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私人莊園

殷一果

宦海沉浮

2003年2月10日，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庭莊嚴肅穆，座無虛席。沈陽巨貪、原沈陽客運集團公司總經理夏任凡正在接受審判。審判長宣判：被告人夏任凡貪污819萬元，挪用公款1838萬元，受賄67萬元，行賄39萬元，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夏任凡1949年7月出生于沈陽市農村，兄弟姐妹共6人，他是長子。因為家境貧寒，養成了他吃苦耐勞、好學上進的性格。從農村考進城里讀書，隨后又參軍入伍，夏任凡無論走到哪里都沒有忘記學習。1978年全國恢復高考，夏任凡以優異成績考入遼寧大學經濟系，成為我國第一批經濟管理專業的本科生。1982年大學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沈陽市公用事業管理局工作。夏任凡積極肯干，不久便被提升為運營科副科長，之后又出任電車公司副總經理、總經理。

80年代初期，改革大潮風起云涌，夏任凡充分施展才智，在他所經管的電車公司大刀闊斧地推行了單車承包、租賃以及分配制度等一系列改革，并收到了良好效果，企業煥發了勃勃生機，在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

1985年，夏任凡作為改革的新星入選“全國百名優秀青年廠長（經理）”，在北京受到團中央等部門表彰，一躍成為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經濟改革過程中的風云人物、時代驕子。年輕的夏任凡登上了人生的第一個巔峰。

然而，夏任凡的事業很快由巔峰跌入低谷。由于他在改革中沒有平衡好各方面的利益關系，突出了個人的工資待遇，引起了公司員工的不滿，部分員工對他意見很大，開始上訪告狀。沈陽市交通局派調查組進駐電車公司進行調查，隨后夏任凡被免去了電車公司總經理職務，并被調離電車公司，安排他擔任交通局貨管辦副主任。從此，夏任凡便沉寂下來，這樣的狀況持續了10年。

1995年沈陽客運集團公司組建成立。夏任凡通過努力又重出江湖，出任沈陽客運集團公司總經理。中年的夏任凡迎來了事業上的第二次巔峰。新成立的客運集團下轄長途客運公司、出租汽車公司、公共汽車公司、月票管理處、公交聯營總公司、中巴公司等企業，職工總數達5萬余人。作為全國最大的客運企業的總經理，夏任凡手中權力非同一般。

夏任凡出任總經理后，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在客運集團內部，他決定了的事，別人不敢反對，涉及客運集團公司的重大事項，都是按照夏任凡的意見辦理。即使像客運集團在德國法蘭克福投資近500萬元經營酒店這樣的大項目，也由夏任凡一人定奪。朋友做生意用錢，夏任凡大筆一揮，少則幾十萬，最多一次竟借出500萬元。

夏任凡為人傲慢，沈陽市局級以下的干部是不能親自到他的辦公室的，來客要見都必須通過他的秘書長孫忠。孫忠對他唯命是從、俯首帖耳、忠誠無二。正因如此，夏任凡在收受賄賂時，為掩人耳目，均由孫忠出面搞定。

瘋狂斂財

1997年底，夏任凡帶著一家人到大連游玩，大連洪富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曲興偉為了攬到工程，對夏任凡殷勤有加。在盛情款待之后，對夏任凡說：“沈陽客運集團是大企業，建設項目很多，夏總能給安排點活兒不？”夏任凡說：“沒問題，客運集團有很多工程要干，將來給你一些。”當天晚上，曲興偉就找到孫忠說：“夏總一家子過來玩，我給拿10個（指10萬元人民幣）夠不？”孫忠說：“老曲，你接待我們已經花了不少錢，拿10個還不行??？”曲興偉心里有了底，第二天，就把裝有10萬元現金的牛皮紙袋塞進了夏任凡妻子的包里。很快，經夏任凡提議，客運集團在大連李官鎮修建度假村的6000萬元的土建工程就交給了曲興偉。

