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
和她搬來時,住在他們家隔壁。只她與母親,兩個人。
每天,不約而同下樓,站牌下等公交,坐3路車一起搖晃至學校,再步行200米到教室,然后,他進4班,她去6班。從樓梯口初見的第一天起,日子鐘擺一樣,簡單地重復著。不知不覺,他那顆萌動初醒的心,像春風拂過花圃,悄然綻啟了花蕾。
可每天,她在前,他在后,他與她隔著一段距離,始終沒有一句話。他也想鼓起勇氣,對她說聲“嗨”,可每次總在一陣心悸慌亂中倉促收場。聽母親說,她父母離異,她媽媽對她管教極嚴。為了高考穩操勝券,她轉學到他們這所省重點借讀。
她成績很好。他第一次感到從未有過的自卑。一向不喜學習的他,卻開始一點點用功,只希望成績榜上,能與她的名字挨得更近些。他還讀起詩歌。放學路上,看到她一頭烏黑長發被風掀起、落下,夕陽把她的背影拉得頎長,他的心里就有了詩意與憂傷。他無數次想象著,與她手牽手,走在陽光下,一起談天說笑的情景,哪怕一次也好,可也只是想象而已。他也開始寫詩。他把摘來的精美詞句填寫在空白稿紙上,把它們一句句用心排列成行,只是想,有一天能將心中滿滿情愫,用詩歌大聲傾吐出來,向她。
有些機會,來來就走了。年后3路車改線,新站牌離學校有了一段距離。那日,她媽媽特地跑來囑咐,晚自習放學,記得與她結伴回家。這樣,順理成章,他與她走在了一起。每天放學,校門口的紫藤花架下,他等她。遠遠看見了,彼此默契,微笑,然后并肩默默穿過那條路燈昏黃的老街。風輕柔地把她身上好聞的洗發水氣息送過來,一點一點,很特別,很沉醉。他把幾首小詩揣在兜里,拿出來放回去,反反復復,卻不知該如何才好。
直到兩周后,班長也鬼使神差加入到護送行列。班長輕描淡寫說只是順路,他心里卻明白,班長家根本不用繞道他們這條街區。班長的可疑行跡很快暴露。她媽媽發現了班長寫給她那封長長八頁的情書時,把他堵在了小區門口。整個下午,班長的頭像顆沉重飽滿的稻穗,謙遜得越垂越低,幾乎落地,他目睹了整個事件的慘烈過程,徹底打消了心中醞釀成形的詩歌朗讀計劃。
她媽媽說得沒錯。她那么優秀,沒有誰能夠辜負的。第二天,他主動撤銷了與她的親密距離。這樣遠遠望著就好,他安慰自己。
內心卻無法真的被說服。他開始發瘋寫詩,似乎只有詩歌才能燃燒掉他體內多余的熱情,讓一顆青春疼痛的心破繭而出。
事情來得很突然。晚自修時,他正在稿紙上涂涂寫寫,詩集本子突然被后座的好哥們胖子一把奪去。班上立時沸騰了。大家紛紛跑過來問他,詩中的“她”是誰呀?幾班的?他生氣地摔開門,沖出了教室。
暮春。風很輕,天很暖,花都開好了。她在前,他在后,距離著,沉默著,夜晚靜謐而美好。他想,日子若一直是這樣,也好。可惜,高考一天天逼近。腦子里胡思亂想著,小巷深處突然跳出了一個穿校服的熟悉身影,是胖子。胖子沖他晃了晃手中的那本詩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胖子早攔到了她面前,借著手機屏的藍光,不容分說,已一半抒情、一半陶醉地朗聲誦讀起來。
末了,胖子把詩集作為禮物,鄭重轉送于她。回頭拍拍他的肩,加油,笨蛋!
那注定是個讓他無法忘記的夜晚。她亮著眼睛,第一次,柔聲對他說出了兩個字:“很好”。風很輕,天很暖,花都開好了。他只覺整個春天都在他的懷抱里了。
可春天,晃一晃,又走了。周一早上,他依然躲在門孔后,等待她下樓,就像每一次樓梯口的“不期而遇”。可始終沒能見到她。母親催促他快點,別等了,傻孩子,人家星期天早已搬走了。母親不禁嘆惜著又補充一句,這世上,哪個當媽的,不是心明如鏡的呢?
他的青春,就這樣在那個春天的末尾戛然而止。
許多年后,當他再次回想起這段蔥蘢歲月,他還總會有一陣陣的恍惚,它真的在自己生命里存在過嗎?如果從未發生,為什么想起那個安靜柔美的夜晚,他依然一臉的慕戀與沉醉;可如果發生過,她又在哪?
他想,或許青春,就是這樣一場匆匆而過的相遇及擦肩,只要它曾那么美好的綻放過,便是幸福,值得感恩。青春的隱痛,不一定說好,但一定最美。它的一半是羞澀,一半是明媚;一半是憂傷,一半是喜悅;一半是遺憾,一半是成長。它是我們每個人生命履歷上留下的青澀印記,不圓滿,卻獨特,花開一次;終將散場,唯獨記憶,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