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佑良
一
清明節這天早上,陽光城發生怪事的時候,站在樓頂上拍攝朝陽的劉玉石,搶到了先機,對怪事進行了全程拍攝。
早上七點五十分左右,陽光城東山右邊的山崖上,一棵四季常青的古樹,昨天還滿樹長著青青的葉子,今天早上,滿樹的葉子,嘩嘩嘩地掉光了,接著,大家看到沒有葉片的樹枝上,掛著纏繞著大大小小的蛇,有青色的蛇,有黑色的蛇,有紅色的蛇,還有牡丹花一樣艷麗的蛇。有些蛇的頭特別大,有些蛇的肚子特別大,有些蛇的尾巴特別長,有幾條蛇的嘴里吞噬著小蛇,有幾條黑色的蛇與紅色的蛇交織在一起。看上去,整個樹枝上,都成蛇窩子了。
當蛇群在樹枝上相互猙獰的時候,山崖下又升起了黑色的大霧,霧氣如天上跌落下來的黑云,罩住了整個東山,但霧氣很快就消散了。霧氣散去后,山頭上就冒出了安詳的陽光,陽光中,樹枝上的蛇卻全部不在了。站在陽光里,很多人根本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像夢幻一樣,很多人都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些蛇似乎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但那棵大樹確實沒有了葉子,陽光中,那些黑色的霧氣還正在向天空飄去,越飄越遠。這一切,事實就是事實,又讓陽光城大街小巷的人不得不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在大家的議論中,劉玉石保持著沉默,眼見為實,他不想說出自己已經把剛才發生的怪事全程拍攝了下來。
看到這一切,劉玉石的鄰居,一個叫秋然的老人說,這真是怪事啊。以前,陽光城也發生過怪事。也就是南下的解放軍進陽光城的那年,一九四九年底的時候,就在解放軍進陽光城的前一天。那天早上,先是從陽光城上空飛過一大群黑色的飛蛾,密密麻麻的黑飛蛾,把陽光城上的天空都遮去大半邊,陽光城瞬間變得天昏地暗的,很多人都不敢抬頭看,驚恐之中,人們紛紛往家里跑,有的跑到床底下躲藏,有的跑到豬圈底下躲藏。一個叫張樸的人,抱起家里唯一的一小塊臘肉,慌慌張張地把頭伸進灶孔里躲藏,大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抖擺子。
正在人們驚惶失措的時候,天空又飛來數不清的白鴿子,有的還在陽光城四周的山上,停留了一天之后才飛走。當時很多白鴿子就停留在東山的那棵古樹上,樹上是白乎乎的一片,看上去像開滿了潔白的花朵。
秋然老人正說得來勁的時候,一群年輕人走過來。一個發型如“文革”時期被惡搞的那種“陰陽頭”的年輕人,嘻嘻哈哈地說,老人家,你又在講古代的故事呀,另一個戴著大墨鏡的年輕人,鏡片的左邊是黑色的,右邊是紅色的,也笑著說,老人家會講什么故事哦,他只會老奶奶理裹腳。一個說,蛙哥,你小娃娃家的,還知道什么是裹腳呀。蛙哥說,你再說好聽點,我都快滿十八歲了,我媽媽說了,過些日子,我都可以討老婆了,還是小娃娃,你才是小娃娃呢,什么是裹腳,你不知道,我說給你聽,就像你在那個憨姑娘的面前,把你做過的那些糗事,說個不停,說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理裹腳。
老人說,你們這些娃娃知道什么呀。過幾年,說不定你們的爺爺叫什么名字,你們都不知道了。蛙哥說,老人家,失敬失敬,被你說對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爺爺叫什么名字,我也記不得我爺爺是什么樣子了,他老早早的就上西天了,我怎么記得呀。突然聽蛙哥這么一說,秋然老人就沉默無語了,劉玉石卻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正在這個時候,劉玉石接到了常欣興的電話。
常欣興說,她要去東山墓園,給她爸爸常誠掃墓,想有個人做伴,想要劉玉石陪她一起去。
接通電話的瞬間,劉玉石本來想拒絕的,但他猶豫幾秒鐘后,還是答應陪常欣興去墓園。后來到了墓園,劉玉石覺得自己還是來對了,在墓園里,好久不會感動的他,又開始有了感動的那種正常心態。
二
劉玉石在七花路口等常欣興。他早來了幾分鐘,看到一個老人提著一個鳥籠,里面有一只墨綠色的鸚鵡,路口是紅燈的時候,有人在過馬路,鸚鵡就說,紅燈危險,不能走。有一個小孩,就拉著她媽媽的手說,媽媽,回來,不能闖紅燈,母女倆就退回來,站好。綠燈亮了,鸚鵡又說,綠燈亮了,老爺子,快走。一群過馬路的人,看到鳥籠中的鸚鵡,開心大笑,然后一起過斑馬線。
九點整,常欣興準時到來。她獨自駕駛著白色的奔馳,來到劉玉石的面前停下,常欣興看到劉玉石,心情很是燦爛,她摁下窗子望著他,眼神明亮而溫情,臉色桃紅,微微一笑。這一笑,讓劉玉石沉悶的心情,春意盎然,如冬眠的蟲子,熬過寒冬,來到百花開放萬物萌芽的春天。
