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因戲結緣的老夫妻

劉莉

川劇是中國戲曲寶庫中的一顆璀璨的明珠，它歷史悠久，主要流行于四川、云南和貴州部分地區，2006年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川劇的表演藝術有著深厚的生活基礎，常見于舞臺的劇目就有數百個，唱、做、念、打齊全，妙語幽默連篇，器樂幫腔烘托， 深受群眾喜愛。本文講述的是兩個對川劇有著共同熱愛的喪偶老人，在常年參加戲班下鄉演出中，彼此產生了愛慕之情結為夫妻的故事。多年來，他倆在臺上是配合默契的搭檔，在臺下是恩愛無比的夫妻。盡管在鄉下生活條件差，演出條件簡陋，可他們始終堅守著對川劇的熱愛，堅持為偏僻山村的鄉親們演出，并以此為榮，苦中作樂，笑對人生。

以戲為媒，相知相愛

2016年1月13日，金元川劇戲班在四川德陽市中江縣倉山鎮永豐鄉演出《紅梅閣》。 這是川劇中一部富有詩情畫意的喜劇，一直深受當地百姓喜愛。演唱旦角的是70歲的林麗娟，和她同歲的丈夫王云志坐在大幕一旁拉二胡。這對年屆古稀的老人，是這個戲班的臺柱子，王云志老人不但拉二胡，還能上臺唱戲。

臺下的200多名觀眾，來自附近的幾個村子。男女老少神情專注地看著演出，不時齊聲高喊一聲“好”。

“聽戲么，不就圖個熱鬧，村民跑了幾十里的山路，也許圖的就是這么一聲吆喝。在這遠離鬧市的窮鄉僻壤，村民沒有其他娛樂活動，能這樣聽聽露天的大戲，對我們來說就算是一種享受了。”一位上了歲數的老人說。

金元川劇戲班成立于1980年。這是個民間戲班，早年由吳德志的父母創建，現在由吳德志、呂貴英夫婦接手管理。近幾年，我跟隨金元川劇戲班采訪拍攝，與他們同吃同住，因此結識了戲班里的林麗娟、王云志夫婦。

林麗娟，1946年3月出生于四川仁壽縣，父母都是川劇演員。因為受家庭的熏陶感染，她從小就喜愛川劇，11歲考入川劇團學唱戲，12歲登臺演出。林麗娟從師范專科學校畢業后，在仁壽縣當了幾年小學教師，其間也從沒有間斷過唱戲。后來，她進入成都市川劇團跟著名角學唱戲，經過幾年舞臺磨煉，練出了一身真本事。她天生嗓音好，形象氣質佳，不論扮演什么角色，皆能駕馭，游刃有余。飾演美麗善良的杜十娘，能把觀眾唱得淚如雨下；女扮男裝飾演女駙馬，扮相俊美又不失男子的帥氣。

1997年，林麗娟自籌資金在綿竹創辦了一個民間川劇戲班，帶著十幾個演員到各地巡回演出。2008年汶川地區發生地震后，因為看戲的觀眾越來越少，戲班就解散了。可林麗娟對川劇無比熱愛，于是就加入了金元川劇戲班，跟隨戲班下鄉演出。

林麗娟的原配丈夫早年病逝，他們育有兩兒兩女。4個孩子從小就聽媽媽唱戲，耳濡目染，都很喜歡看川劇，也都支持林麗娟在舞臺上演戲，還經常給媽媽買戲服。

王云志原是重慶二鋼廠的職工，他1946年1月出生于重慶市，20歲進工廠。當時，廠里有個川劇團，王云志每天下班后就去學戲。后來，他成了鋼廠川劇團的一名主要演員，經常跟著劇團到處演出。退休前，王云志是廠里的工會主席。2006年退休后，他依然不減對川劇的熱愛，經朋友介紹加入林麗娟創辦的民間川劇戲班。當時已喪偶幾年的王云志，在戲班和林麗娟共同切磋技藝，研究唱腔，相處一段時間后，互相產生了愛慕之情，于是結為夫妻。

