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銀燕,陳曉燕
(1.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英語教育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6;2.華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31)
系統功能語言學視角下現代漢語問句的語氣類型研究
姚銀燕1,陳曉燕2
(1.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英語教育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6;2.華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學院, 廣東 廣州 510631)
本文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統一框架下,以語義為基礎,建立現代漢語問句的語氣類型系統網絡。問句實現“信息交流”和“動作提議”兩大語氣類型,信息類語氣包括尋求、給予和核實等子系統,提議類語氣主要包括命令、建議、請求和提供。本文重點討論了體現各類別語氣意義的漢語句法和詞法的獨特形式。最后,探討了各語氣類型在訪談類語篇這一特定語域里的概率,也檢驗了基于語義的問句語氣類型系統網絡在語篇分析中的可操作性。
系統功能語言學;現代漢語;問句;語氣
現代漢語的語法研究里,疑問句是四大句類之一,其余三大句類為陳述、祈使和感嘆句。國內的主流觀點基本把語氣作為句類的劃分標準,語氣等同于功能,句類是基于句子表達用途或語用目的的功能概念(邢福義,1997;范曉,1998;邵敬敏,2007;徐春陽、劉綸鑫,2008;黃伯榮、李煒,2012等)。疑問句是按功能分出的句類,對疑問句內部,漢語語法界卻多按結構形式特點劃分為是非問、特指問、選擇問和正反問。徐杰(1999:23)曾指出:“這里有問題。……結構上完全一樣的(疑問)句式也可以用來表達非疑問的意義。”如:
① 你把窗戶門關上好不好?(邢福義《漢語語法學》)
② 你這兩下子誰不知道呢?(徐春陽、劉綸鑫《現代漢語》)
③ 你就不能將就我一回嗎?(北京大學CCL語料庫)
④ 你在拍作業片,對吧?(同上)
以上各例按形式標準均為疑問句,其中①為正反問,②為特指問,③④為是非問,但就功能而言,它們并非表達向對方詢問獲取未知信息的疑問語氣,如①③是祈使意義,②是肯定判斷,④是尋求確認。該矛盾表面上由句類和疑問句子類的分類標準不一致造成,根源卻是語氣分類和句子分類混在了一起。而且正如趙春利、石定栩(2011:493)指出,漢語語法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語氣與句子類型之間有著整齊的一一對應”。齊滬揚(2002:19)認為,“句子的分類可以從語氣的角度考慮,這當然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反過來又將句子的類別作為語氣分類的依據,這樣做就不合適了”。實際上,疑問語氣用疑問句表達,問句卻可以表達多種語氣,語氣也不限于陳述、疑問、祈使和感嘆四種。
漢語語法界除按結構特征分類,也根據交際功能,把疑問句的特殊功能用法分為反問句、設問句、回聲問和附加問四種(邵敬敏,2007),但這四種問句類型并未囊括問句的所有功能。湯廷池(1981)認為如果疑問句的功用限于發問而不一定要涉及請求,那么疑問句可以是要求回答的征訊問句和不要求回答的非征訊問句,如熟慮句、推測句、修辭問句等。雖然他對上述各類問句進行了較詳盡的探討,但未涉及疑問句的請求功能。事實上,漢語學界對問句表陳述和祈使的功能一般置于修辭和語用學里研究,對問句功能的研究被割裂成語法、修辭和語用三大塊,“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理論的概括性”(徐盛桓,1999:3)。
