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凱
在《歲月》雜志上,能集中讀到大慶本土詩人的詩,讓我們清晰地看到了大慶詩歌的生態圈。可以這樣說,大慶詩歌一直堅韌而又健康地發展,他們的寫作傾心傾情,真摯感人,帶著黑土地固有的奉獻與卓絕基因。一批出色的詩人詩歌已經引起國內詩壇的重視和推介。本文限于篇幅,只收錄部分大慶詩人的作品,與讀者一起分享詩人們的寫作成就和他們的現實處境以及精神狀態。在這里,你可以讀到根植于黑土情結的原生態,忠實于大慶意象的情結派,讀到平民大眾的家常感受,讀到精英小眾的抒情格調,還可以讀到鉆研現代詩歌的意境時尚。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生活的認真思考和端正的人生態度。他們從不賣弄才華和玩弄文字,這令我非常欣賞和感動。
王國良的《草原的路》:看到你就看到了/大地的傷口,被汽車/碾碎的不止是草/還有生根發芽的歷史//低下頭,可以隨處/找到一個傳說的蹄窩/摸一摸,里面還是熱的//那枚劃過硝煙的箭鏃/上面帶著一個壯士的血/如今已被壓成輪胎的花紋//總想站在路口/成為一座山,擋住野蠻的/去路,讓傷口慢慢愈合
(選自2016年10期)
《歲月》每年10月號都是詩歌專號,今年也不例外。把書卷展開,映入眼簾是一路名家,和老詩人,然后一直延伸到八零后九零后詩人。不管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和波折,每年10月,都是《歲月》詩歌的盛世年華時刻。在貼近主旋律的寫作上,我選擇大慶本土詩人王國良先生的一首小詩《草原的路》,一并向這些注重國體的老一代詩歌寫作者表示敬意。若不是盛世芳華,不可能容許有這么多語境和用意的詩歌一起走到國家文學話語方式的前沿。詩歌是把低處的東西擎起,然后高舉過頭頂,讓人們仰望。一首小小的“草原的路”,它做到了。所謂真實感,蒼茫感,滄桑感,厚重感以及痛感,輕快感,靈動感,都是我們對表達性文字的基本訴求。詩人感嘆現世的浮華,他認為那些歷史的傷痛仿佛就在昨天,并沒有走遠,仍回響在我們的耳畔。現在,有人對烈士,英雄,楷模這些名詞開始嘲諷,這非常令人痛心。忘記歷史是恥辱,調侃戲謔是無知,沒有遠見是淺薄。灰暗的靈魂永遠只能蜷縮在角落里平庸地度過一生,它們根本見不得光明,也不認識光明。在思想意識領域,是這個國家最大的負累。
王勇男的《一生要用多少個密碼(節選)》在我童年時代/一家一個密碼足夠/若牽強附會/雞鳴狗吠就是鄉村的密碼/火車站的鐘聲就是城市的密碼/家長呼喚孩子的乳名/——就是親情的密碼/家鄉的河流/就是打開故鄉身體的密碼/愛情是整個社會的密碼
(選自2016年10期)
生活進步,文明進步,無疑是人類最大之幸事。現在借助互聯網,信息和資訊大爆炸,有如突如其來,仿佛一夜之間我們并沒有做好準備。諸多的密碼要求讓我們手忙腳亂,諸多的密碼解密讓我們苦不堪言,人性狼狽不堪。人生密碼,健康密碼,軍情解碼,維基解密,百度百科......在方便資訊的同時,把人唬得不行不行的。注重思考的詩人,從時尚中看到了混亂和隱患。他想組織文字,來一次靈魂深處的抵制,甚至是絕地反擊。但也只是弱弱的,變成了對往事的懷戀。社會雖然進步了,但是多少心靈里美好的東西,也被生生奪走了。這就是作者的意思。當生活不再含蓄,我們何以為詩?我們像個裸體,任憑這個潮流擺弄,把玩,毫無隱私和尊嚴可言。
羅馨宇的《速寫》:光線幽暗/只能看到臨窗的半個酒窩/還有抿在嘴角的第五根香煙/濃密的長發/遮住寬寬的額頭/一半頹廢 一半落寞/這讓我開始懷念一個人/一個遙遠記憶中飄忽的影子/不同的是 這一次/沒有錯誤的開始//人總要學會怎么把自己隱藏/讓花開在暗處 密不透風
(選自2016第11期)
