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艱難的日子里

蔡文娟

（一）

我不知道生活會賦予我這樣的艱難，雖然事事都想尋求圓滿，但最終，總是留有太多的遺憾，在那段遺憾扯著心痛，孤獨握著艱辛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漫漫無涯的黑夜，回憶過去，但每天都在旭日噴薄的清晨，憧憬未來。

生活可以忘記，人們都可以忘記。

但是我和我的兒子卻永遠都不能忘記。

不會忘記，那個梨花披雨的早晨，我們娘倆搖撼著躺在梨花叢中，冰涼的，已經不是生命的生命，兒子驚天動地的哭喊，至今還在耳邊回旋：

“爸爸，你死了，以后誰給我錢誰給我買好吃的呀——”

那蒼脆的凄厲的童音，穿透了整個悲痛的清晨，震落了周圍所有的淚痕，有人的，風的，花的——

也正是這撕心裂肺的呼喚，剎那間敲醒了我的絕望與悲哀，模糊的視野里，是一個多么孤憐而又弱小的身影呀。我緊緊地抱住他，盡管沒有太多的力氣去訴說心中的死不起，生不得的悲嘆，可還是丟給孩子堅然的一句話：

“兒，別怕，有媽在”

生活是美好的，命運就是這樣殘酷，一個曾經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就這樣陰陽兩隔，從此娘倆相依為伴了，沉重的生活又將拋給我怎樣的艱辛和責任呀。我只能忍泣但不可脆弱，為了孩子，也為了這悲歡離合。

兒子也似乎一夜間懂事了很多，他不再向我要零花錢，也不再要好吃的了，那一次當我把他最愛吃的鍋包肉端到飯桌上時，孩子竟然說“媽，以后我不吃肉了，肉很貴的”。孩子說時，也許不會想的太多，然而為了這一句話我竟然哭了一夜，望著兒子稚嫩未脫的小臉，抱著窗外朦朧的月光，我咬緊了牙關，去尋找一個女人能支撐一個家庭的自信和堅強。

為了不讓兒子感到，父親的離去給家庭帶來的“金融危機”，為了兒子能頓頓吃上放心的鍋包肉，我擦干了所有的眼淚，咬碎滿心的孤獨，踏破了這一身的寂寞，走向了一個又一個嶄新的黎明。

為了賺錢，我選擇了很多工作，每天除了完成份內的本職工作外，周六周日就到保險公司去作講師，晚上給孩子作家教，盡管很累，但是當我把這厚厚的一打鈔票拿到孩子的面前時，他竟然高興地跳了起來：“媽媽，你好棒啊”，我們母子相擁，同聲歡呼，但那種片刻的歡欣背后，承載的仍是難以言語的苦澀，無處訴說的艱難。

不知不覺間，兒子的學習成績提高了，老師在家長通知書上寫到：

“付宇陽同學：你雖然長的很瘦小，但是你很堅強，你把失去父親的痛苦深深的埋在心里，努力刻苦地學習，是想用優異的學習成績去安慰你的母親，老師告訴你，你的學習有進步了”

酸楚真的難以自制，淚水總是一如泉涌，我背對著兒子，趴在床上假裝睡覺，一個人哭了很久很久。

當我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天空中的烏云已經散去了許多，云縫間露出了耀眼的美麗的光彩，照到了我們娘倆安靜的四合院，也透過窗欞撫慰著我抑郁幽遠的心田。

（二）

沒有經歷大雨的滂沱，哪能知道彩虹的婀娜，沒有走過這生死別離，又怎知生命里有著太多的無奈和珍惜，當我站在這清冷寂寥的門口，在欲哭無淚的悲哀中，我知道今生失去的何止是一個無法回家的人，而是一個女人最真實的等待，無助時最先想到的精神寄托——

兒子總是在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喊著爸爸，而我也在每目的勞碌和奔波中，透過心淚的迷茫，去回憶那溫馨而又美好的過去，只是我們從來不說，互相依偎的更近了，踏著歲月的堅冰，吞咽著沉重的苦澀，我們攜手走在一個又一個平凡的日子里，不求圓滿，只望安康。

可是，在那個陽光依然明朗的上午，老師打來電話：“你是付宇陽家長吧，你兒子在課堂上突然暈倒，我們已送到了醫院”，真的是晴天霹靂，脆然得讓人無發接受。

當我急匆匆地趕到醫院時，兒子已經清醒了，遠遠的看見我跑過來，他蒼白的臉上竟然掛著強牽的微笑：“媽，你別害怕，我沒事的”，多么令我心碎的孩子啊，他與年齡不相符的早熟，常常會讓我更加的傷感酸然，還讓我說什么呢，我緊緊的抱住他，任憑洶涌的淚，闖擊著單薄的胸膛。

最使我無法接受的是醫生的診斷：孩子得的竟是癲癇，這個病我太了解了，姐姐家就有這樣一個孩子，現在已經半癡半呆，成為廢人了，我真的傻眼了，望著窗外如洗的碧空，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那一天，真的無法掩飾內心的脆弱，也無處尋得內心的安慰與寄托，不能自抑地，獨自來到他的面前，看著小小的匣子，撫摸著他的名字，無言地低泣著：“老公，咱們的孩子病了——”

我知道，說什么都沒有用，就在他的面前寫到：心意沉沉空悲切，萬念俱灰化成焚，人生如此多磨難，野徑云黑念奴悲，但愿亡靈獨憐我，賜子安康，賜子安康吧！

是的，他永遠都不會理睬我，無論生活怎樣艱難，今后的路也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日子也要自己一天一天地過，雖然希望總是那么美好，可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風兒懂得安慰，搖蕩著我的長發，也撫慰著心靈所有的傷痛，在那個下著漾漾細雨的早晨，我領著兒子走向了萬里尋醫的道路。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在陌生的城市，一個又一個電話接踵而來，有單位領導和同事的，有左鄰右舍與親朋的，那聲聲安慰，那句句體貼，來自遙遠又好似就在眼前，讓我感到冬天過去后，初春乍來時的歡喜，一種無形的巨大的溫暖，推動我走過這生命地帶里的嚴寒。

有時我覺得自己很不幸，但有時又覺得自己是不幸中的萬幸，盡管命運讓我失去了一棵賴以生存的大樹，卻意外地讓我得到的一片濃密的森林，盡管這森林不是屬于我一個人的，但是那里飄來的鳥語花香，會時時讓我感到生活的美好和無盡的暢想。我似乎看到前方無限的希望，握著兒子尋醫的手更有勁了。

（三）

日子就象那條涓涓的溪流，徹夜不停地流淌著，靜靜的，悄悄的。

它覆蓋了生活中許多真實的酸甜苦辣，也承載了人們曾經摒棄的悲歡離合。

是啊，不管命運寄予我們怎樣的艱辛和無奈，這日子也要一天天地過，路也要一步步地走，彷徨和嘆息是沒有用的。

經過精心的治療，兒子的病似乎有所好轉，我懸掛多時的心，也平靜了許多，可婆婆不放心呀，特意從鄉下趕來，照料孫子，才幾日不見，婆婆似乎老了許多，蒼然的白發，憔悴的面容，還有眼里永遠流不盡的淚水，我忽然覺得婆婆好可憐，這是白發人想黑發人啊，同樣失去的是最愛，和婆婆相比，我是幸運的，也許將來我還能把我失去的愛找回來，可她卻永遠也找不回來兒子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孩子沉沉地睡了，而我們卻聽著彼此的呼吸，痛心地去想念同一個人，盡管沒有低低的啜泣，但我能感到婆婆眼角的淚滴，我多么想用我的溫暖去慰藉這顆滄桑的心靈啊，我試圖把身體挪過去，想與婆婆的心靠的近一些，婆婆也明白我的心思，把我輕輕地摟在懷里，都是百般的感慨。

“文鵑，你還年輕，也不能老這么過呀，有相當的就找一個吧”，婆婆聲音有些沙啞，幽咽的語氣里有疼愛，有吝惜，但更多的是無奈。

我的鼻子忽然發酸，把婆婆的手攥的更緊了，想起初到婆家時那種怯生生的感覺，婆婆是多么的疼我呀，那時我笨的連飯都不會作，婆婆就一點一點地教我，有好吃的先惦記我，兒子都排在第二，小兩口吵架她也總是沒有理由地向著我，說兒子罵兒子，這是一個多么通情搭理的老人啊。我伏在婆婆的懷里，不知為什么，竟然象孩子那樣無所掩飾地哭了。

