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周子羽

小娟阿姨邀請我們到她老家避暑。

小娟阿姨是媽媽的發小，她的老家在山區。跨過一條蜿蜒的小溪，我們就住進了那幢灰瓦白墻的四合院。四合院圍住了一方窄窄的星空，也凍結了時空，遠離了嘈雜。

分配給我的房間中，最讓我歡喜的是那一扇窗戶。

窗戶是用檀木做的，窗欞上雕刻著纏枝蓮花，散發出淡淡的幽香。窗外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而歡快，溪畔種著桃樹柳樹，樹影和水光映在雪白的窗紗上，婆娑搖曳，如夢似幻。

扶窗遠眺，實在是一件人間快事！

最妙的是下點小雨啊！窗內外彌漫著煙雨江南的氣息。那氣息像從薄薄的紗霧中走出來的女郎，輕柔地漫步在青石板上，生怕踏破了腳下那悠長纏綿的綠波。灰黑色的窗檐下竟然有燕子窩，燕子忙進忙出，倒顯得安詳靜謐。

在這樣寧靜的鄉村，雨絲都要溫柔許多，她不像城里夏日的躁狂，也不似秋日的蕭瑟，更沒有冬日的刺骨，反而像春日和煦的潤澤。墻邊路旁溪頭的野草瘋了似地滴翠，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草叢中肆意怒放。

窗外的小溪越發清澈明亮了，我依在窗邊，看到小溪中有魚兒在水里活潑地搖擺著尾巴，一眨眼就鉆到鵝卵石中不見了。

不久，雨過天晴，那又是另一種妙處。經過雨水的沖刷，天空一片蔚藍，太陽柔和的光芒透過雪白的紗幔變成了一束束金色的彩條。窗外小溪邊蹲著幾位姑娘嬸子，她們一邊淘洗著什么，一邊東家長李家短拉著家常。水面濺起白色的水花，漾開一圈圈巨大的波紋，幾只紅蜻蜓時而在她們頭頂上下翻飛，時而在水面上輕點，一個少女不知說到什么高興的事，直起腰來揮動胳膊，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蜻蜓們被打攪了，飛舞著翅膀四下散開。

雖然沒有竹也沒有蓮，我卻忍不住想起王維的《山居秋暝》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遙遠的詩句變得親切可解。

夕陽西下，那窗中的風景畫又變換了顏色，天際那一層層變幻莫測的云朵被夕陽染成了火焰一般的紅色。那紅色由淺入深，又由深入淺，最后消失在遠山背后，美到讓人窒息又蔓延出一種無邊的蒼涼。

而這蒼涼馬上被人們回家時歡快的笑語給打破。經常會有鄰居到阿姨家吃晚餐，手里要么提著一尾自己釣的活蹦亂跳的魚，要么是田間現摘的玉米，西紅柿，黃瓜等。這些新鮮的菜肴不需要額外的調料，卻讓我的味蕾極大地滿足。只要阿姨叫一聲“開飯啦”，我總是迫不及待沖到堂屋，和家人朋友一起享受那溫馨平實的晚餐時光。

那年的夏天因為白色紗幔和檀木香的夢幻中變得短暫，沒多久我就收拾行囊，準備回到那個鋼筋水泥大都市。

車窗被關上了，隨之遠去的是那滋潤的細雨、清澈的小溪、悠閑的魚兒、靈動的歡笑，還有那一片火燒云的蒼涼。

當我再一次打開窗——自己房間的窗戶——向外眺望的時候，只見灰色的天空中佇立著一棟棟灰色的高樓大廈，空氣中似乎彌漫著灰塵的味道，在這渾濁中，隱隱約約的遠處的霓虹燈閃爍著，但這霓虹燈下再也沒有那輕靈的歡語。

我只好無奈地關上了窗，在夢中享受著那一扇檀木窗的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