常欣興說,快上車,是我開,還是你來開。
劉玉石說,還是你開吧,我從來不喜歡開別人的車,不過,你要開慢點。好長一段時間來,我的心情都是木木的,如一潭死水,有時眼前還會產生幻覺。
常欣興看著劉玉石說,你是不是病了。
劉玉石說,也不知道是病不是病,就是經常心疼得難過,隨時有些糊里糊涂的感覺,剛才接到你的電話,本來是不想來的,現在看到你,心里倒是很輕松的。
常欣興說,不是病就好,我記得你愛說,一個人,有了健康不等于有了一切,但是,一個人,如果沒有了健康,就是沒有了一切。現在就是健康最重要了,哈哈。有一次,你還說,一個國家,如果很多人都不健康了,那這個國家肯定也是健康出問題了。哈哈。
劉玉石聽后,笑了笑,又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又說,你還是好好開車,少說話分心。
常欣興開車確實慢,一點也不搶路。她說,生活中有很多假設,其實都是不能假設的,假設的事,很多就是后悔藥,生活中恰恰就是沒有后悔藥的。
劉玉石說,是的是的,假設的事,往往是過去的事,假設沒有過去,現在就會成為過去。假設沒有未來,現在就是未來。所以不去假設最好。
常欣興說,假設也不是完全不好,你看,假設我沒有遇到你,我可能很不好,假設你今天不陪我來,我現在肯定很想哭。
劉玉石笑著說,假設沒有我,你還是挺好的。你人長得水靈靈的,心好又富有,你看你的皮膚那么白嫩,怕大風見到你都會立刻變成微風,要不然,風大了,會把你的皮膚吹傷了,哈哈,想讓你開心的人,說不定早就排成長隊了。
常欣興說,世間不止萬事萬物,但有些東西是唯一的,有些“好”,是唯一的,有些開心事,也是唯一的,有的人,也是唯一的,但財富這東西,不會是唯一的,不給你說了,說了,好像你也不懂。
劉玉石說,不過,我看你開這樣的車,挺好的,不過,一個小年輕人開這樣的車,是不是有點炫富的樣子。哈哈。我是這樣想的,窮人想富起來,是正常的。如果是富人有炫富的心里,就不太好了。成熟的富人應該是平和的,樸素的,低調的,慈善的,寬容的,有遠見的。世間,不成熟的富人多了,可能就是有些人仇恨富人的原因。
常欣興笑哈哈地說,富有一定比貧窮好,要不然,很多人,就不會盼富盼得望穿秋水,盼富盼得高山變矮,盼得海枯石爛,盼得青絲變白發,盼得晝夜顛倒,盼得光怪陸離,盼得很多事情都沒有了底線。呵呵,再說,現在陽光城里開這種車的人多的是,鄉下開這種車的人也不少,你以為我愛開呀,我平時已經很低調了,已經很不起眼了,已經快要由白天鵝變成丑小鴨了。我平時也很少外出,我很多時候都不愛開車的,在城里,有時候還走路,有時候還坐公交車出行。
劉玉石內心感嘆一下,唉,或許窮也會拖累人,富也會拖累人。不窮不富的人,可能才會過得好。嘴里卻說,你就是變成丑小鴨,也是好看的丑小鴨。
常欣興聽了心里樂著,說丑小鴨怎么會好看呢,其實我這些日子,心情也是很壓抑的,今天見到你后,心里才變得特別的輕松,哈哈。
劉玉石說,你心里經常壓抑的話,可能真的會從白天鵝變成丑小鴨,不過,當白天鵝愿意在污水里游泳比美的時候,只選擇在清水里游泳的丑小鴨,反而變得很好看了。
常欣興說,那我真的成丑小鴨了。
劉玉石說,看上去你還是屬于白天鵝類的。
這時,一張白色的路虎,轟著油門超上前去,很快又亮起剎車燈,車速又慢了下來,把車喇叭摁得嘀嘀嘟嘟地吼叫。
前面有一個老人,牽著一頭老黃牛,慢慢地走,有一個年輕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牽著一只小黑狗,悠然地走在路中央。在嘀嘀的喇叭聲中,老黃牛被嚇了一跳,甩了甩尾巴,偏著頭,走向公路邊,老人也跟著牛移動到路邊。小黑狗像是什么也沒有聽到,那個年輕人也像是什么也沒有聽到,一直在路中央走。
操控路虎的人,伸出一個泛著青光的亮頭來罵,小子,你是不是聾了,你想死呀,你連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狗聽到罵聲,汪汪地叫著往路邊跑。那個年輕人卻拉緊拴狗的繩索站住,轉過身來,臉龐紅紅的,像威武的大公雞,瞪起大眼睛,尖聲地說,大路朝天,各走各的一半邊,你罵什么,你再罵一句,我踢死你。
操控路虎的人說,混小子,你不讓開,我就開車壓死你,說著,車子就慢慢接近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說,我賭你敢把我壓死,你不敢把我壓死,你就不是人生出來的。你來呀,來壓我呀。你敢壓死我,你就是我的祖宗,你不敢壓死我,我就是你的祖宗。這時,狗叫得很狂躁,并用力往路邊奔。堵在路上的車輛,前前后后的,喇叭聲響成一片。
路虎車突然往左邊打了一下方向,轟的一聲,從年輕人身邊,沖了過去,險些就碰到了年輕人。
年輕人沖著車屁股,吐了一口膿痰,高聲笑著說,孫子,你怕死,跑了,哈哈——哈哈,你不要跑呀。