“媽，你別說了”，婆婆拽著我的手，哽咽了。是的，有誰知道我的苦，我的淚，我的孤獨，可是婆婆懂了，云層中那幾顆暗淡的小星聽到我們的談話，也懂了。

經過了這個不眠之夜，我和婆婆彼此之間的心靠的更近了，婆婆決定不走了，幫我照看孩子，我是多么高興啊，可是——

忘不了那個晚上，我正在給學生上課，兒子突然打來電話，哭喊善“媽，快回來吧，奶奶病了”。

等我跑回家的時候，婆婆已經暈倒在地上。

送到醫院時，已經人事不醒，醫生確診為：“腦出血，準備后事”。

兒子聽了放聲大哭：

“我都沒有爸爸了，再不能沒有奶奶了呀”，那哭聲那喊聲讓人心顫，引來許多好奇的目光來觀看。

我緊緊地抱著兒子，不知怎樣去安慰他。

一個多么幼小的心靈，該如何去面對這一次又一次的離痛啊！

透過迷茫的淚光，我似乎看到了天堂上，那雙我日夜思念的眼睛，聽到了來自天籟的遙遠的聲音：

“文鵑，我走了不能盡孝了，咱們夫妻一場，你能替我盡一點孝心嗎？”

我真的不知，這究竟是誰說的話，自己能對婆婆做些什么呢，但此刻，我也感到了在自己的肩上，也背著對老人無以推脫的責任，盡管我很艱難，于是，我擦干了眼淚，領著兒子，離開了奄奄一息的婆婆，我們娘倆一起為老人買了所有的東西，也就是人最后走時穿的，鋪的，蓋的，之所以領兒子去作這一切，我是想讓他從小就知道：“以忠為地，以孝為天”是每個兒女應該具有的美德，盡管我知道，這并不能表達我對婆婆的孝義，但是我明白，婆婆在天有靈，知道這一切是媳婦，是孫子給她買的，她的臉上一定會露出笑意。

人為什么都要有死，活著多好呀。

沒有經歷生離死別的人，是不會知道生命在最后的時刻，是何等的脆弱啊，活著時一切都是自己主宰自己，可面對死亡，什么都無以做主，只有任天由命了。

漫漫無涯的黑夜就將過去了，天開始有些發亮，有一絲光線從窗前悄悄地升起，照在婆婆還沒有完全沉睡的臉上，是那么安詳，那么平靜。

多么希望這光明的使者，能把我親愛的婆婆喚醒啊——

（四）

在夢里忘卻淚，在淚里尋找夢，這就是充滿痛苦，也是充滿希望的人生……

不錯的，淚有幾多潸然，夢就有幾多溫馨，似乎痛苦與希望總是并肩攜手，可是無論多大的痛苦，還是多么的歡欣，只要經歷過了，就會覺得一切也只不過如此，而新的艱難，新的憧憬，卻永遠在前面向我們招手，堅強的人會選擇勇敢地面對，懦弱的人則會沒有理由地去逃避。

我該怎么辦呢？

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大樹，還要擔負者撫養孩子的艱辛，我不得不拼命地去工作，往往是顧了家里，顧不得家外，本想讓婆婆來幫幫我，哪怕是坐在炕頭上給我們娘倆做個伴，讓孩子進屋時能喊一聲奶奶，讓我回家時不再感到寂寞與孤單。

可誰知婆婆又大病入院，昏迷了十天之后，婆婆蘇醒過來了，盡管保住了生命，但卻永遠地失去了記憶，全身癱瘓，生活不能自理了，人們都搖頭嘆息，說這樣還不如死了，我卻不那么認為，活著多好，不管怎么樣，我還能看到她，看不到的人，還天天去想，那種滋味是多難受呀。

一場風波過后，日子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兒子又一如既往地上學讀書，很用功，也很聽話，我也不聲不響地上班，做家務，不說苦，也不喊累，娘倆就這樣相依為命地生活著。

春去冬來，日出日落。

院里的百合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還是那么嬌艷美麗，屋頂上的炊煙，迎風裊裊，從來沒有因為日子的艱辛而停止過飄舞，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有清幽的月光伴著無聲的淚水，在靜靜的流淌，流淌……

漸漸的，那個撒嬌任性的文鵑沒了，她再也不會因為點點的感冒發燒就大喊大叫，那個小鳥依人的文鵑走了，她再也不會因為夜晚的雷聲，就嚇得往人家懷里鉆，當那個清幽，冷靜，成熟的文鵑站在人們面前時，更多的人讀到的是一份酸心與無奈。

應該感謝生活改變并重塑了我，在賦予我多么艱難的同時，又賦予了我多么真摯的親情與友愛，應該說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媽媽，從小到大，她總是為我操心，我的不幸，讓她一夜之間老地不能再老了，她疼她的小女兒，惦記她的小女兒，母女連心呢。

媽總是抽時間來看我，每次走進這清冷寂寞的門口，她都會暗自垂淚。

因為只有媽才能更加真切的知道，這孤兒寡母的日子，該有多么的不易，四十歲的時候，媽就成了寡婦，領著我們姐五個，幾多含辛茹苦，幾經風悲雨痛，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大……等我們都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好日子，媽卻無聲無息地走了，回到老家，找了一個老頭……

那年媽已經五十八歲了，當時我真的不理解，我覺得媽不是為了尋找自己的幸福，而是為了不給兒女增加負擔，為了不給我們家家添噦濫，媽為了我們操勞了大半輩子，到了晚年，都那么大歲數了，還要當媳婦去伺候人家，我多么的不忍呀，抱著媽，我放聲大哭，問她為什么？媽什么也不說，只是給我擦眼淚，媽的無語，讓我心里更難受，乃至現在想起來，我心里都象針扎一樣，覺得我們作兒女的欠媽的實在太多太多。

“老閨女，別再苦了，找個人幫你吧”。媽一邊撫摸著我愈加消瘦的臉龐，一邊說著，語氣里夾雜著萬般的疼愛。

“你當初為什么不找呀，一個人領我們過了那么多年”我反問道。

“那時候你們還小，我舍不得扔下你們，又怕帶你們到人家受委屈”。不知為什么？媽的話讓我喉嚨發緊，鼻子酸酸的。

媽，你的路走完了，可我才剛剛起步，你為了兒女犧牲了自己，而我又何嘗不是呀。

是的，給自己找個老公很容易，給兒子找個爸多難呀。

想到這里，我真的不想再哭了，可是那不爭氣的淚水，還是奪眶而出，我轉過身去，只想給媽一個永遠也沒有悲傷的背影。

此刻，有幾緒風從遠方吹來，天空很遼闊，有一只小鳥在孤獨的，高傲的飛翔，堅然的翅膀直沖向云天……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小鳥還有凌空的意志，何況人呢？

不錯，明天的太陽總是新的，說不定遠方還會有綠洲，不是嗎？

（五）

幽幽歲月，漫長卻又短暫，無論多少艱辛與磨難，最后都會成為從前，而新的希望與夢想總是縈繞心間，飄蕩在眼前……

轉眼間就是三年……

對文鵑來說，這是怎樣孤苦難捱的三年呢？

那天早晨，還沒有起床，門就被敲響了……

迎進門的……是那些好友親朋，都陸續而至，來為沉睡三年的他燒祭日……

一直以為，只有我才記得這心碎別離的一天，沒想到大家都記得，為了減少我的傷感，大家都沒有事先打電話……這是怎樣的親情與友情啊！我真的不想流淚……可是那眼中的酸澀還是洶涌而至……

站在凱的面前，看著隨風飄去的紙灰，想起那青春賦有朝氣的臉龐，最終也只是這一抔黃土，覺得生命的歸宿真的很悲哀，那天不知為什么，我很脆弱，足足哭了一上左……

無相聚，恨別離，陰陽隔世，永無歸期，心愛的人呀，為什么總是無法把你忘記？

大姐緊緊的抱著我，拍著我的肩膀：

“妹，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哭夠了，還要好好過日子啊……”

是的，無論怎樣，都要好好過日子，因為在我的肩上有著別人無法取替的責任，那就是我的兒子，三年了，兒子也已經長大了，真的懂事許多。

母親節的時候，小兒給我買了兩根雪糕，他說，這是媽最愛吃的……

父親節的時候，小兒說：“媽，我沒錢了，不能給你買好吃的了……”

