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戒掉直視太陽的毛病

范葉婷

初三畢業后的暑假，我每晚玩電腦“奮戰”到凌晨，比沖刺總復習時睡得都晚，第二天總是日上三竿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強迫自己從床上起來，直接略過早飯這一人體必需程序，活得像鬼一樣。果然沒過多久身體就提出抗議——胃痛。疼痛難忍，媽媽雖嘴上責怪著我不聽話卻也還是焦急地帶著我跑醫院。遇見季李淇瀚時媽媽正忙著排隊掛號，我捂著肚子跟在后面，胃部撕咬的疼痛使我直不起腰，媽媽讓我去旁邊的座椅等她。低頭轉身的我不想卻一下子撞上了后面同樣也低著頭正忙于清點手中單子的人——是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少年，他很高，再加上我是彎著身子的，所以瞬時間將他手中大大小小的單子撞得四散到地上。我驚慌失措，一邊重復對不起一邊慌張地幫他一起拾起單子。相比我的緊張，他顯得從容得多，說話時還帶著淺淺的笑：“沒關系，我自己來就好……”拾好單子后我便立馬倉皇而逃。

醫生開了兩瓶吊水，媽媽趕著上班，留我一個人坐在注射室里。就在我發呆放空無聊到開始在心里默念《出師表》時，熟悉的微笑少年攙著一位老人走進來了。老人輸上液后在我旁邊坐下。正當我偷瞄少年打算仔細看清他的臉時，沒想到他竟先開口了，“同學你肚子痛嗎？我看到你剛才彎著腰很難受的樣子。”“嗯，胃痛。你陪奶奶看病嗎？”終于有可以說上話的人，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決不會輕易放過。“嗯，我奶奶發燒了。”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聊起來。就是那時知道他叫季李淇瀚的，我說：“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名字是四個字的人呢！”他咯咯地笑。

季李淇瀚很熱心，幫奶奶倒水時也會替我倒一杯，奶奶也十分友善，還讓季李淇瀚把書包里的蘋果拿出來給我吃。我的吊瓶很快掛完了，臨走時向季李淇瀚和奶奶告別，他笑著說“有緣再見”。

記得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這算不算是一場艷遇？呵，就算不是艷遇也是一次美麗的邂逅了吧？

原本以為一切故事止于此的我萬萬沒想到真如季李淇瀚所說的“有緣再見”，我竟在開學的新學校新班級里再次見到了他熟悉的面孔。軍訓時全班被教官罰站軍姿，正是烈日當頭，每個人都汗如雨下。季李淇瀚與我面對面站著，這種時候他竟然還敢朝我擠眉弄眼，而且我竟然還真沒忍住——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背著教官干壞事的緣由，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季李淇瀚很高，站得直直的，在太陽的照耀下仿佛會發光……很奇怪，那時我們面對面對視著竟也沒有絲毫尷尬，就那樣呆呆地看著彼此，呆呆地站著。

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時在想什么，也許什么都沒想吧。后來問到季李淇瀚這個問題，他說：“我在想對面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喜歡我啊？”聽到這話我當即賜了他一拳，心里卻樂開了花，“是啊，原來那時你就預料到了。”

軍訓結束的那天，所有人都忙著和教官拍照留影時，我聽到季李淇瀚的聲音在耳邊滑過，“放學等我一下。”我的耳根瞬間紅起來，盡管不斷警告自己別想多，可腦海中還是無法自控地浮現出我所期待的那一幕。

放學后，他說：“去操場吧。”

季李淇瀚站在微風中，一如他多話的性子，說了一大堆。他說他的優點是活潑開朗幽默風趣自來熟；他說他的缺點是丟三落四、愛鉆牛角尖；他說他喜歡蛋炒飯喜歡檸檬水；他說他喜歡羽毛球喜歡游戲……最后他從書包掏出一只大大的哆啦A夢，說：“最近我喜歡上一個人，喜歡到想把自己喜歡的全部和她分享，如果她不喜歡我喜歡的也沒關系，我可以陪她喜歡她喜歡的。所以，對面的美女，你喜歡我嗎？”

那天我們說了好多好多話，一圈一圈地圍著操場走。那晚的操場格外安靜，那晚知了的叫聲格外清脆……

高二的暑假之初，我們在QQ上聊天，我用的是爸媽房間的筆記本，那天也不知道腦子是怎么想的，去上廁所時沒把QQ退出就算了，連聊天的界面都沒有關閉。偏偏季李淇瀚還發來了“寶貝兒”這種敏感字眼，讓眼尖的爸爸一下子抓到了重點。

當我從衛生間出來時聽到臥室傳來一聲巨響，趕緊跑過去，看到電腦已經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爸爸用下一秒就要殺人似的眼神怒瞪著我，鋒利的目光瞪得我雙腿發軟，在我看到他的臉紅得發紫時就知道暴風雨要來了。