林麗娟和王云志結婚，雙方的孩子都是贊同的，他們都希望自己的父母能有一個幸福的晚年。2016年，我到戲班采訪，娟姐告訴我，她跟王老師已經牽手10年了，互相尊重，從來沒有紅過臉。

10年來，這對老夫妻跟著戲班四處流動演出，雖然演出條件簡陋生活艱苦，但絲毫沒有影響他們恩愛的夫妻情。我曾在戲班的演出現場看到，用竹竿搭骨架、用編織布圍成的簡陋戲臺上，傳來陣陣高腔。已經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幕布后面，就是林麗娟和王云志流動的家。幾塊木板拼湊起來的一張床，用兩根舞臺上做道具的長木凳支撐著，床上堆放著被褥、戲服等。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有些心酸，可王老師卻笑瞇瞇地告訴我：“這個條件已經很不錯了，以前下鄉演出還不如這個。”趕了兩場戲的林麗娟似乎有些累了，往王老師懷里靠了靠，親熱地對老伴說：“還真是不錯，起碼不漏雨。要是下雨，你還得拿臉盆去接雨水。”“對了，我就當那叮咚叮咚的聲音是伴奏，你再給我咿咿呀呀的來上一段，這小日子多甜美！”說這些話時，娟姐和王老師滿臉洋溢著幸福溫馨。

一天，娟姐開心地把她女兒的短信給我看。“女兒催促我趕緊辦理護照，明年春節帶著我倆去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旅游。”娟姐自豪地說。

“這些年光顧著唱戲了，家里的事情也沒怎么操心過。有時候戲里需要哭的表演，我就想想兒子女兒孫子外孫子，那可就真的哭了。”林麗娟說著說著，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行了行了，想想你接連唱了幾出戲，觀眾不讓下場時的那份熱情，還有在我面前那得意的樣子吧。又有唱的，又有笑的，多有意思，也算苦中有樂吧！”王老師趕緊拍著老伴的肩頭安慰。

“咱倆都70歲了，快唱不動了。可不唱戲怎么行，老輩兒傳下來的東西舍不得丟啊！”林麗娟嘆息道。

下鄉唱戲的收入常常入不敷出，可憑著對川劇的滿腔熱愛，這對老夫妻一直樂此不疲。也許他們期許的就是自己對川劇的這種熱愛，能夠感染更多的人，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歡川劇，把川劇一代代傳承下去。

琴瑟和鳴，風雨相伴

林麗娟和王云志的愛情故事，雖然和戲劇中那種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相比，顯得有些平淡無奇，但他倆相濡以沫、風雨相伴的真摯愛情，卻令許多人深受感動。

確實，兩個喪偶的老人，晚年能因為共同的愛好走到一起著實不易。林麗娟告訴我，老伴走了以后，孩子們雖然在生活上對她悉心照顧，可更多的時間則各忙各的事情，實在無暇更多地顧及她的精神生活。于是，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金元川劇戲班。戲臺上總演繹著才子佳人的她，在現實生活中終歸還是會有那么一絲惆悵和孤獨，直到她遇見了王云志，才感覺有了依靠。

林麗娟和王云志牽手10年來，一直相敬如賓，有了難事共同面對，出了問題一起商量解決。夫妻倆都把對方的孩子視為己出，給予同樣的父愛與母愛。兩位老人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早已化解了雙方孩子的成見和戒備。現在，一大家子人和睦相處，其樂融融。

林麗娟說，她有一次在鄉下演出生病了，高燒不退，可把王云志嚇壞了，一直守護在病床前，兩天兩夜沒敢合眼。林麗娟病后身體虛弱，王云志就每天換著花樣做各種好吃又有營養的飯菜，還專門到老鄉家里買回土雞、鯽魚燉湯，忙得團團轉。

