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光耘
有學者認為清代的一些史料有偏頗之嫌,成都屠城并非張獻忠所為,劊子手是清軍
四川彭山江口沉銀遺址 2016 至2017年度考古已結束,出土文物中,發現有上千件文物直接與張獻忠大西國相關,也證實了“張獻忠江口沉銀”傳說。
但另一個傳說——“張獻忠屠滅成都”——仍是傳說。
誰屠滅了成都
公元1628年(崇禎元年),陜西的大饑荒拉開了明王朝滅亡的序幕。傳說中,1644年陰歷八月初九,張獻忠攻陷成都,下令屠城三日。三日過后,仍每日殺百余人以樹威。
歐洲傳教士利類斯和安文思二人所著《圣教入川記》記載,張獻忠每日殺一二百人,為時一年又五個月,累計殺人10萬。清軍一來,張獻忠在逃離成都前,更是對成都實行殘酷的“四光政策”,從老百姓到軍隊家屬,以及他自己部隊中的湖北兵、四川兵,最后連早期跟隨他出生入死的秦兵也在剮殺之列,剮殺后制成腌肉以充軍糧。其殘忍程度,令人發指。
《溫江縣志》上說,溫江縣由于張獻忠的屠剿,“人類幾滅”。1659年縣里清查戶口,全縣僅存32戶,男31丁,女23口。“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簡陽縣志》卷十九記載:“明末兵荒為厲,概成曠野,僅存土著14戶。”
“他殺得沒有平民了,就派許多較為心腹的人到兵們中間去,設法竊聽,偶有怨言,即躍出執之,戮其全家。以殺治兵,用兵來殺。”這是魯迅先生看了《蜀碧》一類關于張獻忠屠蜀的書后,在《晨涼漫記》里的一段記錄。
近年來,有學者提出異議,認為清代的一些史料有偏頗之嫌,成都屠城并非張獻忠所為,劊子手是清軍,其支撐材料是,清軍于1647年在四川公開發布告示,宣稱全城盡屠,或屠男而留女。
然而,不管是清軍還是張獻忠,屠城是真實存在的。四川人口由600多萬銳減至50萬。
1647年清軍攻下成都后,當時的成都竟然找不到完整的房屋,只好將官衙暫時設于閬中縣。如今,游覽閬中古城時,依然能看到當年設立的衙門和貢院等復原舊址。
2002年4月,成都市新南門立交橋施工現場發掘出“萬人坑”,人骨數量之多難以統計。經成都考古所專家勘察,估計這與宋末元初以及明末清初的兩次成都大屠殺有關。
有關成都之傳說,并不局限于“屠城”。在漫長曲折的歷史中,這個城市從未更名,也從未遷徙,算得上是中國城市史上罕見的“景觀”了。
而關于這個城市的傳說,從其起源就開始了。
誰修筑了成都
關于成都建城的歷史,一直存有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據《蜀王本紀》載:“蜀王據有巴蜀之地,本治廣都樊鄉,徙居成都”。又有《華陽國志》記載:“開明王自夢郭移,乃徙治成都。”也就是說,大約在古蜀國開明王朝九世時,其都城從廣都樊鄉(今天的雙流縣)遷往成都。
至于成都名稱的由來,據《太平環宇記》,開明王九世取周王遷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而得名。成都的含義為“終了的都邑”或“最后的都邑”。
另一個傳說與張儀有關。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派張儀、司馬錯滅巴蜀,改蜀國為蜀郡,設成都縣,作為蜀郡的治所。5年后,秦惠文王令張儀和蜀守張若按咸陽格局興筑成都城,城周12里,高7丈。分為東、西兩部分,東為大城,郡治,是蜀太守官司舍區域,乃政治中心;西為少城,縣治,是商業及市民居住區,是經濟中心。
究竟是開明王建成都,還是張儀筑城?至今學術界仍有爭議。
不過,筆者發現,當下成都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機構,但凡涉及這一歷史點,基本都采用了“開明王九世筑城”的說法。
誰造就了天府
誰修筑了成都這座城池,迄今沒有定論。但是對于誰造就了天府之都,已有明確答案。
成都這樣一個“其地四塞,山川重阻”的盆地,憑什么成為中華民族長江上游的古代文化中心,成為中華文明最重要的發源地之一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要回到張儀筑城的歷史。就在張儀筑城的幾十年后,秦孝文王命李冰為蜀守,修筑了流芳百世的都江堰水利工程。
《華陽國志》這樣描述:“灌溉三郡,開稻田,于是蜀沃野千里,號為陸海,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
都江堰是全世界年代最久、唯一留存、仍在一直使用、以無壩引水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被譽為“天府之源”。千百年來,每年的4月5日,都江堰都要舉行隆重的慶典,以紀念古堰的造就者李冰。
不難想象,被水滋潤的成都當時是何等的富庶和繁榮。作為天府之國的“都城”所在,彼時的成都,不僅農業、絲綢業、手工業、商業發達,而且造紙和印刷術等也發展迅猛。宋代時,成都已是全國印刷業三大基地之一,有“宋時蜀刻甲天下”之稱。
作為世界上最早發明和使用雕版印刷術的城市,成都的卞家《陀羅尼經咒》、西川過姓金剛經殘頁、成都樊賞家歷殘頁等均是世界現存最早的一批印刷品。倫敦博物館收藏的后蜀時期成都木刻印刷的“歷書”,為世界最早的木刻歷書。
昔日繁盛的經濟活動讓這里誕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官府還設立了世界最早的管理儲蓄銀行“交子務”。
豪不夸張地說,都江堰的灌溉之利使成都物產豐饒而不知饑饉。經濟、文化的高度發達,孕育了先秦時期的古蜀文明和漢代蜀地文明,將成都推入了興盛時期,李白在《上皇西巡南京歌》中贊嘆:“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草樹云山如錦繡,秦川能及此間無。”《資治通鑒》記載:“揚州富庶甲天下,時人稱揚一益二。”其中的益州,就是指成都。
別名為何是“錦官城”
歷代詩句中提到成都的并不少,僅唐代杜甫就留下膾炙人口的“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等詩句。
為什么詩人會把成都稱為“錦官城”?
