機構合作，先后在上海、廣州、石家莊和拉薩等地舉辦過培訓班，培養了上千名盲人攝影師，被西方媒體稱為“中國的Eckert”（Eckert是世界著名盲人攝影師）。

傅高山不僅讓眾多盲人掌握了攝影技藝，還幫他們建立了自信。這對他們也是一種激勵，對以后的就業、生活、戀愛，以及對愛的表達，都是突破。更有趣的是，在他的幫助下，如今不少盲人還利用Voice Over等讀屏軟件，在聲波的幫助下玩微信、搶紅包，用手機點菜、叫車，甚至把自己化妝的視頻發到網上，教人如何穿衣打扮。傅高山用他打造的“神話”告訴世人，只要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哪怕你是個盲人，人生同樣可以精彩。

據《分憂》王新同／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