在夏任凡的辦公室里有一個衛生間，這個藏污納垢的地方為一些人摸清夏任凡的胃口提供了方便。

南京客車制造廠為了感謝沈陽客運集團在該廠購車，該廠的王得利廠長來到沈陽拜見夏任凡?？吞滓环?，借著與夏任凡一起進衛生間的機會，王廠長拿出裝有2萬元現金的紙袋對夏任凡說：“夏總，這是我們廠的一點心意。”夏任凡看了一眼卻沒接錢，對他說：“謝謝王廠長，把這個交給孫忠吧?！毕娜畏踩缓蠼衼韺O忠說：“這是王廠長的心意，你先收著，留著你們辦公室用吧。”孫忠接了錢，等送走了客人，關上門就把錢交給了夏任凡，他知道夏任凡是在演戲給外人看，制造一種夏總不貪小利的印象。夏任凡二話沒說就接了那2萬元錢。

客運集團從遼寧丹東客車公司購買車輛，還欠7000多萬元車款沒有付清。公司經理張洪軍來到沈陽找夏任凡，一是要車款，二是想與夏任凡搞好關系以便拓展以后業務。談話中，張洪軍要去方便一下，孫忠便將他領進夏總辦公室里的衛生間，張洪軍說：“老弟，大哥（指夏任凡）挺夠意思，這一下就從我們公司訂購了200多臺客車，我這次帶了10個（指10萬元人民幣）表示一下心意，你看怎么樣？”孫忠道：“夏總這個人特講義氣，沒說的?！毕娜畏舶凑樟晳T，告訴張洪軍，把錢交給孫忠。送走了客人，孫忠就把裝有10萬元錢的皮包交給夏任凡，夏任凡道：“這還差不多，不能白買他的車。”

客運集團擁有5萬余名職工，內部的人事安排、干部任用等，也是夏任凡一個人說了算?？瓦\集團下屬廣告公司經理位置空缺，許多人欲謀求此位。趙杰曾向夏任凡表示過這一愿望。但一直沒得到答復。2000年春節，趙杰到夏任凡辦公室送了2萬元表示心意，以求多關照。夏任凡見了錢，站起身來拍著趙杰的肩膀說：“好好干，必有重用?！边^了春節，夏任凡提議趙杰為廣告公司負責人，趙杰便輕松當上了廣告公司的經理。當上了經理的趙杰還想承包經營廣告公司，又分兩次送給夏任凡6萬元，夏任凡欣然同意了趙杰的要求。

生活奢侈

作為擁有眾多下屬公司、掌管數十億資產的客運集團總經理，夏任凡的權力已經不小，但他仍不滿足，開始與主管集團公司的沈陽市交通局爭奪權力，并謀求擔任交通局局長。夏任凡要當交通局局長，遭到沈陽市交通局領導班子的抵制，該局班子成員聯名寫了一份集體辭職報告呈交當時的沈陽市市長慕綏新，聲明：如果讓夏任凡擔任交通局局長，交通局現任班子成員就集體辭職以示抗議！

原來，夏任凡為人狂妄，從不把交通局放在眼里。1995年以前，局里開會有時還能看到夏任凡，1995年當上客運集團公司總經理后，局里開會他從不到場。但為了當交通局局長，在1998年3月全體局管干部民主推薦交通局局長大會上，夏任凡居然繞會場好幾周，同在場的200多人逐一握手問好。

夏任凡為了能夠當上交通局長，開始想盡辦法討好時任市長的慕綏新等領導。夏任凡親自到慕綏新家送錢，分三次共送上3萬美元，給慕綏新送一塊“百達翡麗”手表就價值9萬元人民幣。短短幾年，夏任凡給慕綏新的錢物就折合人民幣39萬元。慕綏新收了錢，大力舉薦夏任凡當交通局局長。

眾怒難犯，民意難違。最終沒能當上交通局長的夏任凡心有不甘。他又找市長慕綏新另想辦法，慕綏新利用職權把客運集團從市交通局脫離出來，升格為市直屬企業，夏任凡由此堂而皇之成為正局級領導干部。

