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亨利·魏斯梅爾
在這個所有人都是旅行家的時代,旅游已經迅速成長為一項最“民主”的產業。50年以前,當你爺爺奶奶好不容易攢夠錢準備出去玩一趟的時候,旅行還是一項跟靈魂有關的活動,經驗豐富的旅行者通常還都有著傳奇的個人經歷。直到嬰兒潮的一代長大后,出國旅游突然成了家常便飯,90后們隨之變成了躍躍欲試的新一代驢友;再加上“空檔年”的盛行,更是讓人在成為大學生和敲鍵盤的中產者這段時間,紛紛削尖腦袋擠上飛機,開始到處亂跑。
常識表明,旅行能讓人變得更為有趣,而且成為你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在越來越廣泛的國際好奇心、越來越失控的過度解讀,以及令人無法逃脫的高科技影響面前,旅行本身已開始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使我們感到驚嘆的價值。
充斥著愚蠢信息的互聯網,形成了誰也逃不出去的無形迷宮。想想吧,你隨便抬頭就能看見天空飄來幾個字:你只能活一次。而這句話正是加劇這一現象的黑手。隨便走進一家旅館的酒吧,你會看到超過一半的人正窩在自己的數碼世界里感受“大自然”的偉大。平板電腦的LCD屏發出的光線,照亮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們圍成一圈坐著,誰也不說話,注意力全放在他們剛剛“逃離”出來的老家;他們在點評網站上瀏覽著別人的評價,為自己選擇待會兒該去哪家餐廳吃飯。這種將整個世界縮減匯編的互聯網暴行,已經從根本上扼殺了我們自主探知這個世界的能力。
在這樣一個公開、平等、快節奏的世界中,我們開始用“做功課”來接觸未知領域,而不是花時間去真正體會和理解來自異域的文化。人們似乎越來越傾向于快速旅行的方式,在手機上標注好所有“不能錯過”的景點后,便忙著開始這種基于最低限度了解的“到此一游”。
真的,我絕不是在危言聳聽。當你坐上一輛穿越坦桑尼亞內陸的卡車,車上坐的全是跟你一樣的種族、來自同一個國家的游客,你們的卡車只能按規定線路行駛,只在會出現動物的固定地點停留,然后回到便捷精致的酒店里吃飯睡覺,再買一些從款式到價格都為你們而準備的皮革制品———這一切,顯然無法給你對非洲進行夸夸其談的資本,但你還是這么做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對別人述說自己旅行經歷的厭煩,很有可能是出于嫉妒———說真的,你在過去半年都沉浸于沒完沒了的工作和逃避現實的酗酒當中,怎么可能會喜歡聽別人在世界另一頭享樂狂歡的經歷呢?但反過來說,任何覺得自己的故事有價值與別人分享的旅行者,其實也完全處于某種唯我論的自私主義妄想之中。
我們所忽略的事情是:真正的旅行并不僅僅是一種“經歷”,還應該在于你如何去感受未知。我們很多人進行旅行,其實是為了給自己積累“財富”(不管是故事、照片,還是人生經歷),而忘記了全身心地投入這陌生的環境,也忘記了享受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驚喜。我們已經成為消費旅行的一代人:好像如果沒有了數碼單反,馬丘比丘的霧色黎明根本就不復存在了一樣。
其實我這么說,也算是在自我反省。我是一個旅行作家,這意味著我也是一個不想工作的“到此一游”型驢友:我依靠我的旅行經歷,換取他人的金錢與尊重。因此我所謂的“旅行”,也只是一種抱著投資目的的自我暗示,并最終成為我的負擔:路上所要經歷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得事先做好功課,并且也得隨身帶著相機,簡直無聊極了。
選自《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