劉玉石說,剛才其實是很驚險的,如果那個駕駛員橫下心來,猛踩一腳油門沖過去,前面這個人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常欣興說,這樣就是兩敗俱傷。
劉玉石說,這種事我以前親眼看見過,有一天晚上,在陽光花園門口,一群喝了酒的人相遇另一群喝了酒的人,他們相互不讓路,其中有一個人掏出一支手槍,對準對方一個人的胸口說,你讓不讓,不讓我就開槍崩了你。被槍口對著的人拍著胸口說,我賭你不敢開槍。說著還繼續向前走,直到把自己的胸口貼在對方的槍口上。持槍的說,你以為我真的不敢開槍呀。對方說,你有本事,就朝老子開槍,少給老子說屁話。他的話音剛落下,砰的一聲,槍就響了。中槍的人,張著大嘴,眼睛鼓得大大的,鮮血呼呼地沖出胸口,搖晃幾下就栽倒在地上,雙腳在地板上,猛力蹬幾下,就不動了。
常欣興說,這都是沖動惹的禍。很多時候,沖動真的就是魔鬼。
三
常欣興悠悠地開著車,從那個年輕人身邊移過去,年輕人往車里看了一眼,變得笑容滿臉,然后往右邊后退一大步,大聲說,香車美女呀。好,好。還學著警察的樣子,敬了一個禮。
年輕人的樣子,讓常欣興大笑起來。年輕人又大聲地說了一句,美女一路平安。
車開過去后,劉玉石說,還真讓那小子說對了,香車美女,其實應該是香美女開車。你身上真香,那小子不會是真的聞到你身上的香味了吧,你看,那小子剛剛還像壞蛋,見到你就變成優秀青年啦。
常欣興說,怎么會呢,他只不過是油腔滑調,不過,他剛才的樣子,還是很滑稽很讓人擔心的。
劉玉石一上車就聞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常欣興身上的香味,不是香水味,是淡淡的體香。劉玉石不知道用什么詞語來說出這種香味。他閉上眼睛,好好想這種香味。有點像新的糯米的清香味,又有些像玫瑰的香甜味,又有點像百合花的清淡味,又有點像紫檀的香,有點像天然沉香。又都不是,他真的說不出這種香味來。
劉玉石閉上眼睛,沉醉在香味中。
常欣興問,你在想什么。
劉玉石說,我在想你身上的香味。
常欣興說,我怎么聞不到有什么香味。
劉玉石說,一個人是很難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的,就像一個人很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優點一樣。
常欣興說,除了你,我也沒有聽別人說我身上有什么香味。不過,除了父母,我也沒有單獨與什么人,近距離的相處過。
劉玉石說,我是狗鼻子,比較靈,能夠聞出其他人不能聞出的味道來。
常欣興哈哈大笑。
很快,他們來到東山墓園。在墓園大門口,遇到幾個表情悲傷的人出來。墓園里的人已經很少。墓園的很多墓碑前,都放著祭品,看來很多人都來祭奠過了。人們都喜歡在清明節的前幾天來祭奠先人的。
在墓園的左上方,找到了常欣興的爸爸常誠的墓碑。常誠墓碑的左右兩邊,安息著一老一少。左邊老者叫馮曾和,在世光陰八十四載,右邊的少者是一個叫趙世潔的少女,在世光陰七載。
馮曾和是一九四九年前的一個國民黨連長,后來起義投誠解放軍,他轉業后,安排在地方政府做統戰工作,再后來說他是暗藏的特務分子,一直關在監獄里,等他出獄后,政府恢復了他的工作,安排他在陽光城花果山下守烈士陵園,一年之后,他就退休了。他退休之后,依然經常去烈士陵園打掃衛生。他一直未婚,就在他退休后不久,卻遇到了自己的愛人,結了婚生了子。
馮曾和的愛人秦夢煥,比他小三十九歲。
馮曾和退休的第二年,他在陽光河畔的靜宜灘邊蓋了一間草棚屋子,天天守在河邊釣魚,魚釣得多的時候,他就把那些小的魚放了。一天,太陽已經落山,河面上的風浪卻很大,他只釣得兩尾三指大的魚,他不甘心,就一直靜靜地守著魚竿。
忽然,河面上有一個白白的東西,漂游下來,在水中偶爾掙扎幾下,他很快下水,游過去,看清是一個人,一個女人。趕緊把女人拖上岸邊,把用來裝魚的桶橫在沙灘上,抱起女人,把女人的腹部擔在上面,用手在女人的背上擠壓,很快,嘩嘩的水,從女人的口里,沖出來。隨后,他把女人抱下來,平放在沙灘上,給她做人工呼吸。五分鐘之后,女人開始有呼吸。這時,他才看清這個女人很年輕很漂亮。
女人醒來之后,沒有說話,而是痛哭著拼命往河水里爬去。馮曾和用力抱住她。女人說,你滾開,不要你管我,我要死,我一定得死。我已經沒有臉在這個世上活下去了。馮曾和坐在沙灘上,緊緊把她抱在懷里,說,你要死,好,想死呀,這有什么難的。不過,你聽我說幾句話,再去死也不遲,你聽著,你長得這么好看,要死也得體體面面地死。如果你就這樣淹死在河里了,死得太難看了,到時候,被水泡得脹脹的,說不定會被水鳥叼一塊,魚來撕一片。變成鬼后會很難看的。如果你體體面面地死了,做鬼也是美麗的女鬼。現在你應該是還餓著肚子吧,等我做點鮮魚湯給你喝喝,吃飽飯,你還想下河去死,我一定不會管你的,你說好不好?
