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和晏
上海余德耀美術館門前的草坪上,紐約布魯克林藝術家KAWS高達6米的雕塑《BFF》正獨自站在那里。這是一個難以描述的形象,凹凸不平的黑白玻璃鋼構成它的身體,頭上頂著一對帶黑色XX的白色眼睛和通紅的鼻子。它的腦袋略微向下,死板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無言中傳遞出它的孤僻性格。
眾所周知,KAWS家族中三個最具標志性的人物是靈感來自米老鼠的“同伴”(Companion)、米其林輪胎先生的衍生物“老友”(Chum),還有長著一對兔子耳朵的“共犯”(Accomplice),“BFF”是從去年7月份開始加入這一家族的全新人物。
“BFF”意為永遠的好朋友,它的身體類型接近“共犯”,手套和圓鼓鼓的鞋子來自“同伴”,當然還有KAWS作品的共同標志——帶交叉頭骨的骷髏頭和打叉的眼睛。不過,與之前KAWS雕塑光滑的紋理和拋光表面不同,它的色彩和凹凸不平的質地是全新的感覺。

從3月28日到8月13日,余德耀美術館舉辦“KAWS:始于終點”展覽,包括繪畫、雕塑、素描、玩具、街頭涂鴉等180件作品,是這位穿行在當代藝術和流行文化之間的藝術家過去20年職業生涯的積累,也是他在亞洲的第一個階段性回顧展。
20年來,KAWS在商業和藝術之間占據了一個非典型的位置,他的發展軌跡也不同常規。他創作的人物形象先是作為限量版的乙烯基玩具和紀念品被收藏者追捧,也出現于他自創的街頭潮牌服飾上,最終變成繪畫和大型雕塑作品在美術館等藝術機構展出。
開幕式那天,余德耀美術館門口早早地聚集了眾多人群,簽到臺上擺放著首發款“同伴”搪膠玩具、特別款T恤衫等衍生品。然后,KAWS本人幾乎悄無聲息地出現了,與他多年的形象如出一轍,他頭戴一頂軟邊帽,身穿款式簡單的藍色襯衣和黑色夾克。
他的說話聲音很輕,開幕式致辭也只有短短的20秒。如果聯想到他在玩具和潮牌合作領域的知名度、他在Instagram上超過60萬的追隨者以及他與法瑞爾·威廉姆斯(Pharrell Williams)、坎耶·維斯特(Kanye West)、日本潮流服飾偶像Nigo等名人的密切關系,這樣安靜平和、絲毫不張揚的個性是一種出人意料的反差。
進入由原來的龍華機場機庫改建的主展廳中,在縱橫交錯的鋼架屋頂下,首先出現的是7米高、4米寬的玻璃鋼雕塑《從頭再來》。這是一個體形龐大的“同伴”帶著兩個較小的“同伴”:一個抱在它的臂彎中,另一個垂著腦袋被夾在它的胳膊下。這可以簡單地視為帶著兩個孩子的大人,也可能其中包含了更加邪惡、令人不安的含義。
與灰色調《從頭再來》相鄰的是《同伴/長眠之地》,它的雙手撐在背后,黑色的身體斜倚著,部分被切開后顯露出五顏六色的內臟。對于KAWS來說,這個姿勢僅僅出自同情心:“我只是想讓這個家伙休息一下,這件玩具坐在我的擱架上好幾年了,我想給它一個放松的姿態。”