本文擬在系統功能語法的統一框架下,以語義為基礎,建立現代漢語問句①的語氣類型系統網絡,既包括以語義特征為基礎的語氣分類,又包括形式層的句法體現。目前漢語語法界從不同的理論背景如傳統語法、結構主義語法、轉換生成語法和認知語法出發對漢語疑問句作了精細的描寫和解釋,本文旨在運用系統功能語法提供另一種視角的解讀,也為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框架下更深入和更方便地研究漢語語篇的人際意義提供借鑒。本文的語料未加出處者均摘自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
系統功能語言學對語氣系統網絡的研究目前主要有兩個范式:悉尼語法從形式出發及加的夫語法從語義出發的研究。這兩種語法“都是從韓禮德20世紀50年代的階和范疇語法發展起來的系統功能語言學”(黃國文、何偉、廖楚燕,2008:32),但它們對語氣系統網絡的描述并不一致,語氣網絡的語義化是加的夫語法對悉尼語法的擴展(Fawcett,2008)。此節在回顧兩種語法對語氣系統網絡描述的基礎上,指出其不足。
2.1 悉尼語法對語氣和疑問語氣的研究:從形式出發
悉尼語法的語氣是詞匯語法層面的概念,Halliday(2008:593)指出,“語氣的語法系統體現了言語功能的語義系統”。小句的言語功能有“提供”、“聲明”、“命令”和“問題”四種;一般情況下,體現“問題”這一言語功能的是疑問語氣,屬直陳語氣范疇,用于求取信息。疑問語氣也可體現“提供”的言語功能,用于給予貨物和勞務(Halliday,1994/2008)。由于語氣和言語功能并非一一對應,Halliday(1994/2008)提出了語氣隱喻的概念把言語功能體現模式的變體加以統之。
悉尼語法的語氣研究注重語言在交際中的作用,言語功能與語言形式之間是體現關系。但Martin(1992)指出,Halliday的語氣系統并未從層次上區分語法和意義,語法和語義之間的層次界限模糊。Fawcett(2009)則認為,Halliday的語氣系統網絡并未朝語義方向發展,而是將傳統語法的概念以系統網絡的形式整合到一起,運用該網絡中有限選擇項對小句所做的分析通常不是系統功能語言學本應提供的功能分析。由此,從形式出發的語氣系統網絡與系統功能語言學“建立功能語義學和‘意義系統’,實現對意義的普遍描寫”(黃國文,2010:26)的最終目的并不相符。
Halliday & McDonald(2004)曾對漢語進行過系統功能類型學的研究,在關于語氣的研究里,疑問語氣區分特指疑問和是非疑問。是非疑問分為有傾向性的(biased)和無傾向性的(unbiased)兩類,前者又細分為“嗎”問句和陳述問句,后者又稱“A-不-A”類型。Li(2007)在此基礎上,對漢語疑問語氣系統的分類進行了細化,有傾向性是非疑問根據極性進一步劃分為四小類:肯定/否定語氣詞問句、肯定/否定陳述形式問句。該研究的不足在于,其分類與傳統語法的分類差別不大,“陳述形式問句”、“語氣詞問句”等形式標簽不利于直接從人際功能角度對小句進行深入的分析;其次,該系統也有進一步精密化的空間,選擇問句在疑問語氣系統的地位值得探討,且各語氣類型的體現方式仍可細化。
2.2 加的夫語法的語氣網絡:從語義出發
與悉尼語法不同,加的夫語法的語氣系統網絡從語義出發,系統網絡中的特征為語義特征,語氣系統網絡處于語義層,句法體現處于形式層,語義單位和句法單位通過體現規則緊密聯系起來。“該語氣網絡,用韓禮德的話說,被一直‘推進’到了意義層面” (Fawcett,2009:37)。該系統網絡包括兩大類意義,第一類意義在給予、索取和確認關于“事件”的信息時賦予發話者和受話者某種交際角色;第二類意義涉及在提議動作類“事件”時發話者和受話者角色的分配(Fawcett,2009)。Hasan & Cloran(1990)、Hasan(1992)也曾為研究兒童語言發展構建了詳盡的語義化語氣描述框架,但相對而言,Fawcett(2009)的語氣網絡實現了意義層和形式層的對應,既有體現特征,也有說明最終特征的例子,因而更能直接說明語篇中語言的功能。