女人聽后,不再掙扎著往河水里奔,而是倒在馮曾和懷里痛哭。馮曾和說,你死都不怕,你還怕在世上活著呀。
女人說,我就是想死,想死后,留住自己的清白。
馮曾和說,你只有好好地活著,才能說明你是清白的,你就這樣死了,即使是清白的,也成黑色的了。
女人說,我現在是有家不能回了,已經無家可歸的人了,你還是讓我死了,一了百了。她說著,又掙扎著向河水邊用力奔。
馮曾和說,我已經無家可歸幾十年了,但我還是堅持一直活著。如果要說想死,我已經死過幾十次了,但我還是活過來了。說著,他自己笑了起來。
女人聽后,嚶嚶地哭。
馮曾和把她的臉摟在胸前,輕輕拍著她的背說,不哭了,嗯,不哭了。乖,不哭了。
女人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真的不哭了。
馮曾和說,你去那個草棚屋子里,把濕的衣服脫下來,拿我的衣服換上,我把你的洗洗,用火烤干,你就可以換了。乖,聽話。
女人就向草棚走去。這個女人就是秦夢煥。后來經過了很多辛酸之事后,成了馮曾和的愛人。
劉玉石與常欣興來到的時候,秦夢煥正領著他們的兒子馮時宜跪在馮曾和的墓碑前哭泣。才十歲的馮時宜把頭叩在地板上,并沒有傷心地哭。
趙世潔的父母也來了,她已經離世六年,按本地的風俗,像她這樣的小嫩娃娃早夭,是不能得到這種待遇入土的,但她的父母太愛她了,就立下了這一塊“愛女之墓”,時常來看看她。
趙世潔生前是全省的鋼琴大賽冠軍,也是跳天鵝舞的佼佼者,因為心臟病離世。現在,她母親經過幾番幾復的人工受孕,現在已經懷上啦。
在墓園里,熟人們是不愿意相互打招呼的。總不能說些,你來啦,你來的早呀,也不能說些,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來,再見之類的,這些人間語言,在這里似乎已經變味了。
四
常欣興仔細清理著常誠墳墓邊上的雜草,劉玉石也蹲在她身邊輕輕扯著墓邊的小草,他們沉默著,靜靜的。
常欣興拿出雪白的紙巾擦拭墓碑上的塵埃,擦得很仔細,當她擦到爸爸照片的時候,她的淚水就滾出來了,劉玉石的鼻子變得酸酸的。
常誠是陽光大學的教授,后來當了學校的紀委書記。學校的朱彪、麻豐塵、餿梅仁三個老師,在晉升職稱的時候,被人實名舉報涉嫌剽竊他人著作和學歷造假等問題。在初步調查的過程中,常誠剛剛掌握一些蛛絲馬跡的時候,自己卻莫名其妙地卷入他人的舉報漩渦中。有一名老師和幾名學生向上級舉報常誠新出版的論著《德治與法治的辯證關系》一書,剽竊了他們的研究成果。常誠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和打擊報復,企圖阻止他查辦其他的事情。
正當常誠堅持自己“人正不怕影子歪”的時候,他卻被停職待處理。就在停職的當天下午,他開車回家的時候,在陽光橋轉彎處的柳樹腳,有人向車的擋風玻璃上砸來幾個雞蛋,隨后他的車就撞在電線桿上,撞斷的電線桿倒下來,又砸在車上,常誠被拉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他的夫人袁茹意,車禍后一直處于昏迷狀態。
這起車禍至今還是一個無解之謎。
擦干凈墓碑,常欣興從包里取出一瓶陽光老窖酒,開啟。倒一些在墳的四周,然后把酒瓶放在常誠的遺像下面,她拿出一束玫瑰花放在酒瓶邊上,說,爸爸這是我代媽媽送來的。最后。她又拿出一包鮮紅的櫻桃出來,放在玫瑰花邊上。
不知是為什么,劉玉石一看到櫻桃淚水就涌出來了。他在內心跟自己說,櫻桃,為什么又是櫻桃。你為什么要在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呢,櫻桃并沒有什么錯的,是我錯了。
看到櫻桃,本來美好的事情瞬間就成另一回事了,這種櫻桃已經不是那種櫻桃了。一種不能咽下去的櫻桃,誰也不明白劉玉石此時的心情。
常欣興在墓碑前,叫一聲“爸爸”,就跪在地上痛哭。劉玉石開始是站著流淚,到后來是陪著她跪著流淚。劉玉石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傷心,他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少的傷痛和委屈。
好像蒼天在說,慈悲為懷。哭吧。生離死別,哭吧。化悲痛為力量,哭吧。
劉玉石不忍心常欣興長久地哭下去。他先擦干自己的淚水,然后把她扶起來。
劉玉石說,你爸爸一定不允許你這樣傷心的。他輕輕地用手揩干常欣興的淚水,常欣興的臉都哭紅了。
劉玉石說,不哭了,說不哭的。
常欣興站起來,說,不哭了。說著,她真的不哭了。
劉玉石說,如果老人家九泉之下有靈的話,他應該愿意看到你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樣子。你說,是不是?