我有些詫異，怎么給媽過父親節呀？小兒說：

“你這一天又當媽，又當爹的，當然要過父親節了”。

我笑了，盡管笑得有些凄美，但想起將來，心情亮堂多了。

奔忙的腳步總是在為生活而奔忙，這里的節奏，似乎比以前少了許多憂傷，就這樣，白天上班，晚上給學生補課，娘倆的日子過的也很不錯，一天雖說很累，但是覺得很充實……

可是，不知為什么？右腿膝蓋總是感到疼痛，自己也不當回事，有一天，突然不能走路的時候，去了醫院，才知道患了滑膜炎，需要做手術，我傻了，兒子哭了，給他大姨打電話……

真的臥床不起了，生平第一次感到失去自由的悲哀，身體好好的，就是不能下地走動，這心境一下子沉悶起來，大姐進屋的時候，看著以往風里來，雨里去的妹子坐在炕上，一動不動，竟然流下了眼淚……

下地時，只好拄著雙拐，兒子扶著我的胳膊，很心疼的樣子，小家伙竟然無可奈何地說：“媽，這回腿好了，你就找人吧，別總想著我，我能陪你幾年呢？再說你腿真的壞了，都沒人要你了”。

兒子的話讓我哭笑不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真不知說些什么了……

是啊，還能說些什么呢？文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并不是自己有多么的堅強，而是在背后，有無數雙溫暖的大手，在支撐著我，不讓我退縮，不讓我消沉。

最使我感動的，就是年近七十的公爹，竟然冒著雨，騎著自行車，走了二十里的路來看我，看著老人渾身濕透的衣裳，斑斑的白發，滄桑的臉龐，我的鼻子發酸，老人從兜里掏出沒有被雨水澆濕的一百元錢：

“文鵑呢，這是爸給你的，樂意吃啥就買點啥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那種內心的酸痛，哽咽了，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老人滿臉的淚…….生活呀！賦予我們的是怎樣的離痛啊！

生活是殘酷的，但真情卻使人感動，聽說我病了，單位的領導同事，老親少友都來看我，

還有那些博客朋友們，千里之外送來真誠的問候與關懷，《才女后花園》圈子的圈主佰草居，為我問病尋醫，管理員紫煙紅星，竟然要號召圈子為我集資出錢看病，我含淚謝絕了，但這些人間至愛，卻令文鵑終生難忘……

路多岐，而樹多枝。有所得，就有所棄。不錯的，苦難的厄運讓文鵑失去了最愛，但是也得到了很多關愛，在這些至真至善的情感里，文鵑感受了永不倒掉的春天，領略了真誠的呵護與美好……

你們看啊，經歷了大雨的滂沱，彩虹的洗禮，我家的小院內，那一朵朵耀眼的猩紅，開得更加芬芳絢爛了。

那就是嬌小可愛的花…………杜鵑花。

（六）

薄明似錦的晨曦，漸漸地挑起了東方的魚肚白，那一捧清鮮潤朗的潮紅，一點一點地，昂起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笑靨……

多么恬淡而又靜麗的黎明呵……

輕輕地打開窗，似乎有風吹來，撲在臉上，絲絲的，愜愜的……

不知為什么，淚水又重新盈滿了眼眶，無聲無息地流淌，酸澀著黯然冰冷的神情……

凱，就是在這樣的早晨，也是在這，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在我的懷里，閉上了無力的雙眼……

從此，一個年輕的生命，就在這一刻，定格成永恒，從此，一個按捺不住的哭聲，都會在每年的今天，每年的這個時刻，淋漓著生活的聚散離合……

愛。曾經是多么幸福，真實？

寧靜的屋檐下，那個寬廣厚重的胸膛，那個小鳥依人的任性與撒嬌，總是在平淡的日子里，形影不分，有兩情依依的纏綿，也有撅嘴生氣的打鬧，酸甜苦辣，柴米油鹽，其實，都是家家常念的那本經，其實都是生活的甜美。

誰也沒有想過，要拋棄過誰，走了誰？剩下誰？

可就在那個早晨……

天剛朦朦亮的時候，凱抽身放下還在他懷中熟睡的我，出去吐了……他回來時神色有些慌張，輕輕地搖醒我：

“文鵑，我吐了，你看那是什么……”

我剎那間清醒了，跑出一看，地上一片紅色，我“哇”的一聲哭了……

“付凱，你吐血了！”我跑回來，攥著他的手，不知所錯，他坦然地笑著，用指尖彈著我的淚。

“瞧你，哭什么，這不是血，是酒，我昨晚喝的紅酒，跟這顏色是一樣的…….”

說完，他輕輕地把我摟在懷里，靜靜地，什么都不說，我傻傻地信了，那不是血？是酒，是他喝的紅酒，好好的，怎么能吐血？

凱，忽又嘔吐，推開我，跑到外面，我也跟著跑了出去，他又吐了，從嘴里嘔出來的，是紅的，我清楚地看到了，抱著他大哭，凱依然鎮靜地笑著：

“文鵑，這不是血，血腥，這一點都不腥”。凱一邊說著，一邊給王亮打電話，王亮是他最好的戰友，在醫院開120車的。

我整個人，都瑟縮了，慌亂中，什么東西都找不到，衣服？襪子？手機？鞋都穿不上了。

付凱，看著我，眼里似乎有淚，他一再地搖頭，再搖頭……

那個早晨，天空出奇的沉靜，鳥兒沒有在枝頭鳴叫，露珠也沒有在花瓣上舞蹈，晨練的人們，還沒有起來跑步，大街上很空曠，沒有任何聲響……我嗚嗚地就只有哭

“不要這樣……”。付凱安慰著我，用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他的身上都是汗，整個上衣都濕透了。

下車的時候，他又吐了，那血噴到車門，濺到我的身上，凱的身體重重的，在我的身體上慢慢地倒下。

醫生，護士都跑過來，搶救室，一片混亂……

凱，的臉色很蒼白，伸出手，低低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俯下身去，用身體壓在他的胸前，把臉貼在他的臉上。他抱著我，我摟著他的脖子，喃喃中，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么，我感到凱的手，從我的后背一點一點地滑落，那一刻，那撼天不語的一刻呀…………

為什么，沒有想到生死別離，淚，就這樣哭泣著永久的心碎……

為什么，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愛，就這樣把我徹底地遺棄……

后來在清理凱遺物的時候，我才看到了那張肝硬化晚期的診斷書，后來我才知道，凱死于肝病的合并癥，門靜脈破裂，后來我才知道，凱一直都在瞞著我……

為什么，那么傻，他說他吐的是紅酒我信，他說他吐的不是血，一點都不腥，我也信……

為什么，沒有生命最后的陪伴，好好地侍候他一天？為什么，沒有推心置腹地跟他說一句話？為什么沒有問問他痛不痛，難受不難受？……

多少年了？我一直這樣質問蒼天，多少年了？我一直都在用呼喚，去牽手真實的從前，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沒有走出，那淚雨紛飛的最后的一幕……

（七）

病了，再也起不來了。

想起居民孫繼偉的大吵大鬧，心還在不停的顫栗。

低保復查的時候，我領著民政的工作人員去他家復查，他喝多了，不讓民政局的人進門，還破口大罵，結果沒復查上，低保被取消了，他就說這個低保是我給取消的，把我家的玻璃給砸了，說真的，我好委屈，也好害怕，摟著孩子在墻角都不敢出來，孩子在我的懷里哭喊著“媽，你別當委主任了”，不當委主任，我怎么能走千家進萬戶？不當委主任，我怎么能體驗到這樣的一種哭？

我躺下了，周身的疼痛像螞蟻一樣啃咬著我的每一根神經，這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病了很久，只是勉強撐著沒被自己發現，躺下來之后，才覺得自己的身體是如此的虛弱，以往東奔西走的身影，強悍無比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蕩然無存。

看著自己越發憔悴的面容，心情不免有些沉郁，可最難受的還是兒子，看到我郁郁寡歡的樣子，兒子似乎有了壓力，每天上學走時，總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來到床前，把水和藥拿到我的面前，放學回來后，總是用自己舍不得花的零用錢，給我買點好吃的，盡管都是一些他平時最喜歡的辣卷，辣絲之類的小食品，但還是為兒子能有這片孝心而感動，明知道這東西嚼在嘴里咽不下去，但還是裝作很香甜的樣子，來回答兒子真摯的心情吧。

