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還是陰謀？空巢之家來了個“二十四孝干女兒”

方圓

湖南省永興縣的張連勝夫婦，本是一對讓人羨慕的老夫妻：女兒名校畢業后在廣州工作、安家；兒子留學美國，定居紐約。他們成了空巢老人。

這時，一個“二十四孝女兒”從天而降，填補了老人孤寂的心。這個人是誰？她為什么如此善待兩個與自己無親無故的老人？

湘南小城，一場陰謀正在上演……

老來“無用”，退休父母復歸空巢生活

2013年春節前，張連勝接到兒子從美國打來報喜電話，喊回在鄰家串門的老伴：“兒媳婦生了個孫子，我們去美國帶孫子！”老伴很高興。

時年67歲的張連勝，退休前是湖南省永興縣一家事業單位的干部，比他小兩歲的老伴汪姝霞是國企退休職工。夫妻倆生育了一雙兒女，大女兒張蕊大學畢業后到廣州打拼，在番禺結婚、買房，現在是一家房地產公司副總。兒子張濤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讀研，畢業后在紐約定居。兒女都有出息，張連勝夫婦被很多人羨慕，只是常年見不到兒女，他們實在有些落寞。張濤希望二老來美國照顧孫子，張連勝夫婦一口應承，辦理好簽證，老兩口便啟程了。

剛到紐約，看到白白胖胖的孫子，老兩口心里比蜜甜，但很快矛盾就來了。兒媳露西是美籍華人，從孩子出生，就給孩子分了房。晚上，寶寶在嬰兒房哭，張連勝夫婦不忍心，偷偷將孩子抱過來，露西發現后指責婆婆干涉自己育兒，汪姝霞委屈得直掉淚。小孫子長了濕疹，汪姝霞將尿不濕換成了尿布。露西見家里像萬國旗一樣掛滿了布片，十分不理解，趁婆婆不在全扔了，汪姝霞氣得跟她吵了一架。

因為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一致，張連勝夫婦與兒媳屢有沖突，都后悔來美國了。張濤見家里搞得雞飛狗跳，也左右為難。老兩口一合計，還是回國得了。

回國后，夫婦倆跟女兒張蕊訴苦：“這回去跟街坊鄰居怎么說呀？說被兒媳趕回來了？”張蕊知道父母好面子，動員他們到廣州居住一段時間，她和丈夫都忙，女兒快要中考了，父母可以幫她照顧下女兒。

張蕊的女兒陶陶正在上初二，成績處在中下游。張蕊給她報了各類培優班，陶陶十分排斥。2013年5月，陶陶因打網游跟媽媽吵架，母女倆三天沒說話。張連勝為緩和張蕊母女倆的矛盾，自作主張給陶陶買了一套游戲卡牌，還跟陶陶說是媽媽送給她的，陶陶十分開心，對媽媽恭順了許多。可沒過多久，張蕊知道了，沖父親大發雷霆：“你這樣不講原則寵孩子，以后誰也管不了她！”張蕊沒收了那套卡牌，母女倆鬧得更厲害了。幫了倒忙，張連勝很內疚。10月的一天，他看電視時，被一則某著名主持人代言的中考教材廣告吸引，花3000多元給外孫女買回一套。張蕊一通埋怨，說這些都是忽悠人，堅決讓父親退掉，張連勝不好與女兒理論，只好去退，損失了近千元。

晚上，張連勝一口接一口地嘆氣：“我們在兒女面前，怎么這么多余呢？”他覺得自己無論怎么做，都不討好。汪姝霞也覺得適應不了廣州的生活，決定不再打擾孩子們的生活，知趣地回老家。

2014年春節后，張連勝夫婦謝絕女兒女婿挽留，回到老家永興縣城，又過起了寂寞的空巢生活。回老家后，張連勝又心掛兩頭。隔得遠了，他們和兒女的關系又融洽了，只是，周圍的老人都在忙著帶孩子，他們卻很寂寞，只好靠打打拳、遛遛彎打發時間。

2014年3月的一天，張連勝和老伴吃過晚飯在沙子江廣場散步，遇到老同事李國強。張連勝感嘆：“老李，你真是越活越年輕哪！”李國強說他在社區的養生館做保健理療：“我現在晚上睡得香，精神也好多了。”

告別李國強后，張連勝有些心動。他渾身上下都是毛病：高血壓、高血糖、腰椎間盤突出、頸椎骨質增生。他還有個失眠的老毛病，每天凌晨兩三點就醒了，苦不堪言。汪姝霞有冠心病，常年需要服藥。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決定和老伴也去試試。

天降好事，家里來了個“二十四孝干女兒”

第二天，張連勝和老伴找到沙子江廣場東側的那家養生館，老板何美娟對人很熱情。這是個有一百來平方的店面，上下兩層，有十來個技師，還有一位老中醫長期坐診。何美娟讓技師給張連勝夫婦做了一套經絡保健，45分鐘下來，兩人感覺全身舒坦。結賬時，給他們打了八折，還送了一張200元現金抵用券。夫婦倆十分高興。此后，老兩口便常去店里，何美娟隔三岔五地讓醫生給他們做免費體檢，不時送一些食用油、大米等贈品，跟兩位老人越來越熟絡。