都市女性詩歌多少都顯得有些許小資,但這首詩的含蓄和知性多么唯美。頹廢和落寞兩個詞被放置中間地帶,似乎奠定了詩歌的基調,這就是比較文藝的手法,其實詩人真實的體現是詩歌后面的知性感悟。詩歌隱去真實事件,全用虛擬語境代替,其實這樣的詩歌越來越不好寫,所以才有那么多無能之輩開始轉攻大白話式口語(偶爾也包括我自己),而糟蹋了傳統漢語詩歌意境。這詩歌最好不要繼續解讀,破解就是對原作氛圍的破壞,對于作者可能是一場災難。就讓它隨風,去尋找它自己的,能感知和理解這一心境的讀者知音吧。
管慶林的《草人兒》:提著衣服 在風里抖/高于谷子的肩膀處/瞭望,堅守那些孩子/別讓鳥鳴裹走希望//然而它自己/雙腳已經離開土地/在生活里,靈魂遁逃/風撲入你懷中/想給些溫存/卻穿過你心的空蕩//那些面無表情的疼痛/扣在帽子里/吹拂在袖子里/給你一滴雨水/被深陷的眼窩收藏/當作淚水//塵世里,扛著雙腳在人間行走/只剩下一個表情/只剩下一個姿勢/不哭也不笑
(選自組詩《流水線》, 2016.12期)
寫成草人兒比稻草人劃算,意象更加游離,豐厚。這不是寫田野里的稻草人,最后看出來,他寫的是田野里的莊稼,村莊,父母,父老鄉親,和自己。作者是農民工,網名青林,為了生活常年奔波在外,收入微薄,勞頓,傷感,疲憊。這一下子讓他抓住了人生與草人兒的強烈類同和比對。他的那些比喻絲絲入扣,最后與草人兒渾然一體,已傻傻分不清楚。生活賦予我們磨難,也賦予了我們詩歌,這些詩歌幫助我們釋放壓力,排解痛苦,走出迷茫。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優秀的詩人不會辜負神靈的精神給予。
張海波的《我是一個少眠多話的女人》:親愛的,不要怪我/睡眠太少,話太多/時鐘的嘀噠聲老得比你我都快/我多怕有一天/躲進墳墓里/還有那么多想你的話/被噎在胸口/沉沉的/吐不出,也/咽不下,讓我/在死亡的睡眠中/也輾轉反側
(選自組詩《自言自語》,2016.11期)
忠貞,堅守,平常,這就是偉大的婚姻與愛情。怎么,一般人兒看不出來嗎?那你就不是一般人兒。這一生一世就廝守著你,只廝守著你,粘著你,妄想擺脫我。詩歌既寫出了忠貞不渝,也寫出了關懷備至。那些失眠,有的是在為你擔心,為整個家庭操心,也含有愛情除草劑的成分。但終極的,仍是對愛人的無私欣賞和愛戀。這和我的“脫骨愛情”其實是一個意思,就是把自己全部都赤裸裸全部呈現出來了,這種無私義無反顧。詩歌是口語式的,文字平淡如水,卻寫得情真意切。詩歌映照現實,現實給了我們太多不安,無論什么東西,只要珍貴,就不容許失去,這些隱含情愫您可能沒有注意到。但作品是意識的產物,她的這一通獨白好像是在撒嬌,在秀恩愛。但我們正是看到了身邊那么多的心猿意馬,和不恩愛。所以我說,這是一首特別給力的好詩歌。
犁痕的《夏至》:想象中的南方/總比東北溫度高一些/我怕熱,于是/帶了好幾條短褲和短袖T恤/昨天是夏至/上海的街頭飄著小到中雨/冷雨敲打著路邊的杜鵑/粉的白的花瓣,灑落一地
常識與理念,更多的來自于我們對生活的形容。我們傳遞著,傳承著這些形容,而并非是最準確的事物本質。本質就是親歷親為,從而積累正確的生活判斷與經驗。詩歌不露聲色,就以實際遭遇為證,為我們闡明了這個道理。好多好多時候,我們一肚子的想當然,十頭老牛也拉不回,結果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回頭。詩歌逆行如蕭瑟,這個看得最有味道。環境的隱喻也耐人琢磨。
楊小林的《幸福(節選)》:在鷹手世界里,風暴能掀動的就是生命/存活下來的鷹就是孤兒。我必須培養另一棵樹/在沙漠中站成孤獨。我不但交出口糧,/我還讓出了/立錐之地。我在文字里救贖著那些/饑寒交迫的人們/他們只在我的詩句里獲得了短暫的幸福
這首詩寫得牛乎乎的,但我很喜歡看這副憨態可掬的樣子。這個語境早于海子,有朦朧詩時代的影子,我非常喜歡這種話語方式。
抵觸與反抗,是那個時代的主流,詩人們在煥發一種蘇醒,在樹立一種蘇醒。現在看來,更像是后傷痕時代。詩歌寫得傲慢但是富有尊嚴,反襯之下,說的還是普世眾生的精神苦難。這個苦難并非莫須有,只要人類存在,它就一直存在。詩人的憂患意識永遠是最寶貴的社會品質。他給了我們一次暢快的閱讀,卻呈現了一次內心里的傷悲。