真想早日好起來，可是越著急這病越是不見起色，盡管用了許多的藥，還是不見好轉，獨自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小屋里，覺得自己很悲哀，為生命的脆弱，為心靈的空落，為情感的蒼白，望著窗外靜靜的一角天空，已經無法體會小院內的風是暖還是冷，也沒有力氣走出門口，去觀察天空是晴還是陰，恍惚間，城市的喧囂，朋友的嬉笑，每天必備的問候與招呼，都離自己漸漸地遠了，靈魂底層夾雜著四壁空墻的寥落，使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荒涼與孤寂，閉上眼睛細細地聽一聽，只有自己與自己的對語了，再就是渾身說不出的疼痛，頃刻間，一切詩意，一切幻想，一切追求都九霄云外了。

只有兒子放學回來的時候，才能觸摸到思想鮮活的脈搏，去盤問他在學校里的情況，分享著兒子學習生活的快樂與情趣。

今天晚上回來時，兒子說，他的作文《隱形的翅膀》又被評上范文，老師在全班閱讀了，我高興的神態一語難表，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拿過作文本來看，看著看著我的視線模糊了……

兒子在作文中寫到：

“雄鷹的翅膀是高度的象征，天鵝的翅膀是輕盈的展示，海燕的翅膀是勇敢的化身，我的翅膀是媽媽給予我的力量，盡管它是隱形的，但是卻是無私偉大的，是它讓我慢慢地長大，叫我勇往直前地飛翔——”

真沒想到兒子會寫的這么好，我的心頭猛地一震，為兒子的思想，也為自己本不該有的懦弱，一個弱小的兒子能把母親當成他隱形的翅膀，可這個母親卻在已經定格的生活中無聊地長嗟短嘆，難道不為兒子賜予的美譽而慚愧嗎？

當我忍著一種酸然，用賞識的目光重新去審視兒子時，才發現自己的兒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悄悄地長大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驚喜使我忘卻了所有的憂愁與煩惱乃至病痛，眼前似乎有無限的光明照在碧藍如洗的天空，是那么的高遠，那么的遼闊，這里面有雄鷹的影子，有天鵝的舞步，有海燕的吶喊，也有兒子和我的對語歡歌

是啊，人生中都會有這樣與那樣的磨難，圓滿的結局并不多，遺憾的果子只有用飛翔的翅膀去抵擋，就讓生命永遠地充滿活力吧，讓我們在不斷的騰飛中，去創造人生美好的風景。

（八）

那是一個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天……

冬天的北方稱為雪國。

雪國的風很冷很硬，肆無忌憚地凜烈著頹禿的大地，沉睡的山川，還有封結的河流。

雪國的雪很大很厚，飄飄灑灑覆蓋著眾多繽紛的色彩，皚皚的，何止是喧囂的城市？靜謐的鄉村？更有蜿蜒曲折的道路，無所歸依的心靈。

我很害怕冬天，因為冬天總是給人寂寥蕭條，孤獨無助的感覺。

記得那個時候，每天除了正常的工作，晚上還要給學生補課，補課班離家有很遠的一段路，北方冬天的日照時間特別短，早晨七點才放亮，晚上不到五點就黑天了，為了多掙點錢，確切的說，是為了我的兒子，能吃最好的東西，穿最好的衣服，以后能上最好的大學，我就這樣奔波著，起早貪黑地來往于茫茫的黑幕里，迎著蕭瑟的北風，踏著歲月的冰凍。不辭辛苦，沒有埋怨，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一切努力與付出，能換取孩子美好燦爛的未來，得到一個母親透徹的欣慰，舒心爽朗的笑容？然而，希望畢竟是希望……

現在已經記不清那是哪一天了？只記得是星期一的早晨，還沒有去上班，就接到一個電話：

“你好！你是付宇陽的母親嗎？”

電話里熟悉的聲音讓人感到冬日里的溫陽，一聽就知道，是兒子的老師打來的，我趕忙響亮熱情地做了回應，電話里老師似乎遲疑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問：

“你兒子最近學習成績下降，晚上經常去網吧，你知道嗎？”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頓時感到天暈地轉，踉蹌地不知所有的方向，只覺得老師的聲音嗡嗡地振顫耳鼓，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我頓時傻眼，竟不知所言？老師似乎感覺到了我的驚顫，幽幽的語氣里帶著傾心的關切

“……不要往心里去啊……都是孩子……”

不知這個消息太沉重？還是自己太脆弱？

從來沒有感到自己，是這樣的不堪一擊，整個靈魂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掏空了！淚水洶涌而至，奪眶而出，失落無奈的我除了哭泣，還能向世界表明什么呢？一直以來孩子都是我的寄托，我的希望，我的夢想，可是……？

那一個上午過的好漫長，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恨鐵不成鋼，讓我忍含了所有的酸楚與憂傷，那一個上午，我就坐在孤窗，靜靜地看漫天飛舞的雪花，迷漫著視野的空曠。

孩子放學回來的時候，沒有像以往那樣，進門就興高彩烈地喊媽媽，他臉色煞白，怯生生的樣子，看著我蓬亂的頭發，紅腫的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孩子雙膝跪下：

“媽！我知道錯了，再也不了……”

該如何呀？面對著這顆也曾飽嘗離痛的幼小心靈，是打？是罵？還是捶胸頓足啊？為了生活，自己每晚都去給別人的孩子補課，兢兢業業，孜孜不倦，卻把自己可憐的寶貝仍在家里，一個人面對四壁空墻，他能不去尋找寄托嗎？孩子有孩子的成長過程，孩子有孩子的好奇心，他真的還是太小太小，還不懂得母親的含辛茹苦呀！我把兒子拽起來，緊緊地抱在懷里，撫摸著他的頭發，耳垂，還有那凍得冰涼的臉蛋：

“兒子！你是媽的希望，千萬不要讓媽傷心啊！”

我哽咽著，喃喃著。

淚水打濕了孩子的雙肩，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養活一個孩子很容易，但是培養一個真正有出息的孩子實在太難。

以后的日子，再也不敢把孩子放在家里了，每天晚上補課的時候都要領著他，從此，在那深冬刺骨的寒夜，寂寥人稀的大街上，都會看到一對母子相依的身影，他們親昵地偎依著，說笑著，有時你會聽到他們歡快的小調，更多的時候是背課文的聲音……

你看，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盡管這無邊的肅殺凍結了許多美好與夢想，但也打造了許多堅韌與頑強，正如冬眠的生命，它沉睡的不僅僅是呼吸，而是在強身熱體，在滯呆的血液里孕育更偉大的力量！

應該說的是，每每經歷的一段艱難，都是淚水過后的笑顏，在清楚地看到母親大滴大滴的淚，是怎樣地走過腮邊之后，兒子更加懂事了，他再也沒有去網吧，乃至家里買了電腦之后，沒有我的允許，他從來都不碰……

多么值得欣慰呀，我的骨肉，我的好兒！多么玉潔冰清呀，我的冬天，我的詩情！

（九）

北方的春天來的總是很隱匿，悄悄的，不為心動，鮮為人知。

當陳年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略帶暖意的微風，就把深埋在土窠里的草色喚醒，陽光開始越發的鮮艷了。

回顧這段孤兒寡母的生活，雖然過得很艱難，但也磨礪了一個無比自信而更加完美的文鵑，同時也打造了一個懂事而又自求上進的孩子，最令我欣慰的是，文鵑又撿起了曾經破散的詩人夢，拿起手中的筆，開始書寫人生，暢想風花雪月。

應該感謝馬鳴，這個輪椅上的歌者，是他，用永不沉淪的人生，挺胸抬頭的詩意，把我帶到了新浪博客，使孤獨的心靈，在這片土地上安了家，從此，在每一個無人對語的長夜，我開始了詩歌的創作，讓寂寞的心旅找到落點，把憂傷的文字排成渴望，我開始用心靈去諦聽生活的靜音，體驗明天的美好，原來自己的靈魂并沒有枯死啊，那只追求幸福的青鳥，就在頭上不停地飛呀，飛呀……

