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瀟湘上學記

許靜吟

惜福小村是個山腳下的小山村，村民們靠種點糧食為生，再要生產些什么就難了。看著那一堆堆已經收割好幾日又平鋪在家家戶戶門前的谷堆，可以料想村民們要蹬上那過時的老式三輪腳踏車送著這一堆堆的糧食到碾米廠去了，那時候谷粒們將脫下穿了兩季多的黃衣裳露出白皙的肌膚了。時值六歲的瀟湘和她的小伙伴們在那忙碌的人群中穿行，時而看看這個時而看看那個。然后她突然對伙伴們說：“那輛三輪車看起來不錯，我們坐上去旅游吧。”于是他們蹦蹦跳跳上了那三輪車，盡管他們并不知道會到哪里去盡管他們并不認識三輪腳踏車的主人，可他們就是這樣做了。所幸村里的人都比較好心，加上這是個豐收的季節，主人家也就樂意帶他們開始了這段旅行。

如果不是因為今天瀟湘穿了粉紅色帶花圖樣的T恤衫和花邊牛仔褲，旁人也許要認為她是個男孩了，因為她按照她媽媽的意思剃了個男孩子一般的寸頭，再加上她扁小無神的眼睛，干癟得不像女孩子的皮膚和還未圓潤起來的身子，十足像個男孩子。她抵抗過無數次剃頭卻總忍不住吃了媽媽給的賞糖。每次瀟湘哭著說不想剃頭的時候，瀟湘的媽媽總對她說：“剃了頭給你買最愛吃的軟糖吃。”瀟湘一聽到有糖吃眼睛就亮了，擦干眼角逼自己哭出來的淚花跟著媽媽到村口那臨時搭起來的帳篷房里理發。村里就這家理發店了，在帳篷房里給村民理發的林阿姨聽說是年輕時在外學過藝，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村里憑著學過的技藝給村民理理發。瀟湘的媽媽以及那里老一輩的人都很迷信，這也是為什么當道士說給瀟湘剃五年男子頭就能迎來弟弟以及讓家里年年得福的時候，瀟湘的媽媽即刻帶她去理了個男子一般的寸頭。而村民們聽說了這事也不覺得奇怪，直說這娃剃了頭發顯得精神。瀟湘的媽媽最信算命先生說的話了，瀟湘這個帶點詩意的名字就是算命先生取的。算命先生說這名字會為這孩子擋災，其實算命先生也非這般有詩意的人，只不過湊巧聽過《紅樓夢》里面有個瀟湘妃子，就忽悠了瀟湘的媽媽。

他們在整條村里溜達，不知怎的走到了小學門口。其實不管怎么走瀟湘都不會害怕，因為她總是相信在一起走的人會有人會記得回家的路。他們趴在小學鐵門上往里面看往里面聽聲響，孩子們在那兒玩耍，笑聲連連，瀟湘看得也開心。這時候的瀟湘還沒上小學，也沒有上過幼兒園，似乎也沒有聽過村里有幼兒園。這個學校并不大，孩子們并不在空地上玩耍，而是在一片密林里，這片密林是學校里唯一的綠化帶，在這綠化帶周圍建了一圈平房作為教室，而這些教室的房頂則是些大梁。教室的窗開的很高很小，所以里面的光線也是不足的。可這是村里唯一的一所學校了，瀟湘聽爸爸講過這學校的歷史，爸爸對她說這學校是一位好心人投資建的，而他就是第一屆畢業生。可是因為窮也不好再連累家人就不讀了，他說瀟湘的媽媽也是那里的學生，只是她只讀了小學一年級就不讀了，因為家里的農活都等著她干呢，再加上她家里是村里的貧困戶付不起學費。瀟湘的爸爸是捕魚的，梳著挺流行的三七分發型，再加上他總是喜歡拿手一把將頭發撂到后方，久而久之形成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最流行的發型，由于長時間干活，他也是瘦骨嶙峋的模樣總也不見胖。身高卻是見長的，一眼看去大概有一米七五的樣子。他總是白天捕了魚就用三輪腳踏車載到很遠的市區去賣，來來回回的時間太久了以至于他總是晚上燈火黑暗的時候才能回到家。而這村通常是晚上八點就黑燈瞎火大家都不再夜出的了。大人哄小孩睡覺時都說山上有老虎晚上會出來害人，瀟湘聽了也不敢外出，可她也不睡覺，非要等到爸爸回來才肯入睡，因為她總是害怕她慈愛的爸爸會被老虎害了。這天晚上瀟湘的爸爸回來得早了些，許是生意不好做有些沮喪。而瀟湘還不懂這些，她只是個快樂的小天使，整天開開心心地玩耍，再幫家里干些家務活。雖說瀟湘只有六歲的年紀，家里的活可都是她包了的，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村莊兒女早當家”吧。瀟湘蹦蹦跳跳蹭過去給爸爸一個擁抱，雖然她不喜歡爸爸身上濃濃的魚腥味，可是看到爸爸平安回來她總是無比快樂。待爸爸洗完澡，瀟湘對爸爸說：“爸爸，我想去上學了。”瀟湘的爸爸心里愣了一下，心想：“瀟湘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了，只是這學費有點麻煩。”然后他回了神說：“好，我家娃爭氣，咱明年就上學去啊！”瀟湘連聲應好接著就去睡覺了。瀟湘的床是鋪在地板上的一張棉布，蓋的也是一張差不多的棉布。據說瀟湘的媽媽有個遠房親戚家里種棉花，瀟湘的爸爸媽媽結婚的時候這親戚稍人帶了床棉被作為新婚賀禮，而這床棉被后來每到嚴寒季節就蓋在了瀟湘的身上。