Fawcett(2009)的語氣網絡在形式層面主要考慮句法結構,但認為在解釋結構所表達的意義時,還要考慮體現小句成分的詞,然而,他并沒有進一步闡述,這也是該語氣網絡的不足之一。Martin(1992)從語篇角度解釋語氣作為對話中意義協商資源時指出,由于語法和言語功能間并不是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要決定言語功能還得考慮三個因素:1)能把提議和命題明顯區分開來的索引標記,如“please、kindly、all right、okay、thank-you”等;2)上下文(co-text),或為索引標記,或為概率、頻率、義務和意愿的不同值表達;3)語境,包括語場、語旨、語式、語類和意識形態等。也就是說,除語氣結構,還要考慮上述三個因素,才能決定語篇語義,這對建立以語義為基礎的語氣系統網絡有一定的借鑒作用。無疑,Fawcett(2009)將語氣系統網絡朝語義方向又前推了一步,但由于英漢語言的差異,該語氣網絡并不能直接運用于漢語的分析。漢語是一種分析性語言,其語氣不是由主語和限定成分的出現與否和配列體現,而是有其句法和詞法上的獨特形式。
Fawcett(2009)的語氣類型系統網絡是整體的框架,在該研究的基礎上,我們將針對具體的語氣類型即疑問語氣,建立基于語義的現代漢語問句的語氣系統。我們認為現代漢語問句主要實現“信息交流”和“動作提議”兩大語氣類型,在體現方式上除句法結構外,還充分考慮索引標記、上下文(co-text)等,語境因素則因語篇而異,將在探討特定語域時加以考慮。
3.1 “信息交流”類語氣
3.1.1問句實現的“信息交流”語氣意義
現代漢語問句主要實現信息尋求語氣,包括通過詢問獲取未知信息,及尋求對信息的確認。除此外,問句也實現信息給予、信息核實等多種語氣。
未知信息尋求與信息確認尋求的區別在于發問人是否在發問前對答案有預設。根據發話者試圖從受話者處尋求的未知信息種類,可分為是非、新內容和內容選擇尋求。是非尋求根據發話者所詢問的信息是否帶有極性的傾向性進一步分為有傾向性及無傾向性兩種。新內容尋求是希望獲得小句中有關某個成分的新信息。內容選擇尋求是提出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選擇項,讓受話者從中進行選擇。信息確認尋求語氣是指發話者“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認為有效的信息可能并非有效,盡管發話者希望它是有效的,因此請求受話者給予證實的情況”(Fawcett,2009:44)。
信息給予語氣一般由陳述形式的小句體現,但問句形式也可實現信息給予語氣,主要由傳統的反問句和帶附加問句的陳述小句體現。由此,信息給予語氣可進一步劃分為反詰類和附加確認尋求類。前者發話者以問句的形式提供信息,其語義特征是表否定及無疑而問。但問句是否為反詰,很多時候需要結合語境因素,我們在此只考慮根據句法結構、索引標記和上下文能確定的反問句;后者的目的在于發話者要求受話者對陳述小句的信息給予確認。
信息核實語氣的目的在于核實信息,并通常情況下帶有發話者的主觀態度,特別是對信息的驚訝、質疑和挑戰意味。這類語氣與信息確認尋求語氣的區別在于,后者對于所征詢的信息發問者處于疑信之間,而前者則基本持懷疑態度。
3.1.2“信息交流”語氣意義的體現方式
傳統上,能區分漢語疑問語氣子類型的典型標記分別有:①句末語氣詞“嗎”;②A-不-A謂語結構;③特指疑問詞(詞組);④連詞“還是”;⑤語調。在以語義為基礎的系統網絡里,這些標記未能構成語氣體現形式的全部,也不能把各類別的“信息交流”語氣意義區分開來。除上述五種標記,還應該把小句中的語氣副詞、情態動詞、“啊、吧”等句末語氣詞及極性因素考慮在內。
陳述小句帶句末語氣詞“嗎”(簡稱“嗎”問句)是有傾向性是非尋求語氣的主要體現形式,但并非“嗎”問句都屬于該語氣,按抽樣原則,考察100句從北京大學CCL語料庫抽取的“嗎”問句,結果如表1所示。“嗎”問句表達的有傾向性是非尋求語氣所占的比例最大,為49%,除此之外,還存在其他幾種情況:1)當“嗎”與“不(是)”、“沒(有)”等否定詞連用構成否定問句時,一種情況是反詰類語氣,如“這難道不是典型的自欺欺人嗎?”,這種情況下一般跟“難道、豈、能、會、肯”以及“就、還、也、又、正”等連用加強語氣,該比例達到25%。