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娜·勒龐：從“非主流”到“主流”

鄭佳文

2002年4月21日，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候選人讓-瑪麗·勒龐意外闖入總統大選“決賽”。2017年4月23日，同樣來自“國民陣線”的候選人瑪麗娜·勒龐殺入總統大選第二輪投票。

時隔15年，此勒龐已非彼勒龐。當年，老勒龐的“成功”普遍被歸因于僥幸，但這一次，同樣持反移民、反歐盟立場的勒龐取得“勝利”卻不再令人意外。在歐洲當前的政治、經濟和安全形勢下，曾今的法國極右翼不再是一股黑馬政治勢力。在瑪麗娜·勒龐的領導下，“國民陣線”已經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主流政黨，擁有影響法國政壇乃至歐洲局勢的能力。

“國民戰線”新氣象瑪麗娜

1968年8月5日，在法國塞納河畔的訥伊市，未來“法國最危險的女人”瑪麗娜·勒龐出生了。她的父親，是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的創立者讓-瑪麗·勒龐。1972年4月，老勒龐創立了這家堅守極右派政治綱領的另類政黨。在法國的政治光譜中，“國民陣線”屬于保守派的大本營，主張貿易保護主義，對法律和秩序問題采取零容忍態度，對移民和猶太人持保守態度。因為對“二戰”期間納粹所犯罪行持曖昧態度，老勒龐被其反對者形容為“共和國的惡魔”。

1976年11月一個凌晨，一枚20公斤的炸彈被扔在了勒龐家所在公寓樓的臺階上。大樓的前部被炸毀，所幸勒龐一家無恙，8歲的勒龐從睡夢中被驚醒。后來，在2006年出版的自傳《逆流而立》中，勒龐這樣寫道，從她醒來知道爆炸事件發生開始，她就產生了政治意識。“那次爆炸讓我明白，我的父親是政治家。”她寫道，“我就發現一件可怕的事情：我的父親未被平等對待，我們一家人也未被平等對待。”雖然勒龐從爆炸中死里逃生，但她卻得不到一絲同情，反而被同學指認為“怪物的女兒”。當時，“國民陣線”在法國政壇還屬于邊緣小黨。

1984年，勒龐的父母離婚。她的母親表示再也受不了老勒龐了，公開指責稱他是魔鬼的化身，隨即轉身離開。之后不久，她給《花花公子》雜志拍封面裸照，稱這是對老勒龐的報復，目的是讓勒龐一家蒙羞。

勒龐在自傳中坦言，被親生母親拋棄的感受傷害巨大，她有一個半月時間幾乎天天嘔吐。不過，在母親離開后，她與父親的關系更親密了。1986年，不到18歲的勒龐加入了“國民陣線”，和父親一起參加競選活動和各種集會游行。

勒龐兒時的夢想是當警察，但或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上大學時她選擇了巴黎第二大學法律專業。1991年，勒龐獲得法律碩士學位，并于1992年獲刑法高等深入研究文憑。大學畢業后，勒龐開始了公共辯護律師生涯，當時她經常要為請不起律師的非法移民當辯護律師。直到1997年，她贏得人生中第一場選舉，成為一名地區議員。1998年時，勒龐正式開始為“國民陣線”工作，領導“國民陣線”的法律部門。

2002年，在法國總統選舉第一輪投票中，老勒龐意外地以17.4%的得票率擊敗了當時被看好的法國左派候選人利昂內爾·若斯潘，殺入法國大選第二輪投票。這次投票結果震驚了整個歐洲，許多示威者甚至將此事比作希特勒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上臺。盡管老勒龐最終在第二輪投票中負于希拉克，但媒體開始注意到他的女兒瑪麗娜·勒龐。勒龐的第一次露面是在大選前的一場公共電視辯論中，她的巧舌如簧給許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幾天后，一家新聞周刊發出了這樣的標題：《“國民戰線”的新氣象？瑪麗娜！》。

與父親決裂后另辟蹊徑

“女承父業”的勒龐政治生涯可謂順風順水。2003年，勒龐開始擔任“國民陣線”副主席;2004年，她又當選歐洲議會議員。但此時的勒龐，和她的父親沒什么兩樣：用粗獷的外形和怒目相向對抗反對者，用她的“煙酒嗓”闡述她的極端觀點。2010年，勒龐曾將在街上做禮拜的穆斯林比作二戰期間占領法國的納粹德軍，這番言論激起了眾怒，多位法國左派領導人表示她的言論已超越了底線。

直到遇到弗洛里安·菲利波，勒龐才發現自己可以“另辟蹊徑”。菲利波畢業于培養法國政府官員的精英搖籃學堂法國國家行政學院，政治上屬于偏左的民族主義。他說服勒龐對“國民陣線”展開意識形態洗牌，即所謂的“去妖魔化”，以擴大該黨的群眾基礎。2011年1月16日，勒龐從82歲高齡的父親手上接過衣缽成為“國民陣線”新主席。在就職演講中，勒龐呼吁建立一個“嶄新、開放、高效”的政黨。

老勒龐當時估計沒想到，女兒的下一步行動是將他清除出黨。老勒龐曾多次聲稱，納粹在二戰期間設置毒氣室殺害猶太人，只不過是歷史的細枝末節。他還稱二戰期間與納粹德國合作的法國貝當元帥從來不是叛國者。勒龐認為，父親的此類言論無異于“政治自殺”，對她的政治前途造成極大威脅。在老勒龐再次重復自己的上述歷史觀后，父女倆終于公開決裂，勒龐宣布要將老勒龐驅逐出黨。老勒龐隨后決定退出法國大區議會選舉，轉而讓孫女代替自己參選。

