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文
在古代,由于交通技術的落后,加上路途遙遠的客觀原因,中西方文化之間的互動,遠沒有今天這么頻繁,但這不等于西方與東方之間就處于隔離狀態。古代中國文化對西方文化進程產生的影響,是不可否認的。只是在多大程度上對西方產生了影響,這也許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
時間太漫長了,很多見證中西方文化交融、交會的承載體,湮沒在歷史的深處,這為古代中西方文化交流史的研究帶來了諸多不便。《中國風:遺失在西方800年的中國元素》一書,通過歐洲現存的絲綢、瓷器、繪畫、家具、建筑等具有中國元素的實物,為我們“打撈”中國文化在西方的傳播提供了獨特的視角。
歐洲歷史上鮮為人知的中國風
本書作者休·昂納是英國當代著名的藝術史家,今年已經90歲的他,年輕時畢業于劍橋圣凱薩琳學院。除了本書之外,他與約翰·弗萊明合著的《世界藝術史》,被國際學術界認為是闡述最為完整的藝術史通史。
《中國風:遺失在西方800年的中國元素》由神州幻象、中國風之開端、巴洛克式中國風、洛可可式中國風、英國式洛可可中國風、中英式花園等八個章節組成。書中,作者以史學家的嚴謹、文學家的細膩筆觸、藝術家的敏感,梳理了西方文化領域中國風的興起、興盛及其衰落、流變的漫長而復雜的歷史過程。
所謂中國風,就是潮流、風潮的代名詞。如果不是閱讀本書,我們很難想象,在歐洲大陸的歷史上,在不算短的時期里,曾真真切切地刮過“中國風”。
歐洲刮過的中國風,發端于11世紀,得到了馬可·波羅、圣鄂多立克等曾游歷中國的冒險家們、傳教士們的有力助推,經幾個世紀的發展后,從17世紀開始全面滲透到了歐洲人生活的各個層面,如日用物品、家居裝飾、園林建筑等。上至王公貴胄,下至商賈鄉紳,都對所謂的中國風尚趨之若鶩。中國風直接形塑了西方時尚史上著名的洛可可風格。
18世紀中葉時中國風達到頂峰,直到19世紀才日漸回落、消退。華托、布歇、皮耶芒、齊彭代爾、錢伯斯、瑞普頓等著名的藝術家、設計大師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工匠所創造出的眾多中式建筑、藝術品和工藝品,為后人記錄和保存了中國風席卷歐洲大陸的深刻痕跡。
誠如作者在書中所言,在漫長的古代歲月,在歐洲人的心目中,中國僅僅是一個想象中的地方:文明程度高、生活富裕、社會安寧。歐洲刮起的中國風,本質上講是一種歐洲風格,這也表明:歐洲人對一個在距離上遙遠、心理上神秘的古老國度的理想化的認識和理解。誰是第一個把中國化的文化元素帶到歐洲的中國人?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群人,也許是一代一代默默無聞的商客,這些都是無從考證的。馬可·波羅也好,利瑪竇也罷,作為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先行者,被歷史幸運地記住,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們抵達中國之前,還有一些歐洲人也來過中國……
絲綢與瓷器何以成為“座上客”
一般而言,商貿之間的往來,往往會促使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歷史上,絲綢作為中國獨有的織品,在世界上享有盛譽。漢朝時,絲綢之路將中國、西亞、歐洲乃至非洲連接起來。制作中國絲綢的生絲和技術,轉經敘利亞、波斯等地,隨即進入羅馬帝國。絲綢作為一種薄紗,色澤艷麗、面料通透而華美,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格外喜歡。歐洲人把穿戴絲綢作為一種榮耀,這應該是歐洲第一次刮起了中國風。當時羅馬人這樣說道:中國人“制作圖案精美的服飾,其顏色就像田野中的花,而其精細程度則可與蜘蛛網相媲美”。這表明,當時的歐洲不僅以穿戴絲綢作為時尚,甚至連中國的圖案也很是欣賞。
到了14世紀,法國的織工們在織物當中,忙著模仿中國的圖案。起初,他們精確地模仿出吐火的龍、歡快的獅子和鳳凰。自漢朝以來,這些動物就蹦蹦跳跳地出現在中國織物上,而歐洲人迷戀上它們,已經是幾百年之后的事情。中國的絲綢及其圖案,在歐洲人看來之所以具有魅力,大概是這具有濃郁的異國情調,代表著正在傳播的故事中所講述的那個神奇的東方。中國風尚的圖案,在歐洲美術作品也得到了再現。如《圣厄休拉和她的少女》這幅畫,畫中女性圣徒所穿的長袍,綴滿了鳳凰圖案。很顯然,這受到了中國文化的影響,畢竟鳳凰是中國傳說中一種獨有的神鳥。
