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外四首）

泉溪

之一

在酒店的樓頂上

有人安置了桑拿房

一層樓啊

到處水汪汪

泡著男男女女的身體

這些身體慢慢會成為古董

而我們并非得道高僧

身體里并非埋下舍利子

而開桑拿的朋友說

家鄉的土地上

已經不再耕植蠶桑

也無多余的稻粱可拿

我只是開了個澡堂

讓每一個身體從年老回到年少

然后你回你的家

我走我的路

之二

大風吹起當年的生活

我看見身體干凈的人

沒有幾個

大多數都背井離鄉

大風吹著衣裳

吹著塵土中的身體

吹著皮膚上的愛恨、親昵

唉，我看見許多男男女女

把身體埋入清涼的水中

皮膚由黑變白

如溫潤的玉

粗糙的皮膚細膩起來

如溫暖的綢緞

丟失多年的愛

就這樣找回來了

丟失多年的眼淚和呵護

就這樣找回來了

在澡堂中泡著

我們看見月兒高高，星星閃爍

愛就這樣回來了

在我們的兩手間

之三

那么多身體

在水中飄蕩

潔白如云的身體

飄蕩在茶葉的清香之上

水從詩經里取來

茶葉從哀牢山上采摘

遠道而來的韓國人

看著水看著茶葉

說，那么奢侈那么奢侈

你們的身體

活在那么多的葉子之上

綠色是你們最美的衣裳

最寬大的疆土

從唐詩時代一直穿到今天

那個韓國人看著澡堂

然后把自己的身體按進水里

按進一杯茶里

說，茶浴那么奢侈

然后把手腳放好

之四

靠近澡堂的時候

我聽見瀾滄江水的喧響

水回到水的位置

樹葉站在高處

風走過的地方

露珠留下清涼

留下云南的味道

唉，還有小黑江

李仙江，土卡河

留在澡堂的深處

夜烏聲

比車聲安靜多了

比夜歸的人安靜多了

裙子下，黑色的風凝固了

這不是夜的錯

鳥聲鋪開身體里更大的空曠

靜夜詩

把那么多黑夜搬出來

像搬出大海的波瀾

一只蚊子飛過

我背靠的夜

開始躁動不安

誰把我的黑夜藏起

誰把我的好夢偷走

誰把我那些年輕的懷念

悄悄置換、刪除

天亮時請你還給我

天下的好人

月亮的傷口

月亮在天上快跑

雖然很圓滿了

她卻帶著細密的傷口在跑

地上的人看見她

死命地抱住一棵老樹在哭

疆土

突然跑出了界外

我背靠大樹

一場雨落下來

我在那么多黑色的方塊字間

找到一塊有溫度的石頭

上面沾滿泥土與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