與《從頭再來》相似,6米高的木雕塑《好意》也是大小“同伴”的形象。大人用它的木手溫柔地支撐著小孩的腦袋,小孩雙手抱著大人的大腿,似乎有些羞澀地躲在它的身側,木質材料為這件作品增添了一種溫暖的情感。《好意》背后的白墻上是一系列明亮的玻璃鋼噴漆繪畫,三個不同色彩的《老友》帶著一身輪胎制成的脂肪卷,正在奮力向前奔跑著。
“KAWS:始于終點”作為全球巡展,今年1月份剛剛在美國沃斯堡現代藝術館(Modern Art Museum of Fort Worth)結束,3個月的展覽總共吸引了12萬觀眾。2011年,沃斯堡現代藝術館舉辦過一個小規模的KAWS個展,當時購買了他的作品《始于終點》作為第一件永久收藏的作品,這也是此次展覽名稱的由來。
“KAWS的作品平衡著幽默和卡通美學,其中包含了普遍性,他用清晰的風格,傳達出人性中可以被廣泛理解的情境與情感。”沃斯堡現代藝術館的策展人安德里婭·卡恩斯(Andrea Karnes)在現場這樣評價說。
KAWS本名布萊恩·唐納利(Brian Donnelly),1974年出生于美國澤西市,父親是股票經紀人,母親是家庭主婦。他從中學時與曼哈頓那些手持噴漆罐的滑板小孩一起玩涂鴉,在街頭磨煉了他的技藝。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從墻壁涂鴉轉向一種更為隱蔽的干預性街頭藝術形式——擅自打開公交車站和電話亭廣告的玻璃面板,偷出里面的海報,用丙烯酸油漆添加上自己的圖形,然后再偷偷地放回原處。

一間側面的展廳中就展示著這些被篡改的廣告:“同伴”的頭像出現在Calvin Klein香水瓶正中間,或者替代了DKNY、Guess模特的臉,KAWS的精子形象人物從Tommy Hilfiger廣告上游泳運動員的口中噴出……在這些強制性的合作中,KAWS的添加與原有的圖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事實上,被他篡改過的廣告看起來要詼諧有趣得多。
也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KAWS構思出了骷髏頭和XX眼睛的標志性風格,他對一些經典卡通人物的挪用和微妙扭曲已經是不變的特征。米老鼠、史努比、藍精靈等在他的作品中重復出現,借助嵌入集體潛意識中的美國流行文化的強大影響力,使得它們可以立即被觀眾辨認出,產生普遍的共鳴。
所以,這一次的觀展過程輕松而愉快,不時會有種再見故友的欣喜感。布面丙烯畫《無題/金普森Kimpsons》中出現了辛普森一家,一家五口與他們的小狗正擠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僅他們所有的腦袋都變成了KAWS的骷髏頭和XX眼睛,而且彼此的頭像被互換了。比如,父親荷馬的身上是嬰兒麥姬頭戴蝴蝶結、嘴含奶嘴的腦袋,巴特的鋸齒頭則出現在穿紅裙的麗莎身上。
木雕塑《小小謊言》再現了匹諾曹的形象,它穿著短小的工裝褲,鼻子長出了一截。它的身體語言——無論蜷縮的肩膀、低垂的腦袋還是內八字的雙腳,都在述說一些比一個小小謊言更沉重的東西。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一種天真的絕望感都表露無遺。
盡管KAWS雕塑中包含著一些快樂、溫暖的情感,但并不意味著它們總是如此,其中也有含糊不清的元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詮釋。2013年的《一路上》,兩位“同伴”彼此搭著背在走路,它們的臉都朝下看,其中一個“同伴”的腦袋低垂得更厲害,像是已經不堪重負。它們只是在并肩散步,還是在面對一些共同的困難與悲傷?
5米高的玻璃鋼雕塑《同伴/通過》是一個坐著的人物,它的胳膊肘靠在膝蓋上,戴著手套的雙手遮住了眼睛。雖然這很像是小孩子捉迷藏游戲中數數的姿勢,卻有一種別樣的情緒彌漫周圍,仿佛它感到羞恥、正在哭泣。
也許,它們與KWAS本人的關系徘徊在個人化身與內心的孩子之間。《同伴/通過》最初的創作邀請來自香港海港城,當KAWS去現場看場地時,那里洶涌的人潮讓他覺得孤立無援。“當時我馬上就想,天哪,如果我不得不坐在這里,如果這么多人通過我的面前,我一定會覺得非常窘迫。”KAWS對本刊說,“‘同伴是現今世界的一個人物,它和每個人一樣對付著生活。即使我使用漫畫語言,我的人物并不總是反映伴隨我長大的那些理想主義卡通形象,并不總是一切都有美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