似乎感到一條冰凍的小河，開始在心中靜靜地流淌著日月的輝光……

美麗的杜鵑花，不開在春天的花壇，誰能給她所需的懷抱？疲倦的杜鵑鳥，總是不停地飛翔，又怎么能找到棲息的梧桐樹？有一個聲音在說，文鵑啊！背對著冬天，與一切不再復蘇的記憶告別吧，也只有這樣，美好的生命，才能走進真正美好的春天！

是啊！悲歡離合不是錯，傷雁踏春也是歌！

就這樣，抱著新的夢想，重新去尋找，也許是特定的緣分吧，看了許多對象都不滿意，對他卻很有好感，現在已經記不清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楊，高高大大的樣子，很瀟灑，很穩健，確切地說他很優秀，看得出，他也很喜歡我，可是這也得爭取兒子的同意啊。

真的很為難了，這種事，當媽的怎么向兒子開口呀？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庸俗與尷尬，沒有別的辦法，就寫好一張小紙條，放在兒子的書桌上，紙條寫到：

“兒，媽今天看了一個對象，挺好的，如果他將來代替你爸的位置，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重新建立一個完整的家庭，你愿意嗎？”

然后我就躲到廚房里，覺得自己悲哀得有些可憐……

兒子放學回來的時候，也不好意思出來，自己的臉紅成啥樣？誰也沒有看到，半晌，兒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把紙條塞給我。

兒子在紙條上畫了很大很大的一個笑臉，還寫了幾個字：

“媽，你找吧，我支持，等你老了，不好看了，誰還要你呀……”

不知想哭還是想笑，只覺得鼻子發酸……

那個晚上，我失眠了，想了很多很多，對過去的依依不舍，對未來的幾多困惑，難道以往唯美的愛情真的可以覆蓋嗎？

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床頭，映襯著母子相依的臉龐，我能感覺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從兒子不平靜的呼吸中，可以肯定他也沒有睡，依稀的，能感覺到他在想什么？我下意識地攥住了兒子潮濕的小手。

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兒子的臉色很難看，中午的時候，肚子疼得冒汗，下午去了醫院，是急性闌尾炎，需要做手術……

看著兒子瘦小的，孤零零的身影，走在手術室的長廊上，我感到無比的自責，兒子一定是因為昨天的事，想的多上火了，才遭受了如此之痛，生活真的很會開玩笑，我不知道這是機遇巧合？還是命中注定？孩子啊！此景此情，你還讓媽媽如何再去選擇自己的路啊？

此刻，電話響了，是那個人打來的，我沒有接，關掉手機，毅然地選擇了放棄！

就這樣孤獨地走吧，給孩子一個自由的空間，美好的回憶！

輕輕地推開窗戶，任憑風兒撩起垂肩的長發，擦干了眼淚，我看到了，看到了那輪永遠明亮的太陽，正如火中天，熠熠的光芒，照耀著北方美麗的小城，照耀著曲曲折折的滿是腳印的路……

（十）

昨夜有夢，夢見付凱了……

好像是在一個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一個多么熟悉的身影呵！他穿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背著簡單的行李……

一種從未有過的驚喜，讓我不顧一切地追上去……跑到他面前，拽著他的手，那手好涼好涼，我問他

“這么長時間，你去哪兒了？為什么不回家呀？”

他不吱聲，也不看我，一個人走遠了……

我站在那里好傷心，哭了……

就這樣，自己竟在自己的哭聲中醒來……

屋里黑漆漆的，看不見一點光亮，也聽不到任何聲響，甚至連自己，連兒子的呼吸都感覺不到，好孤單，好害怕，我有些慌亂，摸到了兒子，把手伸進他的被窩，攥著他熱乎乎的小手，任憑淚水無聲無息地流淌著……

是的，他已經燒了肉體，又飛了靈魂，早已經忘記了前生的路，或許早已投胎轉世，還怎么能記得我們娘倆呀！

可我，還在獨守著紅塵歲月，面對這孤寂無依的日子，病奄奄的靈魂折磨著瘦消的肉體，瘦消的肉體承受著生活種種超負荷的沉重。

常常怨恨老天的不公，為什么如此脆然地壟斷了老公年輕的生命，但是面對命運的安排，也常常想，哪個人？能長生不老呀？死了也挺好，沒有對親人痛徹的牽掛，沒有人世太多太多的紛繁，更沒有對老人，對孩子無法推卸的責任，讓生命的虛無，呼吸著另一種透明的虛無，也挺好！

盡管知道，他不能回來，也不能與我一起過日子了，但我總覺得，有一天，在某個角落，某個場合，還能看見他，或者是一個與他長得極其相似的人，哪怕是一個熟悉的影子……

這回，真的看見了，盡管是在夢里，但卻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真實。

可是，他已經不記得文鵑了，再也不會給我一個微笑，再也不會痛惜我的勞苦，哪怕是天天的無語淚流……

殘酷嗎？真的很殘酷！但又能怎樣？

祝英臺死了，梁山伯尾隨，化蝶而去，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扔下親生的骨肉，如果當時他們有個孩子的話，我相信，梁山伯肯定會隱忍著痛失我愛的悲楚，無比堅然地活著，為了一個永生的愛，更為了孩子不餓著，不凍著，不孤著，不在這個世間受飄零……

是的，走了的，就讓他在天堂安然吧！活著的，還要堅定起對明天無比美好的信念！

（十一）

今天，在收拾書柜的時候，偶然看到了兒子的一篇日記，看著看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日記原文如下：

2010年2月15日天氣：雪

又是一個雪天，風吹的非常猛，哎，我哭了，哭得好傷心，媽媽罵了我，把我罵得好慘，讓我無地自容，我只是默默地流淚，這無聲的淚水，使我的心情降落到低谷，我想我爸了，很多次我都想，但又不能哭，不能讓媽媽看見，媽媽身體不好，那么瘦，工作又那么累，所有的痛，就讓我自己來承受吧，在這個孤獨的世界，我很迷惑，為什么？我自己也說不清，這時，二叔來電話了，聽到二叔的聲音，我鼻子好酸，我明白了，爸爸，我好想你，13年我們是一同走過的，在你的呵護下，我是多么的快樂，那年，你離開了我，離開了媽媽，但我不想流淚，我要堅強，用一個笑天使的形象，去面對他人，可是他們都說我長不大，不懂事，呵呵！

風與雪一同打在我的臉上，打的我非常疼痛，在上晚自習的路上，淚水又一次落了下來……

讀到這里，早已泣不成聲，不知道，作為一個媽媽，我還能對這個世界，對我的兒子，對一顆幼小的心靈說些什么？我順手拿起了筆，在兒子的日記下面寫道：

兒子：

是媽媽不好，粗糙的語言，頑劣的脾氣，讓你有了這樣的淚水和傷痛，媽媽向你說聲：對不起。那天，你一天花了將近100元錢，當時，我問你怎么花的，你就是不說，所以我很生氣，就發了火，生平第一次那樣的罵了你，是媽媽沒有涵養，媽媽請你原諒，兒子，媽媽不是心疼那100元錢，媽媽是怕你跟同學出去上網吧，吃喝玩鬧，耽誤了自己的學業，美好的前程……

是的，在那13年里，我們都是幸福的，但是，你要記住，在13年后的每一天，每一刻，媽媽都是你心中永不墜落的太陽，而你，恰恰就是媽的希望與寄托呀，所以，無論是在學習上，還是在生活中，媽對你是嚴厲了一些，你能理解媽媽的良苦用心嗎？兒子，你雖然年紀很小，但是在媽的心里，你永遠都是世界上最乖順，最懂事的孩子，你不要哭，不要想，不要迷惑，更不要一個人在黑暗中憂傷……

好兒子，讓我們一起去迎接明天吧，明天，有你的未來，媽的夢啊……

止筆拭淚，自覺心意空茫，紅塵滾滾，試問慰語何在？兒子的文字，能讓我潸然淚下，疼之所疼，我不知道，文鵑獨楚的心，跋涉日子的難，還有誰？能為之痛憐？

（十二）

從家到單位的路很近很近，從單位到家的路也不是很遠……

這些年，我一直在走，可是，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這條路，我都沒有走完，單位門前的條幅是“社區是我家，溫馨連著你我他（她）”，在我的心里，社區早已經是我的家了，是我每天風雨無法阻隔的去處，是我實現人生價值，每天為之奮斗拼搏的地方。