另一種情況是確認尋求,如“借貸消費不道德嗎?”,該比例較小,為4%;這一類反詰類和確認尋求類的區別在于,后者陳述小句部分的極性保持不變,轉化為附加問的形式,語義不變,期待回答,如“借貸消費不道德,是嗎?”,而前者則不能作此形式變化且不期待回答;2)當肯定性“嗎”問句中出現“(還)能、好、豈、V得起、好意思”等表強調時,一般為反詰類信息給予語氣,如“你還能裝下去嗎?”,該比例為14%;出現“莫非、難道”等時,也可為信息確認尋求,如“莫非還要借錢嗎?”,該比例為4%;3)當“嗎”出現在附加問句時,如“那次你是去希望小學里做了一天的老師,是嗎?”,這類結構的語氣是“附加確認尋求的信息給予”。我們考察的100個例句中,雖無帶否定“不是嗎”的信息給予,但檢索語料庫,此類也存在,例如“那將是一條轟動的新聞,不是嗎?”。除此外,“嗎”問句也能表達“提議”類語氣意義,這將在下一節詳述。

表1 “嗎”問句的信息交流語氣類型及數量比例
除“嗎”問句,傳統語法認為,陳述小句加句末語氣詞“啊”(簡稱“啊”問句)和“吧”(簡稱“吧”問句)形式的問句(語氣詞“啊”和“吧”并非疑問語氣的專屬語氣詞)以及不帶句末語氣詞的陳述形式問句(簡稱“陳述形式問句”)均屬于是非疑問語氣的體現形式,但我們認為這三種形式體現的并非有傾向性是非尋求語氣。徐晶凝(2008)認為用于傳統是非問句的“啊”都是求證虛實,說話人已經有了預設,只是要求對方證實,帶“啊”的是非問句,一般在說話人剛剛得知一個新信息的情況下使用;“吧”的語義則為說話人對語句內容作出弱傳信式推量,并交由聽話人確認。Halliday & McDonald(2004)把句末語氣詞歸入評估(Assessment)的語法范疇,體現說話者對小句命題或提議的態度或卷入程度。楊才英(2009)具體地指出,在人際意義上,“啊、吧”具有半信半疑的中值情態,“啊”傾向于信,“吧”傾向于疑,“啊”還具有情感突出的評價意義。因此,我們把帶“啊”和“吧”的傳統是非問句歸為信息確認尋求語氣,兩者的區別在于語氣詞所表達的附加人際意義不同。
除上述情形,“啊”問句還能體現反詰類信息給予語氣,這與“嗎”問句的第1)和2)種情況類似,但概率很小。至于“吧”問句,“根本不存在反問的語義基礎,即使加上語調、重音,也無法轉化為反問句”(邵敬敏,2013:5),但它用于附加問句“是吧、對吧”時,是附加確認尋求的信息給予。陳述形式問句通常是信息核實語氣的句法體現,如“你老虎屁股也敢摸?”。邵敬敏(2012)認為該類問句最重要的特點是發問人對所涉及的話題是基本持懷疑態度的,而這種懷疑態度可以從最基本的懷疑、驚疑,到嘲諷、失望、不滿,乃至于憤怒。該類問句添加“難道、豈、莫非”等副詞時,可能為反詰類信息給予語氣。“啊”問句、“吧”問句和陳述形式問句所體現的語氣類型如表2所示:

表2 “啊”問句、“吧”問句和陳述形式問句所體現的語氣類型
新內容尋求語氣的體現特點是小句中存在名詞性或副詞性的疑問詞(組),如“歷史的創造者是誰?”。通常情況下,疑問詞是疑問信息的焦點,但是疑問詞也可以虛用,用于任指和虛指,邵敬敏(2013:7)認為“疑問代詞虛用的問句,由于疑問代詞并不承擔疑問信息,所以,這類問句一定是反問句”,如“誰不嫌丟人?”,在這種情況下,是信息給予語氣。
A-不-A謂語結構是體現無傾向性是非尋求的典型形式,Halliday & McDonald(2004)和Li(2007)對該句法體現有較詳細的研究。當“是不是”、“對不對”、“懂不懂”等“A-不-A”結構置于陳述句后以附加問的形式出現時,其目的在于尋求對陳述句中信息的確認,為附加確認尋求的信息給予,如“這個時候是為了一個樂趣,是不是?”。
由連詞“還是”連接的選擇問句是內容選擇尋求語氣的典型體現形式。Li(2007)未把由“還是”連接的選擇問句單獨歸類,給出的理由是可以把它看作包含兩個或兩個以上是非疑問的復合體,但我們認為該解釋比較牽強,“還是”作為連詞,只有當它用于連接兩個小句時,選擇問句才是一個小句復合體,當它用在名詞詞組、動詞詞組、形容詞詞組、副詞詞組等表延展聯合關系,仍是一個小句,如下面幾例:
⑤ 人生是一場短跑還是長跑?
⑥ 你是喜歡還是厭惡團隊討論或工作?
⑦ 它對社會起到的效應,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⑧ 在外地還是在老家病故的?