當上了正局級領導后，夏任凡在生活上開始奢侈。出差時都住五星級賓館，食山珍海味，三兩個人吃一頓飯花3000多元是常事。聽說魚翅能防癌，五六百元一斤的魚翅便成了夏任凡的家常便飯。

夏任凡除擁有一處200余平方米的房子外，還在沈陽市和平南大街占有一棟建筑面積為1150平方米的五層樓豪宅。這座五層樓房，平常掛著海城市某公司的招牌，實際卻是夏任凡的私人豪宅。樓下200多平方米的小院設有汽車庫、油庫、健身房、臺球室、儲藏室。樓內設兩部西門子牌電梯，安裝三洋空調16臺，大小背投電視4臺，房間多達30多間，寬大的書房，豪華的會客廳、浴室，進口高檔家具隨處可見。僅空調、家具就耗費了客運集團的公款22萬元。

夏任凡的豪宅里各房間內既相互獨立，又曲徑相連，外人進入時如入迷宮，難辨方位，樓內還設有暗道通樓后。夏任凡案發后，夏的妻子、女兒逃往國外，豪宅人去樓空，廚房里留下了大量的海鮮、魚翅、魚、肉類、食用油等食品，整整裝了一卡車。

夏任凡窮奢極欲，在他背后，沈陽客運集團5萬多名職工，由于企業經營困難，多年來沒漲過一分錢。集團有離退休職工6000多人，報銷醫藥費都很困難，許多人只能維持最低生活水平。就這樣，夏任凡還不滿足，他要建私人莊園——夏宮。

豪華莊園

夏任凡與沈陽郊區的金德勝村商定：租用該村1278畝山地50年，建一個大莊園。

在簽訂租地合約時，狡猾的夏任凡指使他的好友董志順為其頂名簽約。夏任凡把客運集團幾年來買煤購車數千萬元的大生意都交給董志順做，董出于感謝，對夏任凡的指令一一照辦。很快，“沈陽四季苗木繁育有限公司”開始大興土木。

從1999年4月到2001年初，100多臺施工車輛晝夜開工建了三年。整個莊園占地1278畝，相當于金德勝村八九十戶人家的耕地面積。兩米高的鐵護欄將莊園與外界隔開，長達10多公里的柏油路環繞在莊園四周。莊園內除了占地20多畝的人工魚塘外，還有27個、占地5000多平方米的溫室大棚花卉基地，全部采用自動化灌溉設施。花室里，四季鮮花不敗，僅花室的一臺進口種花機即價值數百萬元。

莊園里，還有一棟占地2000平方米的綜合辦公大樓，兩棟近2000平方米的豪華別墅，僅裝修一項即耗費數百萬元。豪宅內，進口的歐式家具、高檔考究的擺設、高級鋼琴等各種休閑娛樂設施一應俱全，其奢豪程度令人咋舌。一位被雇為莊園砌圍墻的村民描述：“我活了50歲也沒看見過里頭那么好的東西。屋里鋪的那玩意兒，十戶、百戶老百姓一百年也掙不來?！?/p>

這座花費2000多萬元、已修建了3年的莊園，僅僅只是當初設計的一小部分，莊園還有很多設計規劃沒有實施，其中包括停機坪一處。夏任凡已打算買一架直升機當坐騎。

夏任凡貪污、挪用客運集團公款大部分投入莊園的建設。這些資金的調動其實特別簡單。夏任凡憑借自己的絕對權威，要求十多個下屬單位以集團買煤或購車等名義，把資金轉到他的朋友、個體戶董志順的賬戶上，董志順再提出現金用于莊園的開支。

除了通過各種手段侵吞挪用客運集團的公款外，夏任凡充分運用他的“經濟頭腦”為興建莊園“開源增收”。時逢客運集團下屬公司要用土平整停車場地，夏任凡便向集團班子提議并決定，將莊園內3萬多立方米的山土以每立方米38元的價格賣給集團的下屬公司，從中獲利110萬元。夏天，莊園里出產的西瓜，夏任凡一句話就賣給客運集團，賺得10萬元。夏任凡把莊園里的日常經營交由他的親家管理，多達七八十人的員工也都用客運集團的錢開支。