單位有個長方形的兵乓球臺，家里有個正方形的灶臺，這就是我每天的日子里必須面對的兩個戰場。

早晨，無論多么慵懶，我都會提前來到單位，精神抖擻地站在球臺的一端，無論對手是誰？都會放飛心情的夢想，身輕如燕地打上幾場球，讓一天的工作和勞碌在輕松愉快中開始……

下班到家的時候，我都會換上很隨便的衣裝，挽起齊腰的長發，轉悠在小小的灶臺，為自己，為兒子調制著一口飯香。

空閑之余，就坐在電腦前，精心地耕耘著我的博園，菜園，還有小小的牧園。

在這無聲的世界里，徜徉著自己的孤獨與寂寞。

寒來暑往，日升月落，在這段艱難的日子里，我就這樣生活著，奔波著，沉靜著。

盡管流逝的歲月，有著很多的苦澀辛酸，幽怨與淚水，但是追求陽光的腳步，熱愛生活的信念，都沒有隨波逐流，沉迷悲切……

因為我知道，人生是一次漫長的旅行，沒有向導，只有跋涉，未知的許多風景，包括聚散離合，一切的一切，只能自己去彩排……

那就好好地去走吧，不要讓自己的身形狼籍，也不要讓美麗的微笑隱匿于一臉愁云之下，所以面對諸多的無助和無奈，我學會了含淚微笑，昂首明天

前些時，因為有病，我幾乎一個月都沒有下床，感覺生活拋棄了我，我更把自我拋棄，那時候，真的覺得生命的荒涼與悲哀，悲哀的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天地之間，一片虛無……

可是為了兒子，為了沒有完成的責任，為了那些還沒有打完的球，沒有做完的飯，沒有寫完的詩，還要尊嚴地，努力地，去活著。

于是自己就勸自己，以前那么多苦難都熬過來了，這一點病痛折磨算得了什么？

于是就強制自己站起來，一挪一蹭地來到灶臺，擺弄著熟視無睹的鍋碗瓢盆，調理著頓頓不同的酸甜苦辣。

于是我就走出寂寞的小屋，走向多者圍觀的球臺，為球友，也為自己數查著每一個球點與賽點。

當心情恢復輕松與快樂的時候，身形也就矯健婀娜了。

感謝生活吧，多重的苦難，并沒有桎梏頑劣的冬天，還有雪后初晴，還有春風拂面，還有杜鵑花開。

感謝明天吧，那冉冉不斷的旭紅，總是帶著朝霞亮麗的問候，圓滿了心靈的每一塊殘缺。

當炊煙裊裊，球臺乒乓的時候，文鵑的心情又融入了湖光山色的平靜……

（十三）

端午前夕，領著兒子下屯去看婆婆了……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院里院外的景色依舊，可是，看到的，卻是酸苦澀咸的淚與悲歌……

婆婆因腦出血，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已經四年了……

四年里，她沒有淋浴過一次室外的陽光，沒有清晰地說過一句話，更沒有開心抒懷的笑過一次，在她模糊殘存的記憶里，依稀保留的，還是那場骨肉分離，失子之痛……

每次看婆婆回來，我的心情都會不好，婆婆的現狀，讓我目不忍睹，這生命無以抗拒的悲慘，是多么牽痛我的心呀！

都說，婆媳是前世的冤家，而我覺得，我與婆婆是前世的真母女，好姐妹……

我愛我的婆婆，確切地說，婆婆更愛我。

記得，第一次到婆婆家的時候，我被婆婆彪悍的體態震懾了，她身高1.72米，體重186斤，說話大嗓門，說真的，一向性格內向，文弱嬌小的我，真的有點不敢接觸她，婆婆倒是很喜歡我，因為她一直都喜歡女兒，可是偏偏生了兩個兒子，也許是因為這個的緣故吧，我自從到了這個家門，就受到比兒子還要高的優待。

我一直都無法忘懷婆婆對我的疼愛種種……

左鄰右舍，親朋好友，都羨慕婆婆，有文鵑這樣一個好兒媳，但是我知道，無論我對婆婆怎樣的好，都無以回報婆婆對我的那份骨肉真情……

婆婆很勤勞，力氣也大，在和她朝夕相處的十三年里，無論什么臟活，累活，粗活，婆婆都不讓我干，說我長的小，又嬌氣，她心疼……我吃東西很少，而且還細嚼慢咽的，婆婆總是把好吃的東西，留著給我，有時老公就調皮的裝作去搶，婆婆就笑罵著打他的手：

“這是給文鵑留的，她吃東西慢，你吃的快，我不護著點，都讓你吃了……”老公就做著鬼臉，用肩膀撞媽媽的肩膀。

現在想起來，那是多么溫馨美好的日子呀！

可是斯人英年駕鶴去，庭院荒涼樓閣空。婆婆因為思念早逝的兒子，如今變成了這樣，而我，也飽經了人世的滄桑，不再歡歌如燕了！

還記得，老公猝然離去的時候，我不吃不喝，覺得世界一下子改變了，多么難以面對的現實，又是多么無以承受的打擊呀，我的心里悲哀得只有自己，痛苦得只有無聲的眼淚，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想……

那個中秋，當我領著孩子，去看婆婆的時候，一進屋，婆婆就哭了，看到一向彪悍的婆婆，瘦消不堪，連說話的聲音都沒了，滿臉的憔悴，一頭的發白，剎那間，我覺得婆婆好可憐，其實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最大的傷痛是婆婆呀，她還到哪里去尋找親生的兒子呀。

那一天婆婆送我……

車都已經走了很遠了，透過車窗后揚起的塵埃，我還能看到婆婆癡癡遙望的身影，多么痛體痛心的老人呀，淚水一遍又一遍地洶涌而至，我沒有擦，只是這樣無聲地飲泣著…….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肩頭扛負著無以卸下的責任，那就是，無論生活多么艱難，我都要一如既往地照看婆婆，替老公，去完成他未竟的孝道……

這些年來，盡管我不愿意踏上那條，讓我心碎的回家的路，但是，我還要含笑的，裝作若無其事的去走，因為在那個清冷的小屋里，還有我日夜的牽掛，還有我奔赴的溫暖，還有我永遠美好的回憶……

（十四）

起床的時候，頭有點暈，后背放射性的疼痛，讓原本一夜未眠的心情，更加沉郁無奈，看著鏡子里有點蒼白的臉，想想這無人問津的病體，鼻子竟然忍不住發酸……

并非文鵑軟弱，只是那種無以撫恤的失落，燈影無語的漆暗，真的會讓人，感到生命的脆弱與悲哀，多么渴望那一片朗朗的晴天，飄蕩著輕松的歡歌笑語，能為一個柔弱的心靈而無憂無慮呵……可是……

兒子沒有考上重點高中，全身的力量一下子空了，不想吃飯，兒子知道我上火了，他笑呵呵地說：

“媽，沒事的，上大學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去當兵，鍛煉一下自己，以后我就是要飯，也要兩碗，干的給你，稀的給我”，看著孩子一臉的真誠，一身的青春，我還能說些什么呢？

有陽光的明亮，就會有影子的黑暗，有歡樂的笑顏，就有痛苦的淚閃，這是上帝立約時，無法詮釋的完美，也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經歷過的風雨歷程，多味人生吧！

是的，過去的，不想回眸，未來的，還要精心地去盤點……

是的，不就是病了嗎？吃點藥，不行打打針，就好了，想到這里，推開窗，仰望滔滔晨光，此刻，不覺有風吹來，絲絲的，愜愜的……

“媽，你好點了嗎？”背后傳來兒子的聲音，諾諾中還帶著慵懶的睡意……

昨夜兒子也沒睡好，有好幾次，他用手替我拉被子，摸我的臉……

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呀，這么多年來，他沒有大聲地跟我犟過一次嘴，就是那雙永遠哀怨，弱憐，通靈的目光，讓我隱忍了世俗所有的沉重與疾苦……就是這份骨血相依，明天的希望，讓我悲而不傷，哀而不怨……

風霜雪雨，消彌了一時半刻的日月星輝，卻消彌不住春天的蒞臨與吟詠……

艱難困苦的生活，不會掩埋石縫中耀眼的光彩，也不會羈絆住生命的昂首挺胸……

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有窗前的默然回首，屋里屋外的忙碌，有投給兒子堅然的微笑，母子相依的情趣，更有炊煙裊裊，驅走身體隱含的疼痛，擎起日子無限的香甜……