5月下旬的一天，汪姝霞心臟病發作，住了半個月院。這天，張連勝去醫院食堂買晚餐，回病房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孩坐在妻子床頭。“蕊蕊，你怎么回了？”張連勝一喜，三步并作兩步邁了進去。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人是何美娟。兩人年齡相仿，又都是披肩發，個頭差不多，以至于他在那一瞬間認錯了人。汪姝霞對何美娟說：“老頭子是想女兒了。”張連勝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何美娟見他們長久沒去消費，打電話給汪姝霞，才得知她住院了，二話沒說就買了營養品來醫院看望。接連幾天，何美娟都去醫院探視汪姝霞，醫生和病友以為是老兩口的女兒，老兩口剛開始還解釋，到后來干脆笑笑作罷。

閑談中，老兩口得知何美娟1978年出生于岳陽市，她從湖南中醫高等專科學校畢業后，到廣州一家醫院上過兩年班。后來認識了前夫曹俊，隨曹俊來到他老家永興生活，開了這家店。三年前，曹俊出軌，攜款和情人跑了，欠下了一屁股債，她辛苦經營還清了債務。如今，她跟曹俊已經離婚，獨自生活。何美娟坎坷的經歷，讓張連勝既同情又欽佩，對她也更信賴了。得知他們的兒女都不在身邊，何美娟殷勤地說：“今后你們就將我當干女兒使喚。”夫婦倆聽得心里暖暖的。

汪姝霞病愈出院后，張連勝特意將何美娟請到家里吃了一頓飯，表示謝意。一周后，他們再去何美娟店里時，她介紹他們辦年卡，張連勝痛快答應了。鄰居小唐見何美娟常去他們家，提醒張連勝：“張叔，現在的人做生意賊精，她找你也就是為了辦卡，你可別上當。”張連勝不以為然：“把錢送給醫院也是送，只要對身體好，花點錢值得。”小唐便不再說什么了。

此后，每逢端午、中秋這樣的節日，何美娟都特意買禮物上門，有時還親自下廚，做上一桌好吃的。遇上兩位老人有個頭痛腦熱，何美娟更是忙里忙外、有求必應。因為有了何美娟，張連勝夫婦辦事方便了許多。

2015年春節，張蕊因工作忙，孩子要培優，不能回湖南，何美娟得知后，主動提出留下來陪張連勝夫婦過春節。她解釋：“我兄妹五個，不差我一個。您二老過年身邊沒個小輩，我怕你們孤單啊！”一席話，說到張連勝的心坎里，他眼眶紅了。除夕，何美娟張羅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晚上，張蕊打來電話，張連勝夫婦提及了何美娟，張蕊應付了幾句就忙著玩去了。這個春節，因為有何美娟的陪伴和照顧，張連勝夫婦倍感溫馨。

2015年五一，張蕊回老家看望父母，臨走，張連勝給她準備了一些土特產，汪姝霞也給何美娟準備了一份。張蕊得知何美娟就是那個經常照顧父母的人，告誡父母：你們去她那辦個保健卡，甚至給她買點禮物，這都不打緊，但是不要有經濟上的來往，畢竟人心隔肚皮。張連勝夫婦不以為然。

2015年6月，何美娟準備開幾家連鎖店，以三分的高息借款或入股。店里的幾個常客見她為人熱情、實誠，紛紛投資。當月底，她就兌付了承諾。7月，她的連鎖店開業，閑聊中流露出讓張連勝夫婦投資的意思。張連勝沒有馬上答應。事后，張連勝從老鄰居那里了解了下情況，又咨詢了何美娟幾次，有些心動。老兩口身體不好，沒什么愛好，花不了什么錢。前幾年張家老宅拆遷，得到20多萬補償，再加上多年積蓄，有38萬左右。這筆錢一時也用不上，張連勝想，拿一些幫何美娟解燃眉之急，又能獲得豐厚的利息，豈不兩全其美？他跟老伴商量，決定先投4萬元試試，老伴也覺得可行。擔心兒女想多了，他們沒將這件事告訴張蕊和張濤。

何美娟拿到錢后并沒有食言，當月底，就兌付了1200元利息。她對張連勝夫婦更盡心了，這年國慶節，她自費帶他們去周邊古鎮旅游了三天。

凄涼的真相，“親情誘惑”血案收場

到2015年底，何美娟的連鎖店從一個擴展到四個。其間，張連勝的侄子找他借5萬元交房子首付，張連勝找到何美娟，她第二天就將本金和利息結算給了他，張連勝更放心了。在何美娟的鼓動下，他以高息借款和入股方式先后共投資34萬。何美娟承諾：“只要你需要，我隨時還錢。”