歐洲不僅刮過絲綢中國風,還刮過瓷器中國風。瓷器是中國文化的典型代表,歐洲人對瓷器的喜愛程度絲毫不亞于中國人。一個最有說服力的例子,就是意大利著名畫家貝利尼和提香在15世紀之初合作繪制的杰作《諸神之宴》。畫面中,女神、男神手里都端著中國明朝樣式的青花瓷碗。這些瓷碗,居于畫幅的中心位置,十分搶眼。這幅傳世的世界名畫,無形中也流露出中國風當時在歐洲的流行程度。16世紀時,具有中國文化元素的瓷器,受到了普遍的歡迎。當時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為了討好情婦莫內斯潘夫人,于1670年至1671年之間,他命令工匠依據中國瓷器的造型和色澤,專門在凡爾賽的園林中修建了一個小小的開心屋——特列安農瓷屋。整個瓷屋的外墻和屋頂,放滿了瓷罐和各式花瓶,而屋內的裝飾,也都源自中國裝飾元素。這一方面表明法國人對中國瓷器的偏好,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法國宮廷的中國風是何等的盛行。遺憾的是,特列安農瓷屋并沒有留存下來,畢竟瓷器是易碎品。
文藝復興之前,歐洲人完全掌握了瓷器的生產工藝,然而瓷器上沒有中國青花圖案,被認為這種瓷器是沒有欣賞價值。本書第三章“巴洛克中國風”中寫道,17世紀后期,德國的陶工們在瓷器生產中,以模仿中國風格為榮耀。由于瓷器中國風的流行,催生了一些專門的瓷器收藏者。柏林夏洛滕堡宮的陶瓷室,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從本書中收錄的照片上看:整個屋子里,從地板到屋頂的全部墻面上,擺滿了青花瓷器,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各種瓷器整齊有序的擺放著,就如同一個瓷器王國。書中收錄的多幅插圖中不難看出,中國元素的瓷器,遍布整個歐洲大陸。
文化影響力與復興之路緊密相連
和絲綢、瓷器一樣,對于中國各種傳說、故事、神話乃至生活日常,歐洲人也抱有強烈的好奇之心。伏爾泰是法國著名思想家,他對于中國文化也充滿各種想象,創作了劇本《中國孤兒》,并于1775年首次公演。原劇本是情節曲折血腥的復仇故事,但是伏爾泰的改編,賦予劇本哲學層面的思考,旨在“以戲劇形式闡釋孔子之道”。事實上,《中國孤兒》中的哲學思想,一半源于孔子,還有一半源于亞里士多德。劇中的背景,采用了時髦的中國場景,演員身穿地道的中國服裝。此外,巴黎同一時期的芭蕾舞劇《中國節》、舞臺劇《儒雅的中國人在法國》等等,演出后也贏得滿堂喝彩。
在藝術領域,歐洲的畫家們也津津樂道地描繪中國題材的作品。華托的《中國神靈》《中國皇帝》、布歇的《中國集市》《中國花園》《結伴釣魚的中國人》,用西洋繪畫中的光影、色彩、立體再現的手法,逼真地描繪出中國人的生活和精神狀態。這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畫家皮耶芒的中國題材系列裝飾畫,不僅畫面的構圖是中國獨有的散點透視,其表現手法也類似水墨畫的手法。其中一幅畫中,雜技演員正在做著高難度的平衡動作,而畫中的演員閑情自若、仙風道骨。他的系列裝飾畫,如果不作文字注解,也許會被誤以為出自中國畫家之手。他的畫中之人物、樹木、花卉、山水,彰顯出一股強烈中國傳統繪畫之靈氣。在園林、建筑創作領域,歐洲的設計師和匠人們,也紛紛借鑒中國古典園林的造型和布局,如現存于巴黎巴加泰勒公園的涼亭、瑞典哈加花園中的亭臺、丹麥弗雷德里克包花園內的小橋、德國慕尼黑失去的中式寶塔等等,都在用心地模仿中國園林建筑獨有的美感和神韻。
工業革命之后,歐洲經濟與社會發生猛烈的變革,機器化大生產的模式,解構了原來緩慢的生活節奏。另外,為了尋找工業生產原材料和商品傾銷地,歐洲諸國不斷向美洲、亞洲拓展殖民市場。1848年,以中國茶葉貿易逆差矛盾為導火索,中英之間發生了一場鴉片戰爭。其結果是中國割地賠款,國門被迫向西方敞開,大國顏面和威望掃地。此后,一波一波的歐洲人深入中國腹地,他們發現中國其實到處都是貧窮和愚昧,和原本想象的中國存在不小的心理落差。也是從這個時期開始,中國其發展速度遠被歐洲甩在后邊,中國風在歐洲也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閱讀此書不難發現:歐洲社會和文化領域刮過中國風的時代,也是中國國力在世界上強盛的時代。近現代以來,歐洲走向強盛,其思想與文化向外輸出也極為強勁。面對從歐洲大陸涌入的思想文化,從晚清到“五四”運動前夕,我國知識界曾經出現過兩種極端的論戰,并深深地影響中國現當代文化的發展走向。對于今天的中國而言,其GDP總量位居世界第二,伴隨著“一帶一路”戰略的深入推進,國際影響力日益提升,我們不僅要傳承并弘揚優秀的傳統文化,還要加足馬力讓中國文化“走出去”。當一個國家的文化在世界上產生深刻影響之時,其復興之路也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