（十五）

今夜的月色好靜好靜，皎潔的銀光映襯著玉潔冰清

今夜的靈感好沉好沉，遲緩的鍵盤敲打著無邊的思念

付凱：

我想你了……是不是我哭的時候，你就會把風鈴搖響？是不是只有夜半三更，你才能來到我的身旁？

那今夜，我就坐到風鈴搖響，坐到三更夜半……

我要告訴你，我們的兒子已經當兵走了，昨天晚上來電話，已經到了吉林省通化市陸軍野戰部隊，成為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

激動嗎？

你是不是有如我此刻的欣喜一樣，眼窩酸酸的，卻什么都掉不出來，是不是也有如我的心疼一樣，撕扯著萬般的不舍與無奈？

你走的時候，我們的兒子還是三尺孩童，而今卻是軍營男子漢了。要想說的是：

沒有把兒子培養成一名大學生，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

可喜的是，困苦并沒有灰暗日子的替換，艱難也無法阻止冉旭的笑臉，經歷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辛酸與苦痛，我們娘倆終于走過了一道道山重水復，也終于看到了這一簇簇柳暗花明……

而今，我們的兒子真的長大了，你看看，他穿上軍裝的樣子，多么威武，多么英俊，當他胸帶紅花，登上列車，回身向我軍禮告別的時候，我的淚水洶涌而至，可是，我依然面帶微笑，對他喊：

“兒子，到了部隊好好干，媽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車去人散，盡管站臺上剩下的孤單，使我的身影感到凄楚，但是我依然高興，因為我們的兒子終于踏上了那一片神圣的橄欖綠，開始了新的人生歷程。這是我多么盼望的一天啊！

臨走的時候，兒子囑咐他二叔，二嬸，說我腿有病，下雪的時候，來給我掃雪，給我買煤，囑咐他大姨，二姨常來看我，這一段別扔我一個人在家……說的大家哭了！

這些年來，大家都說我的日子過的很苦很苦，但是我一直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我為了我們血濃與水的愛情，為了我們這樣乖順懂事的兒子，值得呀！

該走的都走了，不該走的也走了……

這個家，這個寂靜的小院，乃至這所空曠的城市，從此就剩我自己了……

雪花降臨的時候，是不是還會有你的問候？塞外的軍號，是不是憑空又增添了牽腸的沉痛？生活呵！給予文鵑的又是怎樣的離愁別緒啊！

你來了嗎？

為什么我明明感覺到你的溫度，卻摸不到你的身體？為什么深深體味到你的疼愛，卻看不到你的眼神？過來吧！靠近我，都分開這么久了，讓我的鼻酸伸向你的暖懷……

今夜的星光好亮好亮，飄飄灑灑蒞臨著矮矮的小窗

今夜的疲憊好沉好沉，瘦弱的呼吸偎依在簡單的孤床

付凱：文鵑真的累了，要去睡覺了，夢的入口，你來吧！

（十六）

雪花枕著輕柔的月光，甜甜的睡了，星子黯然，嫻熟地靜臥在朦朦的銀河，北方的冷夜，多么淡雅素潔呀……

很久了，這顆被凡塵瑣屑困擾的心，沒有這樣獨攬如此的寧靜

很久了，沒有這樣挖掘心靈的凈土，為悠悠的情愫尋一片停歇

敲打著熟悉而又陌生的鍵盤，捫心自問，這段日子心力的憔悴，腳步的匆忙，收獲了怎樣的悲歡離合。

時光如水，默默中又流走幾片落英？幾眼樹搖？

屈指間，兒子當兵已經快倆月了，從買樓裝修到今天的竣工完畢，也已經倆月了，真好，以后可以住樓了，忙與累，付出與獲得，都是為了斑斕的生活，明天的希望

還好，一切的一切，都如麥穗拔節的聲音，都似夢紅飄逸的曼妙，真真的心如所愿，讓眼中的淚花，沾滿了絲絲抿嘴的微笑……

上班早，下班累，忙中偷閑，閑中有樂，一日三餐，情依博園，日子終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還是憧憬中翹首，還是孤獨里呼喚，思緒滔滔，亦曾詩語飛揚

總有兒子的電話，千里傳情，稚嫩的聲音，低低的在耳邊陳訴

天天超負荷的站立與奔跑，兒子的腳都腫了，班長不讓他參加訓練。可是兒子仍在咬牙堅持著，兒子的演講，《綠色的軍營，我的夢》，竟然在整個新兵連，獲得了一等獎……

疼愛與驚喜中竟然有淚滑過腮際、燙貼著一個母親的不知所言

我叮囑兒子：在部隊一定要自求進步，天天向上，做一名出類拔萃的軍人……

我告訴兒子媽媽搬進新樓了，你不必擔心，雪天，媽媽一個人清掃院子的積雪，不必惦記倒臟水時，路滑又把腿摔壞，不必牽掛，冰冷的冬季，媽媽還要起早貪黑地燒爐子……

不知怎的，每每說到這些，鼻子總是酸酸的……

此時此刻，坐在夜色的最深度，咀嚼著生活的苦辣酸甜，聽著新年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我郁顏舒展，真真的，似乎有油菜花的暖色，洋洋灑灑，鋪滿心間，似乎有春風入骨的柔潤，掠走孤高自傲的冰層，是不是花季有約，終有定位？是不是喜怒輪回，環扣著今生不老的情節？

輕輕地，拂去滿身的灰塵，忽然感到血液在一次次厄運的洗禮中。更加的鮮活透明，輕捷如火，霍霍的究竟是怎樣的生生不息呵

是的，只要明天的太陽在東方升起，只要能感到雪花融在唇角，絲絲的清甜，我還會昂起高貴的頭顱，時不時地放下生活的負重與污濁，去走自己的路，去繪畫屬于自己的藍圖

是的，生命不染纖塵呵……

（十七）

這個早晨，是2010年農歷正月二十，天沒有飄雪，卻也是一地的沃雪皚皚，這個早晨是整個冬天對白色的積壓，在寒冷沒有退去之前，就那樣結結實實的蓋著北方的原野，大地，村莊。

這個早晨，媽媽永遠的閉上雙眼，再也睜不開了，她在最后清醒的時候，很淡定地問我：

“老閨女，你爸活著今年多大歲數了”，我說“七十三”，她說：“不對，是七十四”，她又問：“你爸是不是屬兔的”，我說：“是的”，這就是媽媽留給世界的最后的聲音，她走了，走得很平靜，沒有一點悲傷，大姐二姐哭得昏天黑地的，而我卻沒有哭，就那樣呆呆的跪在欞前，不聲不響地燒紙，就那樣燒啊燒啊！

我十三歲那年，爸爸死了，于是媽媽成了寡婦，當這個最忌諱的稱謂落在我頭上的時候，兒子恰巧也十三歲，相同的命運在不同的兩代人身上演繹著相同的故事情節。

曾經問過媽媽：

“你是什么時候把我爸忘的呀”媽媽笑了，笑得那樣凄涼，

“老閨女，要說忘，到現在也沒忘啊”

我驚呆了，幾十年了，幾十年的滄桑歲月，竟然還沒磨去媽媽心頭的離愁別緒，幾十年的漫長時光，湮沒了許多往事，卻沒能湮沒媽媽心底苦澀的回憶，

媽媽沒有念過書，沒有擦過化妝品，沒有燙過頭，沒有穿過一件漂亮的衣服，但是她的一生是偉大的，她做過童養媳，用女人的生命孕育了我們兄弟姊妹五個，這是她一生的財富，媽媽四十歲守寡，五十八歲再嫁，實心實意跟那個老頭過了十年，十年啊，有病第四天，老頭就給我們打電話，讓我們把媽媽接回來。

當我們去接媽，一進屋看見媽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在炕上坐著，身邊是打理好的兩個包裹，我們哭，媽媽卻笑了，她說落葉歸根，她說想回老家，她說她想我們了，剎那間，我感到媽媽好強悍，盡管身體佝僂得像一張弓，但卻山一樣的偉岸！

在和媽媽最后的日子里，她很少說話，總愿意看著窗外，是尋找陽光下的影子？還是等待飛來的小燕？媽媽就用這樣的姿勢給她的一生化上句號！

姐姐在哭，弟弟在哭，大家都在哭，而我卻一直憋著，等入土已安，人們散去，滿屋子空洞洞的得只剩下媽媽的兩個包裹，我趴在那里，用盡全身的力氣，放開喉嚨喊媽媽，想媽媽，媽媽呀，讓我用滴滴熱淚祭您，在這塊長眠安歇的土地，愿這腮邊的滂沱，把你一生的疲憊，奔波的腳印洗滌，是的，誰也不能阻止你的離去，西南方向，那條衰草蔓延的羊腸小徑，既然這樣，那就了卻凡塵，輕松自如地上路吧！

