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梅
受文學作品的影響,我對秦淮河的印象不僅僅局限于一條河,而是一個鮮活的文學形象。既是浪漫主義的代表,也是歷史的載體。
我到過兩次南京,第一次是2001年12月,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沒有來得及看看“薔薇色”的秦淮河,一直引以為憾。直到2009年4月,才得以一睹她的芳容。
出于對秦淮河的偏愛,我于白天、夜晚各去了一次,感受她不同的風情。這是一條曾令無數文人騷客為之傾倒的河流?。‖F在“漸漸安行。不緩不急。無有波浪。其岸不深。平淺易涉。其水清澄。”引用《起世經》的句子來形容現時的秦淮河再恰當不過了。表面上看,秦淮河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河流,秀不及沱江、清不如漓江、磅礴不比黃浦江、璀璨不過珠江。然而,需要我們深入到歷史傳承及文化積淀中,才能細細品味秦淮河的魅力。
秦淮河靜靜地流淌,跨過了千年的文明,見證了朝代的興衰,孕育了“湖熟文化”。南京作為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帝王之都,也是明朝宮闕、民國中央所在地,極盡顯赫,秦淮河也隨之盛極一時。據史料記載,六朝時期的秦淮河兩岸有大小集市100余座,并形成了紗市、谷市、鹽市、蜆市等單獨的市。秦淮河流域物華天寶,一方水土孕育一方風物。南京云錦就是江寧南鄉的桑蠶結合秦淮河水的漂洗而形成的。據說,秦淮河水含有單寧酸,能增加織物的光澤感,特別是對以深色為主的御用云錦更顯莊重、典雅。所以,清代在南京設立江寧織造,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中可見江寧織造的財雄勢大、權傾一時。秦淮河流域地靈人杰、人才輩出。文有張昭、陸云、顧愷之、王獻之、蕭統、王昌齡、秦大士等,武有陸機、周處、王導、謝安、王羲之等,既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運籌帷幄氣度,又有“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的才氣。當然,秦淮河避免不了歷史輪回的宿命,也經歷了南朝煙雨、趙宋殘陽、鐵蹄踐踏,在歷史的長河中沉浮。
與其說秦淮河以她的美麗傾倒人,倒不如說是她的艷史吸引人。她的香艷故事最早可追索到王獻之與小妾桃葉的愛情故事,至今仍保留著“桃葉渡”可以見證。相傳,明初鄭和下西洋引各國來使朝賀,開秦淮河艷風之先河,自此秦淮河畔的名媛聲妓比比皆是,正是“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分影照嬋娟”。明末的“秦淮八艷”更讓無數文人騷客歌之、頌之,流連忘返,把秦淮河的艷情推向極致。即使是在金陵的衰落期,仍不乏歡情艷舞,充斥著靡靡之音,有杜牧詩為證:“煙籠寒水月籠紗,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被氖?,秦淮兩岸,一岸是代表正統主流文化的夫子廟、貢院,另一岸卻是畫舫樓閣、歌舞升平的煙花柳巷之地。也基于此,應考的才子遇上色藝相全的佳人,兩者惺惺相惜,從而造就了無數才子佳人的故事,如錢謙益與柳如是、侯方域與李香君、龔鼎孳與顧媚、冒辟疆與董小宛、卞賽與吳梅村……其真摯的情感令人可歌、可泣。
秦淮河更因其悲情色彩而令人倍生憐惜。南宋末年,文天祥被俘,被押上大都時途徑南京,吟出了“伴人無寐,秦淮應是孤月”的悲壯之音。以柳如是為首的“秦淮八艷”,個個傾國傾城、富有才情,更難得的是她們個性鮮明,雖淪落風塵,卻恪守愛情;雖為女流之輩,卻富有民族氣節。她們或遁入空門、或孤度余生、或紅顏薄命……令人可憐、可憫。抗日戰爭爆發后,秦淮河更逃脫不了被蹂躪的命運。日本人的鐵蹄踏破中華門,在南京施行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三十萬生靈塗炭,把秦淮河水染成了血色,秦淮河上冤魂嗚咽!當日本人的魔爪伸向女學生時,十三個秦淮妓女挺身而出,成為了拯救英雄,這是何等的悲壯!著名作家嚴歌苓根據這段歷史寫成了《金陵十三釵》,張藝謀根據這部小說拍成了電影。秦淮河承載了太多的歷史厚重,顯得不堪重負!
秦淮河是時代的載體,彰顯各個時代的特色,呈現出不同的美態。現今的秦淮河已洗凈鉛華、褪去華服,還原為一位時尚、普通的少婦,“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了。白天的秦淮河是一位時尚、活潑的女性,洋洋十里秦淮,商鋪鱗次櫛比,經營著南京的土特產、特色小吃以及潮流商品,游人如織,樂而忘返。晚上的秦淮河是一位樸素、規矩的良家婦女,雖然兩岸燈火璀璨、槳聲燈影依舊,到了晚上的十點鐘就一切歸于寂靜,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吃小吃的飯館,也因快打烊而怠慢客人。秦淮河徹夜笙歌的景況已一去不復返。
離開南京時,我特意在南京機場選了一條云錦披肩以作留念,好讓我在無寐的孤月下,發思古之幽情。
選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