蘇美晴的《一段時光替你坐下來》:我挪了挪身體,給你留出一個空位/但好長時間都空著,只有我的影子坐在那里/后來我想:兄弟,你來不來,都沒關系了/我知道已經有一段時光替你坐下來/它摟著我的脖子,告訴我許多有關你的秘密//現在,風替你掃了掃灰塵/一枚黃葉,是柳樹上的吧/吹出了好聽的笛聲/我知道你會說:那不可能/但是兄弟,我等你的時候/只有那枚葉子肯為我弄響寂寞//我站起立,我的影子也站起來/奇怪的太陽把我們連成一體/而不是你,我的兄弟
(選自組詩《關于兄弟的詩歌》,2016第3期)
美女寫了一組關于兄弟的詩歌,把我感動得一塌糊涂。你可能想多了,這個“兄弟”是意象的,不是具體的,我有時候甚至會想,這個兄弟,就是詩人自己。她把孤獨,寫成了一場歡愉。蘇美晴極有可能會成為大慶“歲月”文學的經典,她是個駕馭意象和意識的高手。我不得不再度起評她的詩,繞不過去。在《一段時光替你坐下來》里,詩人并沒有像她給我們的感覺那樣,坐在溫和的風景里去思念誰。她可能連房間都沒有出去。兄弟一詞也可能是莫須有,也可能是一個讓她有過隱性心動的名字。但是兄弟這一稱呼體現了作品不一樣的內涵,她沒有稱呼哥哥,那樣她就成了情妹妹,作品就走樣了。這組詩是她久積沉淀的思緒,她從意念里假想出一個另外的空間,一個陽性的代表漢子的意象,再為自己虛擬一個無上靜謐的環境,但真正要表達的,卻是一個人的堅強。反過來思維一下,這首詩,是不是在表達一種牽掛呢?如果解釋成思念和牽掛,可能更是正解。讀完這首詩,寂寥與惆悵都是浮云了,完全被它美呆了。
逸塵的《雪后》 沒有閑庭,只有一條曲折的小路/一行腳印搶先通過,路窮處/早行人不知去向/我慣于走走停停,在熟悉中/尋找陌生//用一份驚喜喂養枯燥的時日/一排矮松端坐大地/枝椏上落滿雪花/它們神態安寧/無須任何贊美
(選自組詩《冬日溫情》,2016第2期)
北方的詭異之處在于,只要是雪后,清晨,你推開房門,就已經有了些腳印不知去向。這是最低處的,最為司空見慣的事物。詩人也愛閑溜達,溜溜達達,就注意到了生活的妙處。小詩歌寫得非常有情調,有意境。中間小節道出了這樣生活的真諦——在熟悉中尋找陌生,用一份驚喜喂養枯燥的時日,生存或有寂寥,這真是修心養性的妙招。最后一節有些搞怪,一副不想說但還是說了的樣子,流露出詩人不喜歡唱高調調的性格。穩當兒地做人,做詩。
李玉明的《稻花香(節選)》 它的期盼不高,甚至長高了/還要回望/細細的來路,有恩情的弧度/烏黑的泥土,是它干凈的家鄉/在守望里長出葉和穗子/那是焰火慶賀豐收的形狀/拉攏并關聯世界的眼光/一身瑩白在磨礪中豐滿
篤實的心里,不愿有人離開/用眼睛的形狀無聲等待/愿無牽無掛從容赴死/用無淚的安靜,唱出最悲憫的歌
(選自2016第3期)
終于有人寫到了糧食。而這個糧食,不是被成功炒作的五常大米,它恰恰就是我們身邊的,最普通的,最卑微的,無論年成好壞,好歹都能讓我們“頤養天年”的黑土大田。詩歌首句,它的期盼不高,甚至長高了,還要回望——這就是水土因緣,莊稼的意象,就是人的意象,北方農人的一生都是這個形象。而稻谷磨礪的一生,就是人的一生。它們(他們)用無淚的安靜,唱出最悲憫的歌。這就是大北黑龍江。詩歌的形態決定了事物的形態,事物的形態決定了詩人的形態。把詩歌,事物,詩人,三者合為一體,是作品的最高境界。詩歌是節選的,全篇非常飽滿。
【后記】 我感覺《歲月》雖是綜合文學刊物,卻好詩多多,它的兼容性也非常好,哪類詩歌都吸收,這正符合我的胃口。我也是,現代詩歌通吃,也不鄙視傳統和古舊,盡管有時鬧得消化不良。詩歌,不可以被所謂國家級權威圈定成一個單一的思維模式,這違背了科學和自然。人生層次不同,怎么可以詩歌的意識相同?包括詩歌手法,憑什么說50后60后的傳統抒情寫法詩歌“已經老了”?玩先鋒永遠只是符合一部分在詩國里“先富起來的”人的國情。我們故園的情懷何處安放?小眾空間,在自己小圈子玩玩語境是可以的,無可厚非,千萬別妄想貪圖占領所謂全國語境。這個,真的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