爸爸讓我把手機給他，他一條一條翻著我們的聊天記錄，他事無巨細地問著關于季李淇瀚，“叫什么名字？多久了？和你同班？成績怎么樣？家住哪里？……”他給了我兩個選擇，要么自己和季李淇瀚說分手，要么他親自打電話幫我說。

我選擇了前者，爸爸在旁邊看著，我心如刀割地打下每個字：“我爸發現我們的關系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分手吧。”季李淇瀚收到消息后打我手機已關機，他把電話打到了家里座機，爸爸接起后只說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打來了！”就把電話線扯了。

從那天起爸爸收起了手機電腦，也禁止我獨自出門，就這樣突如其來的，我和一切斷絕了聯系。所以那時的我不會知道季李淇瀚瘋了一樣一遍一遍問我的每一個朋友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不會知道季李淇瀚在我家樓下獨自站了好久好久。這些都是后來朋友們告訴我的。第二天季李淇瀚拜托了我要好的朋友來我家看看我，可這點小伎倆爸爸一眼識破，他不顧禮數把朋友拒之門外。

被爸爸關在房里的那段時間，我認真地反思了爸爸說的話。是啊，雖然我們倆都在全縣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但高中以來我的學習成績較初中相比確實退步了，季李淇瀚的成績也七上八下地十分不穩定，也許我們真的成為彼此前程的絆腳石呢？在冷靜地進行了多次充分思考之后，我給季李淇瀚寫了一封信，逼自己用理智的頭腦分析我們彼時準高三的狀態。我說：“我們等彼此也等自己一年好不好？這接下來的一年里我們什么都不要提，各自拼搏奮斗，一年后以更好的姿態再現于彼此的面前好不好？”

在只有媽媽在家的日子，我把信給媽媽看，向她表明了我的態度，求她讓我見季李淇瀚一面，算“最后一面”。媽媽答應了，同意他來我家小區門口和我見面。一下一下摁著他的電話號碼時那種手指顫抖的感覺如今回想起我仍恍如昨日。媽媽尊重我，允許我獨自下樓去見季李淇瀚。

我早早地站在兩年來他無數次送我回家經過的那個路口等著他，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之內時，我還是沒出息地流下了眼淚。

我說，對不起。

他說，我還是喜歡你。

我說，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可能沒辦法有太多聯系了。

他說，只要是你說的、你希望的，我都會照做。

我說，你看了信會明白的。

他說，讓我最后抱你一下吧。

那個擁抱像一個莊重的儀式，逼著我們不得不揮別過去的一切，就算帶著淚也必須要跨出新的一步。

他說，你先走吧，像以前一樣，我看著你進去。

我不知道那天季李淇瀚是怎樣度過的，就像他永遠不會知道那晚我哭濕了整個枕頭。

那個夏天真的很漫長，沒有季李淇瀚、沒有朋友、沒有網絡，我每天獨自呆在房間里看書寫作業。有時也會突然流下眼淚，因為太想季李淇瀚了。也許是那段時間每天都吃得很少吧，兩年來沒再犯過的胃病卷土重來。雖然疼痛，但我卻有點享受這樣的疼痛，當初就是胃痛才認識了那個人的呀，仿佛肉體上的痛到極致真的可以減輕纏緊全身每一處角落的心如刀割。

[4]

開學后我們都默契地沒再接觸對方，也知道彼此都在努力，從兩個人考試屢次上升的排名也可看出來。我刪除了季李淇瀚的一切聯系方式，除了偶爾學習需要基本沒上過網。上了高三這趟單程列車后似乎每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呢，大家都攢著勁兒往死里學，就像站在一個擁擠的人群中，所有人都在向前，由不得你不邁開腳步。

很奇怪，盡管我和季李淇瀚不再有聯系，但我時常還是會覺得我們還在一起，而他就站在我身邊。后來不會再在想起他時突然流淚了，因為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心的距離從未拉遠。就像信里說的，我們都在等待，既是等對方，也是在等自己。

隨著時間的拉近，我們也會進行簡單的互動了。記得高三下剛開學沒多久，學校的櫻花盛開了，滿樹爛漫，薄薄的陽光，斜射在翩翩靜美的粉紅與素白的浪漫中，大片大片的花瓣織成一場讓人屏息流連的櫻花雨。季李淇瀚摘了一小枝放在我的書桌上，他說：“櫻花象征愛情與希望呢！”是啊，我們的愛情與希望，就如那場絢爛的櫻花雨，靜靜綻放在時光的深處，留下永恒的記憶。

番外：

就這樣悄聲無息地，在歷經了無數個翹首期盼的晝夜后，時光列車終于駛進了高考終點站。我們像上了癮一樣還是忘不掉彼此，就像始終戒不掉直視太陽的毛病，哪怕明知烈日灼眼，還是要愛到除非彼此厭倦。要問我的青春期最大的幸運是什么，我想啊，一定是遇見那么特別的季李淇瀚，最重要的是，他恰好也喜歡我，就像我那么喜歡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