常欣興站起來,用紙巾擦了擦淚水說,劉玉石,你也不要傷心了,剛才你說得對,我爸爸一定不愿意看到我這樣傷心的,他一定愿意我開開心心地活著,對,為了我爸爸,我一定得開開心心地活著。說著她彎腰抓起一把櫻桃,遞給劉玉石,說我們吃櫻桃吧。
劉玉石說,我以前很愛吃櫻桃的,但從去年以來,我看到櫻桃就不想吃櫻桃了。我只是很想念櫻桃園,很想念櫻桃樹,很想念櫻桃花,還有櫻桃樹上采摘櫻桃的人。
常欣興說,感覺你現在說話怪怪的。來,我喂你吃一顆。來,吃。
常欣興把櫻桃送到劉玉石的嘴唇上,要喂他吃。劉玉石說,在這里,這樣做。你爸爸可能會不高興的。
常欣興輕輕笑了一下說,他可能會高興的,因為他看到有人在關心我了,我爸爸活著的時候,一直擔心我嫁不出去呢,現在,你雖然還不是我的男朋友,但我爸爸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劉玉石說,不管怎樣,我還是不吃櫻桃吧,讓我心疼櫻桃好了。那這樣,你說好不好。你吃櫻桃,我吃一朵玫瑰花。怎么樣?
常欣興說,好的。
長眠的墓園,讓人更加理解活著的短暫和美好。人活著一定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困境。因為要去戰勝各種困難,才會增加人活著的樂趣。墓園里,沒有窮人富人的區別,他們只選擇了安詳地沉睡在那里。活著,應該多去寬容,多去理解,多去珍惜,特別不要去傷害關心和愛自己的人。
五
生吃玫瑰花,就這樣發生在陽光城東山墓園里。因為劉玉石心里藏匿著一個有關櫻桃的事件,他放棄了可口的櫻桃而選擇生吃玫瑰花。
劉玉石看到成熟而飽滿的櫻桃,水亮亮的櫻桃,似美人的眼睛,閃著靈性,像在微笑,像在含羞,像在期盼著什么。這些美麗誘人的櫻桃,在他的眼前晃動,瞬間變成了一顆顆流血的心,從天空墜落下來,他的心卻像碰到了碎玻璃渣子,立馬疼痛得經絡暴脹,像有一群馬蜂在大腦邊飛舞。
劉玉石滿臉沁著汗水珠珠,心里有點發冷。常欣興用紙巾給他擦汗,紙巾上帶著的香味,有點像母親給孩子喂奶時散發出來的那種香味。常欣興說,你是不是哪點不舒服,你冒出來的,不像熱汗,不會是冷汗吧。他說,沒有什么的,怎么會是冷汗呢,一定是熱汗,今天和你在一起,心里高興,就出汗了。他強忍著心里的陣痛,在常欣興面前露出笑臉,說不想吃櫻桃,想吃玫瑰花。
常欣興拾起她父親墓前的玫瑰花,遞給劉玉石,說那你就吃玫瑰花吧,說完,嘻嘻地笑。
劉玉石吃著香味宜人的玫瑰花,本來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因為心里珍藏著難以言說的舊事,他并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在享受這份難得的美食,他只是把一樁難了結的心事,伴隨玫瑰花一起咽下去的,就像他以前獨自咽下去很多難咽的事情一樣。
劉玉石吃完花瓣,又摘下兩片玫瑰葉子,細細嚼著,甚至齜著牙,把上面的刺,也小心地啃下來,仔細嚼了咽下。
常欣興看著劉玉石連玫瑰花的刺,都敢吃,她心里的愁苦,消散了許多,甜甜地笑了。
以前,劉玉石經常用干玫瑰花泡水喝,也吃過玫瑰花做的月餅,還吃過當菜炒的玫瑰花。生吃玫瑰花,還是第一次,味道有點澀,有點酸,然后有些苦味,最后是回甜味,長時間的甜蜜味。劉玉石想,這不應該是清明節的味道。
常欣興拿起一朵玫瑰花,含在嘴唇上,說,你來吃。劉玉石說,去那棵松樹下吃吧,在這里真的不好。他們走到松樹下,劉玉石一口就把常欣興含在嘴唇上的玫瑰花含在嘴里,吃到肚里。
劉玉石慢慢地嚼,開始是有點粗糙的,接著有點苦澀,隨著又是有點甜香味。嚼細了,全部吞了下去。然后感覺全身輕松,口里有種說不清的回味。
常欣興看著劉玉石笑了起來。說你喜歡吃的話,以后,經常給你吃點玫瑰花。
劉玉石說,怕吃多了,中情花毒。
常欣興說,我就是要讓你中情花毒。
劉玉石說,中毒了,沒有解藥,怎么辦?