綜上,我們所構建的現代漢語問句體現的“信息交流”語氣意義及其體現形式如圖1所示

圖1 問句實現的“信息交流”語氣系統網絡
3.2 問句實現的“動作提議”類語氣意義及其句法體現
Halliday(1994/2008)用“提議”來指小句在交換物品和服務中的語義功能,意義的歸一性表現為做此事和不能做此事,介于兩種可能性間的是不同程度的義務和意愿;命令句中,中介值代表不同程度的義務,提供句中,則表示不同程度的意愿,這些不同值的義務和意愿稱為意態,它是表達提議的情態。Fawcett(2009)認為英語中發話者的“提議”可能針對三種動作:由受話者實施、由發話者實施及由兩者共同實施動作,這些“提議”包括單純的命令、請求和試探性的建議。通過對CCL語料庫的檢索和分析,我們發現,現代漢語中問句所實現的“動作提議”同樣可針對上述三種動作,語氣意義包括命令、建議、請求以及提供。同時,由于義務存在不同值,從命令到建議到請求存在語義的連續統,態度從強烈到委婉。命令由受話者實施動作,建議可由發話者實施動作、受話者實施動作或由發話者和受話者共同實施動作,請求可由發話者實施動作或由受話者實施動作,提供由發話者實施動作。
漢語動作提議類語氣的詞匯句法體現有其獨特之處,與小句主語、謂語動詞、極性、表意態的情態動詞、句末語氣詞以及語調都有關系。
張德祿(2009:7)認為“(漢語)注重過程和行為,而情態動詞是謂語動詞的一部分,語氣和情態之間的界限就不清楚了”。動作提議類語氣的句法體現與表意態的情態密不可分,它們可出現在各語氣意義的句子里。一般情況下,問句所表達的“動作提議”語氣較祈使句委婉,但在某些情況下也可表示語氣強烈的命令,與發話者的態度和語調緊密相關。黃伯榮(1984)認為“還哭什么?”、“又叫他做什么”等句子表命令,用疑問句的形式表示禁止,帶有不滿和責怪的感情色彩。把“動作提議”類小句的謂語結構、極性、情態、句末語氣詞、語調等都考慮在內,各語氣意義的體現形式如圖2所示。值得注意的是,句子出現附加問“好嗎、行嗎、可以嗎、好不好、行不行”等時既可以表示請求,也可以表示建議,但表請求時一般是發話者實施動作或受話者實施動作,表建議時一般是兩者共同實施動作,這也表明建議和請求之間有時并沒有明確的界限,應以語境而定。

圖2 問句實現的“動作提議”語氣系統網絡
系統語法是“蓋然語法”(probabilistic grammar),不只有質的研究也有量的研究,Lemke(1984)相信,只有通過量的研究,語言作為動態的開放系統才能被進一步研究和了解。胡壯麟等(2005:20)認為“近似的或蓋然的思想表明:要掌握不同形式項目的使用,便要更精確地區別語義與特定情景語境的關系”。在Fawcett(2009)的語氣系統網絡中,對語義特征進行了概率標注,他認為完整的語法中給出了各種語篇類型的概率,并且根據語域在三個變量方面(語式、語旨和技術性)的不同,這些概率又有變化。由于訪談類語篇問答結構較為明顯,基于上節所建立的現代漢語問句實現的語氣類型系統,我們考察了該類語篇中問句語氣類型的分布,也檢驗基于語義的語氣系統網絡能否更有效地指導分析語篇中的人際意義,揭示主持人話語策略的運用及互動對話過程中主持人與嘉賓話語角色的定位。
訪談類語篇是發生在訪談主持人與受邀訪談嘉賓之間的話語互動,以觀眾為話語目標,兼具職業話語和日常談話特征的媒體話語。代樹蘭(2007:16)認為該類話語具有四個明顯的特征:預先設定性、主持人的控制與權力、大眾傳播性及互動話語性。我們選取電視訪談節目的轉寫語料《人氣·魯豫有約》(2007)訪談錄中對易中天的訪談部分進行分析,在總共125個話輪中,問句語氣類型的統計結果如下:

表3 訪談類語篇問句語氣類型的出現率
從表中可見,信息交流類語氣占全部語氣的99.4%,動作提議類語氣僅有一例,為受話者實施動作的請求。信息交流類語氣中尋求語氣所占比例最高,為58.9%,其次為給予類,27.2%,再次為信息核實。在所有151個問句中,易中天的問句數量為49,占32%。按照漢語語法界的分析,這些問句從結構形式看均為疑問句,這樣似乎易中天話語中問句的比例數量過高,不符合訪談類語篇中主持人提問,嘉賓回答的傳統模式,因此還需結合語用和修辭進行分析。按悉尼語法,這些問句中特指問句、肯定性和否定性語氣助詞問句等分別占一定的比例,但是此分析并不能直接說明小句的功能,而且還要輔以語氣隱喻的分析,才能解釋易中天話語中問句比例高的現象。根據我們所建立的基于語義的問句語氣系統對該訪談語篇進行分析(表3),可以對問句的功能一目了然,我們發現,易中天的問句中75.5%為信息給予類,如反詰“全是這個的話不成相聲晚會了?”;6.1%為確認尋求,即發問人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發問只是尋求確認,并非為尋求新信息,如“你不樂嗎?”;新內容尋求占16.3%,但結合語境發現,這些問句易中天本人均作出了回答,也即自問自答,僅有的一句無傾向是非尋求問句也是出現在投射別人的話語里,因此易中天的問句以信息提供為主;魯豫話語中問句數量為102,有7句針對觀眾,其余均針對嘉賓,充分與嘉賓形成互動,也關注場內觀眾,其中未知信息尋求類問句占61.7%,如“心里什么感覺?”,主要從嘉賓處獲取信息,信息確認尋求類問句占13.7%,如“那您現場沒有什么提詞器之類的吧?”,帶主持人的預判,信息核實類問句占19.6%,主要表達主持人的態度,如“愣了一下?”,后兩類問句類型也是主持人深入話題的接話策略,主持人與嘉賓間形成合作。可見,整個訪談中,主持人和嘉賓的話語權力是不平等的,訪談在主持人的控制和引導下實現預先設定的訪談目標,形成主持人提問引出話題——嘉賓回答提供信息——主持人通過信息確認和信息核實引導和深入話題的互動合作的話語結構模式。