夏任凡的倒行逆施引發了職工的舉報，但是相關部門在進行過一番調查后，認為莊園是客運集團招商引資項目，夏任凡沒有重大違紀問題。2000年年底，中紀委開始深入調查沈陽“慕馬大案”，夏任凡作為“慕馬大案”中的關鍵人物，被中紀委專案組分配給了遼寧省檢察院進行調查。

辦案人員通過反復閱讀以前的調查報告，發現對夏任凡興建莊園的調查不徹底。

辦案人員在驅車前往金德勝村調查的路上，想到如果表明了身份，很可能會無功而返，于是在綜合了前期的“莊園里面建有花窖大棚”的調查結論后，辦案人員提出了偽裝成買花人暗訪的方案。

買花人的身份果然輕易“騙過”了莊園門衛，但是在順利進入莊園后，里面的奢華情景卻讓辦案人員吃驚不已。辦案人員甚至一度對莊園的判斷也發生了動搖，越往莊園深處走，辦案人員就越認同之前那個“沒有問題”的調查結論：夏任凡個人怎么可能建得起這么奢華的莊園呢？

但是帶在身邊的白紙黑字的群眾舉報信也同樣讓辦案人員不甘心。

于是辦案人員與正在莊園里不同地點施工的建筑工人進行了攀談。問了三四十人，工人們一點兒戒心也沒有，很爽快地回答了“買花人”的問題，說法竟然是一致的：這個莊園就是夏任凡個人的宮殿，人稱“夏宮”，夏任凡幾乎每周都會回來住上幾天，招商引資只是一個幌子！

辦案人員在莊園溫室大棚附近還看到兩個巨型鍋爐，那兩個鍋爐是用來保障大棚溫度的。當時有人提出，之前調查時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同樣的鍋爐。隨后，通過重新走訪，專案組在客運集團發現了三個一模一樣的巨型鍋爐。

于是，客運集團的多名后勤負責人被找來接受了詢問。他們一致向專案組證實：之前客運集團一共購買過五個鍋爐，但只運來了三個，另外兩個不知去向……

通過查賬，專案組認定了后勤負責人的說法。至此，夏任凡挪用公款修建莊園的罪行露出了冰山一角。

專案組隨后又開始對興建莊園的工程款進行賬目清查，并對客運集團的進出款項進行核對。在比對過程中發現，客運集團先后有數百筆購買煤炭的款項都是匯給了同一個人——董志順。

通過追蹤董志順的賬戶，專案組發現，董志順并沒有用客運集團匯出的錢購買煤炭，而是經過幾次轉手，最終購買了土建、供水、修路所需要的鋼材、水泥等建筑材料，同時還購買了樹苗、棚膜、花卉、種子、化肥等大棚種植材料。

專案組發現，自1997年7月至2000年9月，夏任凡擅自將沈陽客運集團公司公款1252.8萬元轉入董志順及其親友的個人賬戶，其中有1106.8萬元購買了建筑材料和種植材料，在購買之后，全部拉到了東陵區金德勝村用于建造個人“莊園”。

2001年2月16日，中紀委專案組找夏任凡談話。夏任凡感到事態不妙，臨行前交代他的心腹孫忠和董志順：“莊園的事情，你們一定要頂住?！苯Y果孫忠、董志順誰也沒有頂住。莊園的事情敗露后，夏任凡一度心理失控，一下午哭了五六次，以至于跪在地上對辦案人員說：“你們把我的腸子肚子都翻出來，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遼寧省檢察院經過努力，僅用一個月的時間就突破了夏任凡案。

2003年2月10日，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貪污罪、挪用公款罪、受賄罪、行賄罪，判處夏任凡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夏任凡不服提出上訴。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后，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夏任凡為了保命，交代了曾向遼寧省副省長劉克田行賄20萬美元的重要線索（劉克田后因受賄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2年）。最高人民法院以“提供了重要辦案線索”為由，終審裁定夏任凡死刑改死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