常欣興說,沒有解藥,才好!
劉玉石說,其實我早就中毒了。
常欣興說,你說的好像真的一樣。
劉玉石說,我在說笑話?然后拉著她的手,慢慢走出墓園。
劉玉石說,你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嗎?
常欣興說,不知道。
劉玉石說,現在都流行一樣的美,大街上好像沒有難看的女人,好像也找不出特別好看的女人,似乎總是一樣的服飾,一樣的頭發,一樣的眉毛。但細看,區別還是大的,因為一個人的眼神流行不來,一個人的微笑流行不來,一個人的內在美感更加流行不來。你今天穿一身白色,倒是很好看。不過,因為你的眼神和流露出來的氣質,只要稍加打扮,就很動人了。
常欣興說,以后,你喜歡什么我就穿什么。
劉玉石說,我喜歡你穿寬寬松松的有些隱隱約約的衣服。那樣在柔和的光線下,你就是仙女了。
常欣興笑哈哈地說,你想得美。我還是穿難看點的好。
離開墓園,他們的心情變得輕松。分別時,常欣興高興地說,情花毒同志,情花毒哥哥,我不在你身邊了,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啦。
劉玉石說,好。我還準備在城邊上,找一片地,種植玫瑰花,開開心心地中情花毒。
他們各自回到家,常欣興特別想聽《高山流水》,就在百度中搜索播放來聽。她閉上眼睛聽,眼淚嘩嘩往下流,《高山流水》,真是不得了。遇到知音,原來也如此。沒想到的是,劉玉石回到家后,也忙著聽《高山流水》。
六
劉玉石不愿意吃櫻桃,與美人鐘媛媛有關。
劉玉石原來在陽光林科所工作,后來他辭去了自己的工作,在陽光城的南山坡上租了十畝地種植櫻桃。在櫻桃獲得豐收的季節,他愛上了一個叫鐘媛媛的姑娘,其實只是暗戀,因為鐘媛媛一直沒有明確表示過自己是否愛上他。
那天,劉玉石獨自去陽光水庫散心的時候,偶遇鐘媛媛。春光明媚的水庫邊上,水汽彌漫的陽光中,隱隱約約,一雙黑色的高跟皮鞋在云里霧里地飄然而動,兩條圓潤挺拔的腿,柔嫩若透亮的白玉,在云霧中舞來,支撐起一身翡翠綠的連衣裙,酥胸細腰,粉紅的圓臉,桃紅而淡淡的嘴唇,鳳眉下,深沉而有些憂郁的眼神,黑里帶紫的秀發,云光燦爛地向劉玉石的眼前走來。劉玉石在恍恍惚惚,趕快抬起相機,把眼前的一切拍攝下來。
不管是在現實中,還是影視里,劉玉石從未見到過這么漂亮、柔美、溫馨的人,他想,這可能就是夢幻中的仙女,他感覺自己就像餓狼見到美麗的小綿羊,雙眼發亮,心情豁然開朗,開始他不相信這是真實的。特別是當他看到鐘媛媛的眼神的時候,變得心慌慌的,全身不安起來。他后來一直相信,他坐在那里,就是上天安排他在那里等待這個美女的,而這個美人也是上天安排到這里來與他相見的。
這時,一群一群的鴛鴦在水面上飛翔,接著傳來一陣陣鴛鴦的驚叫聲,原來是有人舉著高壓汽槍射殺成雙成對的鴛鴦,遇害的鴛鴦,被他們做成了燒烤,絕命的鴛鴦成了盤中餐,腹中肉。
走過來的女神就是鐘媛媛,她看到在水面上空驚叫的鴛鴦,看到帶著鮮血墜落的鴛鴦,看到一伙人把射殺的鴛鴦撿來,用開水燙了,撥去羽毛,開膛破肚的一幕,看到他們在火上燒烤鴛鴦的熱烈場面,吃鴛鴦烤肉的有中年人,有小娃娃,有婦人也有小姑娘。這一切,讓鐘媛媛一陣目瞪口呆之后,流出無聲的淚水。
有一個年輕人看到流淚的鐘媛媛,大聲說,美女你哭什么,你快來吃烤肉,這肉有點酸味,不過還是香嘟嘟的,好吃哦,你快來吃,你哭什么呀,是不是哪個帥哥欺負你啦。
鐘媛媛說,你們連那么可愛的鴛鴦,也要殺來吃。你們還有什么不敢吃的。
年輕人說,現在,地上的除了板凳我沒有吃過,水里的除了輪船我沒有吃過,天上的除了飛機我沒有吃過,其它我都敢吃。
鐘媛媛說,我就是覺得你們不應該吃鴛鴦。
年輕人說,你不讓我們吃鴛鴦肉,那我們想吃天鵝肉,你能不能找幾只天鵝肉給我們吃。
鐘媛媛說,天鵝肉沒有,你想吃癩蛤蟆,倒可以找來給你吃。
年輕人說,我就是想吃癩蛤蟆,你找來給我吃呀,說著咧嘴大笑。
另一個年輕人說,我們吃什么你管得著嗎。再說,這鴛鴦是天然的,是野生的,也不是哪家的,現在不是提倡吃天然食品嗎,我們就是喜歡吃這些天然食品,他一邊說一邊撕食著鮮嫩的鴛鴦肉,食干凈肉,咬斷骨頭,嗞嗞地吸食骨髓中的東西。