一種說法來自南朝李膺的《益州記》:“錦城在益州南、笞橋西流江南岸,昔蜀時故錦官也。其處號錦里,城墉猶在。”
又說在唐宋時,成都芙蓉似錦,因此成都也稱作錦城。據《成都古今集記》載:“孟蜀后主(孟昶)于成都城上,盡種芙蓉,每到深秋,四十里為錦,高下相照,因名錦城。”
但流傳更廣的說法,和以上幾種均無關聯。據說在三國時期,成都的蜀錦成為重要財政收入之一,蜀漢王朝因此設置錦官一職保護蜀錦生產,錦官城的稱呼由此產生。
哪一種說法更準確,難以確認。但是,成都確實是中國絲綢文化重要的發源地和生產地之一。早在漢、晉時期,蜀錦就風靡天下。六朝以后至隋唐,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所銷蜀錦,大都是成都生產的。考古學家曾在一具古埃及女性木乃伊的頭發里,發現了一塊絲綢,據考證,它來自遙遠東方的蜀地。
公元前122年,歷經磨難的張騫從西域回到長安,上奏漢武帝:“大臣大夏(今阿富汗)時,見邛竹杖,蜀布”。也就是說,張騫在阿富汗一帶見到了成都邛崍出產的竹拐杖和四川產的布匹。
誰首次打破了成都的悠閑
從歷史來看,大多數中心城市的興衰基本與王朝更替有關,戰爭是它最直接的催化劑。漢末以來,中華版圖上戰火烽起、諸侯混戰,隋末的農民戰爭,唐代的安史之亂,隨之而來的藩鎮混戰和唐末的農民戰爭,使大半個中國陷入了戰火之中。
由于有特殊的地理環境作為屏障,所以一直到宋末元初之前,成都子民都過著世外桃源般的悠閑生活。然而,在一個動蕩的國度里,成都不可能永遠保持著安樂。
在今天成都金堂縣的云頂山上,有一段古城墻遺址,它見證了成都第一次破城的恥辱歷史。
公元1236年,宋蒙戰爭全面爆發的第二年,蒙軍分三路大規模南征,闊端率西路軍全面突破蜀口防線,攻占興元、利州(今廣元)、劍門關,長驅直入攻陷成都,成都慘遭屠城。
元代賀清泉《成都錄》記載:“城中骸骨一百四十萬,城外者不計”,“蜀民就死,率五十人為一聚,以刀悉刺之,乃積其尸。至暮,疑不死,復刺之”。
雖然《成都錄》中記載的140萬骸骨是否真實還有待考證,但成都遭受到的屠城之慘烈、殺人之殘毒,空前絕后。據譚紅主編的《巴蜀移民史》中的數據,1175年統計的四川人口為264萬戶、751萬余口,到南宋滅亡后不久的1282年,僅余12萬戶。
“金烏負日”的神話傳說
考古的陸續發現已經證實了成都所屬的古蜀文明的存在。
奇特的古蜀文明在考古人員的鋤頭下,一點一點出現在我們眼前。
1986年,距成都38公里的三星堆,一個磚廠工人不經意的一鋤頭下去震驚了全世界,在兩個不大的祭祀坑里,考古隊發掘出的文物令全世界側目,這些物品是原來中國文化體系中從未出現過的東西,更是連接不到中國上下歷史文化中的任何一環。
奇跡還在延續,15年后,一支建筑隊在成都市區西北面二環路和三環路之間,又用挖土機撞開了金沙遺址的大門,再一次震驚了世界。
這一次,大家欣喜地看到,金沙遺址發掘出的文物和三星堆文物的文化內核一脈相承,終于,孤立于中國文化體系“之外”的三星堆文化找到了伙伴。
三星堆文化和金沙遺址的發現,不僅把巴蜀的古代文化史向前推進了近千年,還描繪出了一幅與公元前500多年前的古巴比倫、古埃及、古羅馬同樣繁榮昌盛的生動景觀,而她的文化藝術成就,更是獨樹一幟。
在這些出土文物中,最引人關注的不是造型奇特、器型巨大的千里眼、順風耳、金錢樹,反而是一個重量只有20克、厚度僅0.2毫米的太陽鳥金箔。
據考證,“太陽神鳥”中4只逆向飛行的鳥,與《山海經》中“金烏負日”的神話傳說有關,這進一步說明這個時期的古蜀人是“崇鳥崇日”的。
“太陽神鳥”的發現,證明古蜀文明是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而那個時期,也是成都作為蜀國都邑的第一次興盛。
2005年8月16日,“太陽神鳥”正式成為中國文化遺產標志,同時也是成都市的市徽。一年后,“太陽神鳥”的蜀繡制品隨神舟六號飛船升空,遨游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