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韜 潘秋杏
大理的城市足夠現代,移動支付和打車軟件應用極廣,鄉村又足夠原生態,“我們的家鄉已經被污染了,空殼了。但在大理,依然能夠記憶所有鄉愁的味道。”
“我希望這個癥結得到解決,而不是死結。”回到老家的蔣雯迫切希望趕緊回來。
大理迎來史上最嚴的整治風暴,在雙廊鎮,近百家客棧餐館被關停,甚至連大理古城里的麥當勞餐廳都在近期被查封。證件不齊是查處的重要因素。客棧抱怨整改不知期限,想辦證辦不了。實際上,環洱海建設早有法律禁區。
“聽說大理的業主被驅趕了,各地都拋出了橄欖枝。我們正在被吸引到其他省市去。”
伸個懶腰在252平方千米的洱海邊伴著日出醒來,品一壺茶在蒼山海拔2200米的山腰里讀書發呆,啃著麥辣雞腿堡穿越635年的古城去趕一次集……
然而,2017年的陽春三月,大理的詩意棲居在一紙封條下驟然暫停。
隨處可見保護洱海的標語:“我不上誰上,我不干誰干,我不護誰護。”大理迎來史上最嚴的整治風暴,不僅針對環保,而且是整個旅游業綜合整治。在大理的旅游新秀雙廊鎮,近百家客棧餐館被關停,甚至連大理古城里的麥當勞餐廳都在近期被查封。
追求詩與遠方的客棧老板,一些是從一線城市逃離來的“環境難民”,這些新大理人卻可能要因洱海的環境治理而再次遷移。
“你家證件齊全嗎雪”
三個半月了,夏方都不敢去碰房間里的那些白色封條。有個房間的玻璃碎了,也只能從樓上爬過去修理。
這場治理風暴在2016年底就已開始。2016年12月14日,工商、稅務、環保、公安、電力等單位一行十多人突襲執法,夏方的客棧沒有營業執照,大門和房間立馬被上了封條,水電也立刻停了。
與夏方在同一個村,“無照經營”被關閉的還有蔣雯。蔣雯沒有營業執照的原因是沒辦下來土地規劃證,繼而沒有辦下營業執照。大理本地人宋蕊有營業執照,但因為不知道政府部門合并而要重新辦理食品經營許可證被關停。“我們要給客人吃早餐,所以要辦理這個證。2016年12月20日發下來的證件登記表,我們才知道有這個證。”
在這一輪治理行動中,證件不齊是查處部分客棧的主要理由。“你家證件齊全嗎?”成為老板們之間最關心卻又忌諱的話題。記者多方采訪發現,證件齊全的客棧數量說法不一,十分之一、三分之一……不同的人給出了不同的數字。
不過,被關停的客棧也面臨著同樣的苦惱:想辦證辦不了。2015年底,夏方就申請辦理營業執照,但一直被拖著。2016年1月簽訂租房合同開始裝修后,蔣雯說自己跑了不下50趟政府相關部門,也一直無下文。“我原來就在國家職能部門上班,我干嗎做‘黑店老板呢?”已經回老家的蔣雯在電話里情緒激動。
和2017年3月28日因污水直排被網友舉報而關停的大理古城麥當勞餐廳不同,夏方、蔣雯和宋蕊的關停理由都不是排污。他們都有排污許可證。宋蕊還安裝了出水達到一級A的污水處理設施,雖然她所在的鎮還沒有明確要求。
近幾個月來,環保公司蜂擁而至,每一家客棧都火速投入四五萬元安裝。
不過,證件齊全的一樣擔心。
目前,客棧老板們不知道通過什么渠道去溝通,唯有遙遙無期的等待。“我們在麗江開過好幾年,其中準營證也是停辦了,但最終還是讓大家辦證了,也沒有被停業過。”挖色鎮一位被關停的客棧老板說。
洱海污染來自哪
一個客棧老板們掛在嘴邊的數據是:“客棧對洱海的污染貢獻不超過5%。”這是2015年《新聞聯播》播出的比例:40%來自禽畜糞便,35%來自生活垃圾,20%來自農業,5%是其他污染。
但大理游客井噴同樣是在2014年。慢生活的追求、電影《心花路放》的播放,令大理旅游業迎來了二次興起,一個客棧帶動了6個地方就業機會,剛畢業的外地大學生紛紛跑來客棧當管家。
客棧讓游客停駐大理。僅有三塔寺一個5A級景區的大理,早些年的游客大多數不過夜,平均停留時間只有0.8天,而今卻是4天。