鐘媛媛看著他們的吃相,哇的一聲,胃液呼地往上翻動,她輕輕地揉揉腹部,冷冷地說,你們吃什么,我當然管不著,但我能管住自己不吃。
一個中年男人說,美女,你不要難過了,你不吃鴛鴦肉,那請你過來陪我們喝酒。
鐘媛媛說,如果你能保證大家今后不再射殺鴛鴦,我可以來陪你喝酒。
中年男人說,哦,美女,這就難為我了,現在有些人吃鴛鴦肉已經吃上癮了,我可不能保證他們以后不吃。
鐘媛媛說,那今天的酒,就不能陪你喝了。她說著,把那些鴛鴦的羽毛和吃剩下的骨頭,收集起來,拿到水庫后面的山腳下埋葬,并找了一塊石頭,用自己的口紅筆寫下“鴛鴦之墓”,并寫了一行小字“為愛獻身,死得好慘”,立在埋葬鴛鴦的地方。
劉玉石把這一切用手機拍攝下來,然后走過來,和她一起埋葬那些美餐之后的鴛鴦骨骸。
鐘媛媛哭著說,你是誰呀,你給我走開,我不需要你碰它們。
劉玉石說,我也是很心痛這些被人濫殺的鴛鴦。
鐘媛媛說,你心痛有什么用呀,你有能力就去禁止那些混蛋,叫他們不要再殺害這些可愛的鴛鴦。
劉玉石說,我剛才看到你的時候,你像下凡的仙女一樣,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呢,現在才認為這一切是真實的。
鐘媛媛重重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剛才喝了假的蜂蜜呀,把假話說得這么好聽,再說長得美有什么好呀,美麗的東西很多時候也保護不了自己,就像這鴛鴦多可愛呀,但它還不是被人們殺了吃了。
劉玉石說,我管不了他們殺害鴛鴦,我可以倡導大家來保護鴛鴦。
他們臨走的時候,劉玉石很是舍不得。鐘媛媛笑著說,你不要像綠頭蒼蠅一樣跟著我呀。
劉玉石說,我不是綠頭蒼蠅,綠頭蒼蠅只喜歡臭烘烘的東西。你那么漂亮,應該有一個白馬王子跟著才好。我現在真的想跟著你。
鐘媛媛笑了笑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們還會見面的。
劉玉石回到家后,就去做了兩塊長四米,寬三米的宣傳牌,紅底白字寫上標語:“我們要像保護愛情一樣愛護鴛鴦”落款是:天下人。
然后,劉玉石拍了一組鴛鴦飛翔、水美人美及這幅宣傳牌的畫面,還有鐘媛媛的很多優美畫面。圖文并茂的進行編輯,發在博客、微信、QQ空間里,很快,被大家廣泛地轉發。有很多人在后面留言。
有一個人留言:是誰在射殺鴛鴦一樣槍斃自己的愛情。
有一個人留言:鴛鴦遇害,兇手是誰?
七
很快,鐘媛媛在手機上看到了這組微信,看到微信中自己的照片,她暗自笑了一陣,并在穿衣鏡前,拉起自己的裙子,左篩篩,右蕩蕩,像欣賞別人一樣欣賞著自己。然后又坐在化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笑,把鏡子中的自己與微信中的照片對照著看,感覺微信中自己的照片,倒像一個仙女,而不是她自己。她在微信的后面留言:很想見見制作發布此微信的陌生人,并留下自己的電話和姓名。
那時,正是櫻桃花盛開的時節。很多人來到南山坡劉玉石的櫻桃園里拍照,美女成群,但劉玉石并沒有看到自己欣賞的面孔和眼神。正在劉玉石無精打采的時候,看到微信里的電話和留言,就打電話過去。喂,是鐘媛媛嗎,你好。我就是那個制作鴛鴦飛翔、水美人美及宣傳牌畫面的人,并說了自己的名字。鐘媛媛說,你怎么拍攝到我的照片的?劉玉石說,我就在現場拍攝的,那天我看到你在水庫邊,拍攝下來的。鐘媛媛說,你在什么地方,我現在想見見你。
很快,鐘媛媛來到櫻桃園。鐘媛媛盯著劉玉石哈哈笑,說你怎么會是那天像綠頭蒼蠅一樣跟著我的那個人呀。
劉玉石說,你看櫻桃園里,有很多的蜜蜂,卻沒有綠頭蒼蠅。你快過來這里,我給你拍幾張照片,我要把天下最美的人,留在櫻桃園里。
鐘媛媛說,你不怕蜜蜂來蜇你的嘴巴呀。
劉玉石說,不會的。這些蜜蜂都把我當作它們的好朋友了。