這場父女的爭斗大戲并未因此終結。2015年5月1日，在“國民陣線” 傳統的五一集會上，老勒龐在女兒發言時突然走上主席臺，站在女兒身前接受臺下人群的歡呼。勒龐后來在接受法國媒體采訪時，將父親搶風頭的舉動稱作“惡行”。2015年5月4日，“國民陣線”領導層開會商討對老勒龐的紀律處分措施，決定中止老勒龐的黨員資格。第二天，老勒龐就對女兒發動“毒舌”攻勢，在接受采訪時稱女兒是“叛徒”，要求女兒“放棄姓氏”，甚至詛咒女兒選不上法國總統。2015年9月5日，老勒龐成立了新的政治團體“藍白紅陣線”。

“我和父親走的不是同一條路，我和他的年紀不一樣、經歷也不一樣。他是男人，我是女人，這就意味著我給黨留下的印記更多是‘我是怎么樣的，而不是‘他是怎么樣的。”勒龐在接受《外交事務》雜志采訪時直言不諱，“國民陣線”的目標是在法國登上權力之巔，從而實施其政治理念。

政黨轉型吸引更多選民

勒龐接掌“國民陣線”后，積極改革該黨形象，試圖將政黨轉型為貼近草根的民粹政黨，淡化該黨的種族主義色彩。在政治上，她主張打擊非法移民，嚴選新移民;在經濟上，她關注法國失業和經濟問題，捍衛本土權益，提議退出歐盟。個人方面，勒龐變得不再那么粗獷，穿著更加講究，語調也有所軟化，這讓她逐漸吸引到更廣泛的支持者，比如失業年輕人和幻想破滅的中產階級、擔心失控的警察和希望法國對外國人關閉國門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移民等。

這一轉向讓“國民陣線”在選民中人氣漸漲。2012年，勒龐第一次參加法國總統大選，雖然在首輪投票中輸給了奧朗德和薩科齊，但高達17.9%的得票率為勒龐打響了第一槍，在選民中的支持度已經超過她的父親。2014年3月，在法國重要的市鎮選舉中，“國民陣線”在11個市鎮獲勝，取得歷史性的突破，法國主流報紙不約而同地在頭版以“震驚”來報導該次選舉結果。5月，“國民陣線”又在歐洲議會選舉中實現突破，獲得24個歐洲議員席位，在法國政黨中得票第一。法國媒體發現，這股極右派勢力已非少數人的選擇，勒龐已經成為“法國最危險的女人”。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勒龐反對父親的“反猶”主義，但她以愛國主義為包裝，依舊把矛頭指向穆斯林移民。比如說，2014年4月，勒龐就以“維護法國世俗價值”為號召，主張法國境內的學校不應該再為猶太兒童及穆斯林兒童提供不含豬肉的餐點。《紐約時報》這樣解釋勒龐及其領導的“國民陣線”的兩面性：如果太激進，“國民陣線”會使自己邊緣化;如果太正常，“國民陣線”又太平凡。

2017年2月5日，勒龐第二次向愛麗舍宮發起沖刺。盡管勒龐竭力與持有“反猶言論”的父親劃清界限，但她在反移民、反歐盟等方面的政策主張與老勒龐并無二致。2002年，老勒龐在競選總統時曾用一句話概況自己的信仰：“法國是法國人的”，主張建立強大的法蘭西國家，擺脫歐盟，奉行有利于“土生土長”法國人的制度，排斥移民。同樣，勒龐在今年競選時也提出“法國優先”的口號。4月23日，在法國總統選舉首輪投票中，勒龐以21.7%的得票率進入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

為什么勒龐受選民歡迎？

為什么勒龐能拿到這么多選票？

她在法國上位的背景，實際上跟英國脫歐、美國大選類似。許多法國人近年來被低收入和高失業率所困，厭倦了傳統精英政黨統治下固化的政治格局和說教式的自由主義思維。再加上法國社會這幾年內憂外患，內有恐怖主義、高失業率、少數民族社群邊緣化以及中產階級低收入等棘手問題;外有國際政治形勢不斷變化，反歐盟一體化和反全球化聲音不斷高漲。為了改變現狀，法國人正在尋找一切可能的解決方案，甚至不介意這個選項是另類的勒龐。老勒龐和勒龐都利用民眾與精英之間的分歧以及國內民眾與外來者之間的分歧，向傳統政治勢力發起挑戰。

2002年法國總統大選，老勒龐雖然贏得首輪，但最終慘敗給對手希拉克，得票率不足20%。如今，類似的場景有可能在5月7日再次上演。勒龐的情況并不比父親樂觀：共和黨的菲永和社會黨的阿蒙在第一輪選舉后馬上宣布支持她的對手、“前進”運動候選人馬克龍，新的“共和陣線”很有可能再次形成。最新民調也顯示，勒龐將在“決勝局”中輸給馬克龍。不過，無論當選總統與否，勒龐都已經讓國民陣線從一個外圍運動躋身為法國主要政黨，至少有760萬選民認為她是領導法國的正確人選，她在改變法國的長期面貌和心理方面已經取得了部分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