林麗娟在和我的交談中，一直很健談，相比之下王云志就顯得靦腆少言。他總愛說一句口頭禪：“她說，讓她說，她比我會說。”然后就笑瞇瞇地看著林麗娟。

看著兩鬢斑白、皺紋堆滿額頭的兩位老藝人，相攜相伴這么多年，面對現實和未來，樂觀派的他倆依然充滿著期待和憧憬。這時，我不禁想起那句溫情的歌詞：“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金元川劇戲班目前演唱的傳統劇目，走不進城市的大劇場，而在農村則有市場需求。農民逢年過節、操辦紅白喜事，總要請演幾出戲在村里熱鬧熱鬧。

林麗娟、王云志這對夫妻搭檔跟隨著戲班，每年有9個多月的時間要下鄉演戲。戲班是流動的，天天風餐露宿，有演出的時候賣力演出，沒有演出的時候則忙著轉場。可以說是“不在戲臺上，就是在去戲臺的路上”，猶如吉普賽人的大篷車隊。

王云志老師說：“這樣的生活雖然艱苦一點，但每天能在農村給父老鄉親們唱戲，我們感到晚年生活很快樂。”林麗娟說：“在家呆著三天兩頭生病，不唱戲挺難受的，可只要一穿上戲服站在舞臺上，精神頭就來了，啥病也都沒有了，你說怪不怪？”她還說：“村里人淳樸，喜愛川劇，對演員非常尊重，每到一個村莊，都有觀眾送來大米豬肉、花生雞蛋、蔬菜水果。村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舍得送給演員。”戲班每到一個村子，一般演出3天就要轉場，道具和行李都很多，村里的老人孩子都會來幫忙拾掇、搬運。

心中有愛，雖苦猶甜

在農村，用幾塊編織布圍起來的簡陋大棚，就是金元川劇戲班演出的舞臺。戲班有時一天要演幾場，演員不卸妝，不休息，扒幾口飯，接著又上臺。別看演員們在臺上扮相光鮮，可背地里吃的苦頭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王云志和林麗娟都說，到鄉下流動演戲雖然辛苦，可心里卻有說不出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2012年7月，戲班到中江縣的高山廟村演出。因為天氣炎熱，王云志在臺上中暑了，熱心的村民們抬著他，沿著崎嶇的山路走了十幾里，把他送到鄉衛生院搶救，這才脫離了危險。

王云志為了答謝鄉親們，等病稍好一點，又上山繼續參加演出。他說：“每當想到這些熱心的觀眾，就是吃再多的苦，自己也心甘情愿。”

2013年12月大雪紛飛的一天，戲班的演員們走了一個多小時山路才望見村子，大家都覺得下這么大的雪，不會有村民來看戲了。可到了村里一看，鄉親們早已到了，所有的演員都感動有這樣的“鐵桿觀眾”，二話不說就開戲了。

2014年3月，譚受村的一個老奶奶帶著4個孫子來看戲，最大的11歲，最小的才7個月。老老少少的鄉親們竟然如此喜愛川劇，讓林麗娟萬分感動。她說：“不正是因為有了這些觀眾，川劇這種原汁原味的民間藝術，飽含厚重淳樸鄉土文化的劇目，才能得以在這片土地上繼續扎根發芽，生生不息。”

回憶這些難忘的場面時，兩位老人如數家珍，總是神采飛揚。可以看出，多年的下鄉演出，夫妻倆已跟觀眾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我想，他們夫妻倆至今依然堅持走鄉串村演戲，除了對川劇這種傳統文化的熱愛以外，能讓住在偏僻山村的鄉親們看上川劇，熱熱鬧鬧一回，也許就是他倆最滿足和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隨著時下文化娛樂的多元化，很多正規川劇團的演員紛紛改行。王云志和林麗娟表示，現在學唱川劇的年輕人少了，老祖宗留下的傳統文化不能在他們手里失傳。只要身體允許，他們就會一直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