第二天一早趁著瀟湘還沒起床，瀟湘的爸爸拉著瀟湘的媽媽在門口談話。瀟湘的媽媽是個舊式農村婦女，識字不多，擅長干農活，頭發長到腰間也不剪，就是扎辮子。她額頭較臉蛋要小一些，不算清秀，倒是個善良的人。瀟湘的爸爸說：”我想了一晚上，我們搬家吧，搬到市區附近去找份更好的工作，然后供瀟湘上學。我們的生活也會更好的。我看市區里好多人騎著摩托車載客，這在大城市里面很流行。我那單車加了小馬達應該也可以了，后座再加個軟墊。或者去打工，街頭巷尾很多廣告，比如般搬抬抬的呀我都能做的。還看到服裝廠招女工呢，不會的可以學的。你到了那里也可以找份工作。市區遠一點的地方房租比較便宜，就像咱家這樣一間房間沒有其他的了。不過我們也就三個人，住得下的。而且廠里一般包吃包住的，我們可以省很多頓飯錢呢。這飯錢用來付每個月兩百塊錢的房租不也是占便宜了嗎？”瀟湘的媽媽聽得直點頭，她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沒想到自己的丈夫居然這般深思熟慮。可她不知瀟湘的爸爸這番話是想了幾月才說出來的，在心里排練了一遍又一遍才能這樣流利地說出來。雖然他也知道瀟湘的媽媽不管什么事都會聽從他的決定。

這天早上瀟湘的爸爸媽媽也奢侈了一把，因為這天早上他們沒有工作，而是一起去了市區附近商定租房子的事情了。他們所要租的房子在比較偏僻的地方，那里可以說是個貧民窟，有的都是老舊的平房。房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早已搬離那里了，只是有感于年輕時候的艱辛，故將自己的舊房子進行低價出租，好讓四處漂泊奮斗的年輕人有個住所。而這住所能住進兩家住戶。房子里有兩個房間，一個廚房，一個廁所和一個天井。房子里并沒有客廳這樣的地方，所以也只能把桌椅搬進房間里，在床前拉上一副窗簾以充當臥室和客廳的分隔線。瀟湘的爸爸媽媽很快跟房東定了價要了一間房間，而廚房廁所天井這些則是要和另一戶人家共用的。

晚上瀟湘的爸爸媽媽回到家里以后跟瀟湘說了要搬家的事情，瀟湘聽了好興奮，因為她也是個向往外面的世界的人。隨后他們打包了行李，其實也就是兩床棉被和一些鍋碗瓢盆之類的物品。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東西搬上瀟湘爸爸的小三輪腳踏車一起去了新家布置去了。去的途中他們經過離市區較近的一所小學，叫柳苗小學。瀟湘望得出神。這是她看到的第一所高樓型的學校。瀟湘的爸爸看她的樣子是很想去那里上學了，就對她說：“明年我們送你到這兒來上學好不好啊？”瀟湘沒想到爸爸居然看出來她的心思，連連說好。

他們的家就在這小學附近的深巷中，到了那里布置好房間以后。瀟湘的爸爸媽媽就出去找工作了，留瀟湘一人在家中，瀟湘忽覺一種被困住的感覺。這房間跟她家原來的房間差不多，只是光線又暗了一些，像是房與房之間的距離太小了。