媽媽呀，讓我用匍匐的體暖祭您，在這堆突兀高聳的土地，愿這赤裸無遮的貼燙，攬住孤獨無依的魂翼，冬天不走，我不讓蕭蕭瑟寒把你的慈祥凍結，春風要來，我不許蒸蒸高溫把你的睡顏化成肉泥，好好的，好好的吧，在我不死之前，誰都不能破損這份完整的記憶！

媽媽呀，讓我用朵朵白云祭你，在這陰陽相隔的朝夕，愿人間絲絲繚繞的美麗，托起生命永生的希冀，聽我的，聽我的吧，如果有來生，不要再做這個媽媽，這個媽，你做的好苦好累，要做，你就做天邊最飄逸的那朵云吧，那樣，我們娘倆還能呼吸在同一片藍天里！

媽媽，你不會離去，我們永遠在一起！

（十八）

清明節，通化市，棧橋邊……

一位紅妝女子，默默地矗立在橋頭，她手捧著鮮花，摘著紛飛的花瓣，慢慢地撒手在微微犯涼的風由……

那花，一瓣一瓣，有的隨風而去，不知飄向何方，有的落在渾江的水面，順流而下，有的散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

沒有人知道，這個女子叫文鵑，也沒有人知道，文鵑為什么如此憂傷，更沒有人投來探尋的目光，親切的問候，只有騰騰的冉旭，毫不吝惜地把生命的紅，影印在這一身紅妝上……

多么夢里銷魂的時日，又是多么痛定思痛的祭祀？久久的，敲不開那扇門，親親的，喊不回那輪月，世界啊，為什么沉浮著如此的聚散離合？喜怒哀樂？

誰也不會想到，兒子當兵不到一個月就有病住院了，他知道姥姥過世對我的打擊，他不讓部隊告訴媽，一直瞞著，瞞著，直到醫治無效，部隊營長才給我打電話，于文鵑來說，那是怎樣的打擊啊

眼里似乎盈滿了淚水，但是已經流不出來，淡定地望著前面那棟樓，那樓面上鮮紅的幾個大字……

二零六醫院……

那里……病床上……躺著兒子……腎小球腎炎……多么難以醫治的病啊，我的心盛滿了痛，這痛時時刻刻敲砸著柔弱的心……

風，時不時地吹來，花，斷斷續續地飄著……靜靜的，輕輕的，都去哪兒了？

“鮮花，不能送給你……因為我在外地，在給我們的兒子問病尋醫……”

冰冷的橋頭，我昂起頭，對著久臥云河的丈夫喃喃著…….

“鮮花，不能送給你…….因為我在外地，在為你們的外孫尋醫問病……”

陌生的城市，我側過身，向著故鄉爸爸，媽媽長眠的土地，凝望著……

我至親至愛的人們啊！為什么都狠心地走遠？難道真的不心疼這份厚重的孤單？

清明，鮮花，那隨風飄落的離愁啊！

我真的不敢哭，怕哭紅了眼睛，怕一會兒進病房的時候，兒子會看見……

清明只有一天，日子還要繼續，明天還會充盈著母子倆的嬉笑打鬧，不是嗎？

想到這里，我重新把微笑掛在嘴邊，用手梳理著被風凌亂的長發，然后，輕盈地向病房走去……

（十九）

就像一次次蛻變，如同一回回洗禮，每一次經歷之后，我都會覺得自己的心跟生活的土壤貼得更近了，也覺得自己的腳步在工作，在生活，在追求夢想的路上，走得越來越堅實，日子一天一天又是靜靜的了，但沉靜中自有幾分愜意，又有兒子的電話打來，他向我要他爸爸戰友的電話號，春節要到了，提前給他們拜個早年……

我很欣慰，為了兒子沒有忘記這些叔叔，伯伯們，為了兒子能永遠珍記這份人間少有的真情……

“……李慶才，張軍，陳路，還有遠在他鄉的劉國忠，李云福”當我一一叨念他們的名字時，他們的樣子，他們的情意，又一次觸摸著我和兒子心中不愿提及的記憶……

那一年，付凱沒的時候，孩子小，我脆弱得站都站不起來，是他們給付凱結算了醫院的費用，是他們給買了一車的花圈，是他們給買的衣服，并親自給穿上，是他們找的車隊最后相送，是他們安排當天所有的來賓吃飯，領著幼小的兒子，給親朋好友一一敬酒，一切的一切都是刀刻的記憶，在歲月的年輪里根深蒂固。

這催人淚下的戰友情，一直都是我和兒子的追溯，也許這也是兒子成為一名軍人的真正原因吧！

春節的頭三天，接到兒子打過來的兩萬元錢，隨之接到電話，第一句話就說：“媽，過年了，這兩萬元錢，是兒子給你買貂的錢，你別舍不得，一定買了，穿上給我照張相”我的心好溫暖，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讓我看到了晴天！

埋藏了所有的隱痛，我攜手微笑，把對兒子的思念，殷殷愛意寄托在工作上，這一年默默無聞地付出，取得的成績，得到了縣里，市里領導的認可，被評為市三八紅旗手，鶴城十大好人，巾幗典范，從而使我走進克東電視臺，齊齊哈爾電視臺。

我把痛失我愛的隱忍，青鳥含情的希望，杜鵑聲聲的呼喚，寫進了詩歌，文字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認可，《克東信息報》，齊齊哈爾《丹頂鶴》雜志為我出了專欄，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兒子時，他笑得那樣的徹底，能真實地感受到他的那份喜悅，強烈地撞擊著我的心靈。

（二十）

又是深秋，大雁南飛，百花凋謝，更有瘦黃的葉子，隨著瑟瑟的冷風，四處飄零……

秋天，給人的感覺是傷感的……

心愛的婆婆去世了，又一次離痛讓我的身體和心情都不是很好，從肉體到靈魂，整個都是低調。

一個人，獨守云飛濤走，空對星峰殘月，常常在思念兒子的夢中哭醒，常常望著葬送父母的山坡發愣，常常一個人翻閱付凱的照片忘乎所以。

不知是蝶憐殘花顏？還是天公不忍柳色憔？

就在這個時候，強在我的生命中出現了，他俊朗的英姿，憨直的性格，溫和的不能再溫和的笑聲，讓我封閉已久的心堤坍塌了，很想握住掌心的一種暖，很想，很想了……

大姐說，這事，應該爭取孩子的意見，畢竟孩子長大了。

可是，兒子塞外千里，獨自支撐著自己的天空，讓我怎么忍心跟兒子開口呢……

我開始盼望兒子的電話，但是又害怕兒子的電話……

終于有一次，我鼓足了勇氣，支支吾吾的……兒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媽，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我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盡管知道兒子看不見，當媽的，還能怎樣去表白呢？

“兒子，你若同意，媽就走，你若不同意，媽就不走了，跟你過一輩子……”，兒子的情緒有些激動了

“媽，你這不是罵我呢嗎？我都是軍人了，這些年，你跟我遭多大罪，吃多少苦，兒子知道，我怎么能不愿意呢？媽，兒子支持你！”

我的鼻子酸了，聲音有些哽咽……

“兒子，你知道，你姥姥跟人家過了十年，有病第四天，人家就不要了，萬一媽媽有那么一天，媽媽怎么辦？”

我哭了，兒子也哭了……

“媽，你走吧，萬一有那么一天，兒子去接你……”

我再也說不下去了，撲簌簌的淚水，已經盈滿母子的對話，也盈滿了整個秋天……

我放下電話，盡管還能聽見兒子在話筒里一聲一聲喊著媽媽，但是我的心，已經為兒子的這番話，這片真誠的情感裹住了！

秋風，越來越冷了，一個人，坐在社區空蕩蕩的大院內，天邊的云，越走越高，越走越遠了

耳邊似乎傳來摩托車的鳴笛聲，在不遠處戛然而止，我抬起頭，看見強來接我，一臉的笑，一身的溫暖。

有一個生命的紅，擎起了枯萎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