漢語語法界雖對疑問句的研究有相當多的文獻,但并未完全厘清語氣與句子類型的關系。本文以現代漢語問句的語氣類型為例,嘗試在系統功能語法的統一框架下,建立基于語義的語氣類型系統網絡,并重點探討體現各類別語氣意義的漢語句法和詞法的獨特形式。
由于英漢語言的差異,運用悉尼語法和加的夫研究漢語均有其不足之處,本文構建了基于語義的現代漢語問句的語氣系統,使語氣成為語言中可供選擇的語義范疇,詞匯語法成為語言“意義潛勢”的表達。現代漢語問句主要實現“信息交流”和“動作提議”兩大語氣類型,前者包括信息給予、信息尋求和信息核實等多種語氣,后者包括命令、建議、請求以及提供。本文特別關注語氣的體現方式,充分考慮小句中的索引標記和上下文(co-text)如語氣副詞、情態動詞、“啊、吧”等句末語氣詞及極性因素對語義的影響。最后,通過對訪談類語篇的分析,既對問句各語氣類型在特定語域里的概率有大概的認識,也檢驗了基于語義的問句語氣類型系統網絡在語篇分析中的可操作性。
注釋:
① 本文把漢語語法界的是非、特指、選擇和正反問句統稱為“問句”,作為形式概念,它與“疑問句”的功能概念相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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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ystemic Functional Approach to Modern Chinese MOOD Types Realized by Questions
YAO Yin-yan1, CHEN Xiao-yan2
(1.School of English and Education,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510006, China; 2.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This paper, working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proposes a semantic system network for MOOD realized by clauses traditionally known as questions in modern Chinese. Such network contains two areas of meanings: information exchange and proposal for action. The major types of “information exchange” include information seeker, information giver and information check. “Proposal for action” includes command,suggestion,request and offer. This paper puts emphasis on the discussions of the realization of these MOOD meanings in syntax and lexis, which are distinct to the grammar of Chinese. Finally,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probabilities of various MOOD types realized by questions in the text-type of interview and testifies that an analysis of MOOD in terms of semantic features is more direct and insightful to interpret the interpersonal functions each clause serves.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modern Chinese; questions; MOOD
10.16482/j.sdwy37-1026.2017-02-003
2016-04-27
本文為2014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4YJC740105)、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項目(項目編號:GD13XWW21)及廣東省教育廳育苗工程(人文社科)項目(項目編號:2013WYM_0020)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姚銀燕(1981-),女,廣東梅州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系統功能語言學、語篇分析。 陳曉燕(1981-),女,廣東潮州人,講師。研究方向:系統功能語言學、語篇分析、社會語言學。
H0
A
1002-2643(2017)02-0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