案發后，據警方調查：其實從2015年下半年開始，何美娟的連鎖店因擴張過快、對市場預計不足，除主店外，其它分店都嚴重虧損，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她只得偽造交易流水大量套取資金，拆東墻補西墻。因為她一直按時發分紅，所以并沒引起眾人的警覺。

2016年8月，汪姝霞病情加重。張連勝帶老伴到長沙檢查身體，醫生說汪姝霞當前的情況已不適合做保守治療，需做冠脈搭橋手術，費用15萬左右，后期可能更多。從長沙回來后，張連勝馬上找何美娟，說明了老伴的情況，讓她盡快還錢。何美娟急了：“三十多萬不是一筆小錢，哪能說拿就拿？我把您二老當親人，您可不能這樣對我。”張連勝也急了：“這是我老伴的救命錢呀！就這周，你一定得把錢還給我啊！”回到家，張連勝怕老伴擔心，謊稱何美娟過兩天就還錢。可兩天后他再去，依然空手而歸。

據何美娟案發后交代：張連勝執意要回本金，讓她十分惱火，她拿不出這筆錢，又擔心他在投資人中散布不利言語，只得好言安撫，但張連勝不依不饒，兩人多次爭執。一天，他又來要錢，說再不給錢就報警，她情急之下，沖口道：“錢是你心甘情愿給的，我又沒強迫你。我為你付出那么多……”

當時，店里還有顧客，不明就里的人聽了，以為二人之間有什么曖昧，頓時流言四起，并很快傳到汪姝霞的耳朵里。汪姝霞起初不信，但是老伴三番五次要不回錢，她也有些疑心了。平白無故被老伴誤會，張連勝也十分焦慮，保證一定把錢要回來！

但這時，張連勝連何美娟人影都見不到了。案發后，據何美娟交代：10月14日，張連勝終于從店面的后門堵住她，緊緊抓住她不放：“今天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不然我沒法跟老伴交代。”何美娟見下不了臺，使勁推了他一把，他后退兩步，倒在地上，她沒有看清楚什么情況，就慌張地逃走了。

等店員發現張連勝時，倒在血泊中的他已經沒有了呼吸，忙打110報警。永興縣警方接警后趕到現場。經法醫鑒定：張連勝倒地后，后腦勺碰上鐵制門框上棱邊，導致顱骨粉碎性骨裂，合并心梗，因無人發現，搶救不及時而死亡。案發后，永興縣公安局將卷款準備潛逃到廣州的何美娟抓捕歸案。何美娟稱：當時她根本不知道張連勝已經死亡，她只是推了他一下，并非故意。警方指出：本案中，何美娟將張連勝推倒時，雖然不存在傷害致死的直接故意，但她應該知道張連勝是位70歲的老人，推倒他，有可能傷害到他的身體，她放任自己的行為，導致危害結果的發生，主觀上應屬間接故意，符合故意傷害罪的主觀要件，已涉嫌故意傷害（致死）罪。何美娟這才感到事情的嚴重性，如實交代了全部的犯罪過程。

在供述中，何美娟承認剛開始她接近張連勝夫婦只是向他們推銷保健卡，當知道他們是一對空巢老人、又有一些錢后，就利用他們子女不在身邊，情感上比較孤獨，有意走近他們，進而騙取錢財。

案發后，警方經調查發現，何美娟通過同樣的手段先后從二十多人處非法集資500多萬。受害者主要是老人，有300多萬元去向不明。而她根本就沒讀過醫科大學，她高中畢業后到廣東打工，在一家美容學校進修了三年，后來隨前夫到郴州安家。她原本在這家店打工，后來老板去了外地發展，她就將店盤了下來。2016年11月13日，何美娟因涉嫌故意傷害（致死）與集資詐騙罪被批捕。如今該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中。悲劇發生后，張蕊和張濤先后趕回，面對父親冰涼的遺體，他們悲痛欲絕。他們后悔自己對父母關心太少，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如今，汪姝霞已在兒女的照顧下完成了手術，但老人每天沉浸在對老伴的思念中……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何美娟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也作了技術性處理）

[小編發言]

近年來不乏空巢老人上當受騙的案例。隨著社會老齡化加劇，空巢老人日益增加，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就抓住空巢老人寂寞孤獨、缺少晚輩關懷的特點，頻頻打出感情牌，慫恿老人購買不需要的產品或者直接套取錢財。張連勝作為一名退休干部，經過風雨、見過世面，不可謂不精明，他的上當受騙，并不是出于無知，而是一個空巢老人被親情所誘惑引發的悲劇，更顯凄涼。

這起悲劇也提醒天下兒女：無論你們在外有多忙，也無論你們有多大的壓力和難處，都不要忘記關懷父母，晚年的他們更需照顧和陪伴，更需親情的溫暖。同時，有關部門也應該為空巢老人多提供一些社會化的保障和服務，讓他們的晚年生活質量得到提高和改變。

編輯/王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