2016年,大理的旅游人數逼近4000萬,是十年前的4倍。在最近的一次環保部新聞發布會上,環保部水環境管理司司長張波提醒道:“(洱海)外來人口多,外來人口要吃住、消耗,相應就帶來很多其他行業如養殖、種植等規模的增加。這些行業既要消耗,也要排放,各地都要牢固樹立一個環境承載力的概念。”
不過,客棧老板們堅稱自己一直按照政府的要求來做:從三級化糞池到七級化糞池,乃至現在的一級A排放處理設施。
一級A是城鎮污水處理廠的最高標準,是回用水的基本要求,但這依然是劣V類水質,總氮含量是Ⅲ類水的洱海的15倍。總氮是造成洱海富營養化的主要污染物。
如同體檢找準病灶,大理正在加強洱海監測網絡的建設。在政府采購網上,洱海流域保護局正在招標“洱海監控預警建設項目”,包括河道斷面、湖體水質監測系統、流域重點污染源分析、藍藻水華時空格局及生消機制調查分析等。
不僅客棧
在這一輪疾風驟雨般的整治行動中,客棧首當其沖。而其他的污染源也迎來了強勢整治。
在洱海保護的推進會上,大理州委書記陳堅指出,保持洱海水質穩定已到了最危急關頭,洱海保護治理工作已到了沒有退路的懸崖邊上,必須拼死一戰。陳堅為水利科班出身,此前任云南省水利廳廳長,2017年1月履新大理,正是為洱海而來。
洱海這個瘦長的湖泊也像是短胖的河,水源主要來自北面的羅時江等三江和東面的蒼山十八溪,湖水最終從洱海南邊緊挨大理城區的西洱河排出。深達十米的洱海有28億立方米水,更新一次水需要約五年。
“靠科技治水”“網格化管理”等洱海治理經驗還曾被不少媒體報道過。“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洱海”“洱海清,大理興”的老標語現在仍清晰可見。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近50年的污染沉積導致洱海全湖污染層累計為27厘米左右,總磷含量均值甚至高于太湖、巢湖等富營養化湖泊。2017年,洱海暴發了藍藻。
和關停工廠、限行汽車就可帶來藍天不同,湖泊治理的成果具有滯后性。
洱海保護不是幾個月、一年兩年說清楚的事情。即使把洱海周邊的污水全部換成自來水灌進去,自然系統的恢復還是有一定的時間。
不要成為下一個大理
剛剛從云南騰沖回來的何貝又去了陜西的韓城。
“聽說大理的業主被驅趕了,各地都拋出了橄欖枝。我們正在被吸引到其他省市去。”何貝說,“我們已經愛上客棧這個行業了,就像剃頭的、修鞋的一樣,不在這里做,就去其他地方干。”
環洱海客棧的投資從幾十萬到上千萬不等,數億元的資金也在尋找出路。何貝們擔憂的是,如何不讓騰沖等地成為下一個大理?
云南尚未有關于民宿的管理制度。一位來自浙江的客棧老板想起來去莫干山考察時,德清縣政府給了他的一本八十多頁的《民宿創辦手冊》。建筑面積、耐火等級等各種規定非常細致,辦理證件的先后順序,每個部門的任務甚至負責人和手機號碼都一應俱全。
“我們不怕不細致,而是怕不明晰,沒有統一標準。這份文件表現出浙江政府的服務。”上述浙江老板說。
在這一輪的洱海治理中,野生動物攝影師奚志農發現蒼山十八溪之一的雙鴛溪里,挖掘機正以整治泥石流的名義打碎溪水里的天然礫石,準備造壩建堤。奚志農阻止了挖掘機在雙鴛溪的作業,但他擔心若如工程概況牌所言,其他溪流也有可能遭受類似的損害。
賣掉一線城市的房子舉家來到大理,這輪整治讓客棧老板們再度陷入離鄉的惆悵。在客棧代表們開會的時候,何貝一口氣說了段感想:
“大理不是各方面都優秀的孩子。單項都是中規中矩,蒼山沒有玉龍雪山挺拔,洱海沒有洞庭湖浩瀚、撫仙湖干凈,白族不如傣族婀娜,南詔和大理國的歷史不如大唐大宋繁榮。但它們結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大理的城市足夠現代,移動支付和打車軟件應用極廣,鄉村又足夠原生態,“我們的家鄉已經被污染了,空殼了。但在大理,依然能夠記憶所有鄉愁的味道。”
“我希望這個癥結得到解決,而不是死結。”回到老家的蔣雯迫切希望趕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