幾天以后瀟湘的爸爸媽媽都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同一家制衣工廠里面打工。那家工廠的老板是個會打算的人，在廣告紙上寫了不會做的可以現學，學費從工資里面扣，這樣一來就可以多賺一筆學費。在這工廠里干活的一年里他們為瀟湘攢夠了一年的學費。瀟湘的爸爸領著瀟湘到學校去報名讀一年級的時候充滿了自豪，而瀟湘也充滿了朝氣。開學的第一天班主任就組織同學們做自我介紹。而瀟湘是第一個輪到的，她還不知道什么是自我介紹，而她的同學們早已在幼兒園里做過好幾次自我介紹了，有的時不時還能蹦出幾句英語來。瀟湘被叫到講臺上去，呆呆地站著，教室里面一片安靜，都在等著瀟湘開口。可是她卻不知道為什么她站在那里，大家都看著她，她漲紅了臉什么也說不出來，直到張老師問她：“你叫什么名字？”瀟湘似乎沒有聽清楚，失口說了一聲：“啊？”張老師很無奈只能叫她把課本拿過來，上面也許會有家長為她寫的名字。果不其然，瀟湘的爸爸為她在所有的課本上寫了“劉瀟湘，一年級2班”。

同學們看到她的樣子都猜想她肯定是鄉下來的沒有見過世面，都不大喜歡她，特別是她剃的頭跟她的名字實在是太不搭邊了。隨后老師將她調到最后面一排跟一個高個子黝黑皮膚男生坐在一起。瀟湘沒有想過這會是她人生災難的開始。小學里面興畫三八線，而瀟湘的男同桌給她畫的三八線是桌子椅子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是男同桌的，百分之十五是瀟湘的。過了這條線瀟湘就會挨打或者給錢和賠償零食。瀟湘不敢告訴張老師，因為她從張老師的眼神里看出張老師并不喜歡她，這時候她注意到坐到后排的學生張老師的關注是比較少的，不管上課怎么樣都不理他們，作業也批改得比較隨性。瀟湘也不敢告訴爸爸媽媽，因為她知道他們都很辛苦地在籌錢給她上學，如果爸爸媽媽到學校說理，她很有可能被開除。因為有一天放學瀟湘想等到大家都走了一個人靜靜地在那里待會，她的男同桌帶著幾個高年級的小學生來到她面前欺侮她并告訴她如果她敢說出去，一定讓她從這里退學，沒有人可以幫助她的。此后瀟湘每次放學就都早早地走了，而她并不回家，只是一個人到附近的空地上去呆著想著然后忍不住哭泣。她告訴自己熬過這一年上了二年級就好了，可是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簡單。到了二年級她的同桌依然是男同桌，只是換了一個人。這時候的她還是常常被欺負。

這樣的生活到了小學六年級才開始有了轉機，因為這次她的同桌是個成績非常優秀的女孩子，名叫施琪兒。生的嬌小可人，眼睛大大的很有神，笑起來時好像眼睛也會說話一樣。在之前的小學生活里，瀟湘的學習基本是荒廢的，因為她只有害怕沒有心思學習，而那個時候瀟湘看到班里的好學生都是不會被欺負的，覺得他們的身后有班主任在保護他們。于是瀟湘決定要好好學習，她開始覺得成績是強有力的武器，能帶她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于是她跟施琪兒約定要好好學習，考上好的中學。剛開始時，瀟湘經常向琪兒請教問題，兩人互相扶持相互鼓勵瀟湘也逐漸走進了學習的正軌。但之前的經歷給瀟湘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她變得很容易哭很在意成績，她開始有些嫉妒成績異常的施琪兒了。琪兒是個風靡小學一到六年級的兒童界女神，各種學科競賽舞蹈鋼琴才藝大賽的獎狀都有。瀟湘覺得自己簡直是好運當頭才能跟這么優秀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學習。可是漸漸地，瀟湘感到在琪兒身邊很挫敗，心里壓力也逐漸增大。每一次成績輸給琪兒的時候，她總是偷偷地哭，她總是很憎恨琪兒，覺得琪兒詭計多端惹人討厭，她恨不得琪兒能消失了。可她又很怕琪兒看出來她的不滿和嫉妒，加上學習的壓力，她覺得她快要處在奔潰的邊緣了。

放學后瀟湘想放松一下自己，她不想呆在教室里看見還在一邊做作業一邊等媽媽接送的琪兒，于是一個人在校園里慢慢地走著走著，校園里的學生大多回家了，所以顯得很安靜。瀟湘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這些校園里的花花草草和建筑物。她走遍了整個小學最后在心理咨詢室前落定了腳。站了半個小時之后，她走進了心理咨詢室。

作者單位：

汕頭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