鐘媛媛說,我看很快就會有大蜜蜂來蜇你的嘴巴,因為你的嘴里有蜂蜜味,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偷吃了蜂蜜,你是不是經常這樣說話來哄人家小姑娘的。你老實交待,你看,這些蜜蜂正在向你飛來。
劉玉石說,我相信天意,如果我說了哄人的話,蜜蜂就會來蜇我的嘴巴。如果我沒有說哄人的話,蜜蜂就會停留在我的頭上。果然,幾只蜜蜂嗡嗡地飛過來,在劉玉石的嘴巴邊轉。鐘媛媛看到,臉上在笑,心里卻十分發涼,她想,不會是劉玉石真的說了謊話吧。蜜蜂在他的嘴唇轉了幾圈后,就向上飛舞,輕輕落在劉玉石的頭上。鐘媛媛立馬大笑,笑得淚水連連滾落。
劉玉石捧了一捧花瓣,從鐘媛媛的頭上方撒落,然后,舉起相機咔嚓咔嚓地拍。鐘媛媛也在櫻花叢中,捧起花瓣,向上拋撒,花瓣飄灑如雨如雪,劉玉石又拍攝了很多的照片。
劉玉石說,我想把我們的臉拍在一起。
鐘媛媛美美地笑了一陣說,你真想這樣呀。
劉玉石說,嗯。
鐘媛媛說,我也想的,只是現在還不行。以后吧,以后好嗎。
劉玉石說,好的。那就以后吧。
鐘媛媛說,聞著花香味,我興奮得瞌睡都來了。哈哈。
劉玉石說,你真想睡呀。那我采些花給你做一張床。你就美美地睡一覺。他撿些柔軟的草鋪在櫻桃樹下,又摘了很多很多櫻桃花鋪在草上。然后說,天下最美麗的姑娘,這就是你的床,請你上床睡覺吧。
鐘媛媛就落座在花床上,側身睡了。劉玉石又采摘些花枝蓋在她的身上,然后守在她身邊,呆呆地看著她。他希望自己能夠一生一世地守望著她。
十分鐘后,鐘媛媛竟然安靜地入睡了,劉玉石看著她的臉色,突然間變得非常桃紅,全身像跳舞一樣非常快樂的樣子,隨后她就醒了。醒來的鐘媛媛表現出十分害羞的神色,還有些累的樣子。她問,你一直在我身邊坐著的。
劉玉石說,是的。
鐘媛媛說,剛才我做了個夢。
劉玉石說,是美夢還是惡夢。
鐘媛媛說,你希望是美夢還是惡夢?
劉玉石說,剛才看你的樣子,應該是美夢。
鐘媛媛說,夢到我結婚了。
劉玉石說,新郎不會是我吧。
鐘媛媛說,我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呢。你去支好相機,調好自拍功能,我們一起合影吧。然后他們就在花床上擁抱著,拍攝了很多姿勢的照片。
隨后,他們來到陽光水庫邊,看到他們埋葬鴛鴦的墳邊,有一只鴛鴦睡在墳上,鴛鴦滿嘴是血液,已經全身僵硬。劉玉石拍攝了幾張照片,然后用樹枝在旁邊撬了一個坑,把鴛鴦放進去葬了。
他們準備離開水庫的時候,水面上空傳來凄慘的聲音,一只鴛鴦悲傷地叫著,俯沖而下,猛然摔在水邊的大石頭上,瞬間粉身碎骨。
八
轉眼間,櫻桃就成熟了,這是櫻桃園的最后一次豐收。劉玉石多年培育的櫻桃園,按照陽光城的新規劃,櫻桃園及周圍的幾百畝坡地,將要建成新的工業園區。美麗的櫻桃園很快就會被鋼筋混凝土代替。
一天,來了一群人,一邊采摘櫻桃,一邊蹂躪著櫻桃,他們折斷了很多櫻桃枝條,把很多櫻桃摘了丟了一地。劉玉石后來才搞清楚,這群人中,有一個叫海貨的胖老頭,是鐘媛媛上班的公司老總,他好像對櫻桃園的一切懷有十分的仇恨,他不停地折斷枝條,說這顆櫻桃是苦的,那顆櫻桃是酸的,還說這些櫻桃可能農藥過重,都不能吃。
那天晚上,劉玉石做了一個惡夢。夢見海貨那個胖老頭帶著鐘媛媛來到櫻桃園,采摘櫻桃,突然間,站在櫻桃林深處的鐘媛媛顫抖了幾下,就變成了一棵櫻桃樹,胖老頭對著那棵鐘媛媛變成的櫻桃樹,先是扯光了櫻桃葉子,然后又拼命地采摘著那棵樹上的櫻桃,很快,鐘媛媛變成的那一棵櫻桃樹就枯萎了,倒下了,其它櫻桃樹也跟著枯萎了,倒下了,最后海貨還放火燒了櫻桃園。
第二天早上,傳來噩耗,鐘媛媛在公司墜樓身亡。劉玉石沒有去參加她的葬禮,因為鐘媛媛留有遺言說:假如她突然死了,不要讓劉玉石來參加葬禮,但一定要把她的骨灰交給他,如果他不來領,就把她的骨灰倒在路邊的垃圾桶里就行了。
后來,那個海貨胖老頭,被一只白色的小狗咬了。那天,胖老頭晚餐之后,在黃橋花園散步,一只白色的小狗,先是不聲不響地跟在他后面,后來就跑到他前面,盯著他看,滿眼是淚水地看,胖老頭看到狗眼睛的時候,變得很害怕。他暗自對自己說,今天是見鬼了,這狗的眼睛,怎么不是狗的眼睛,完全是鐘媛媛的眼睛。然后他害怕得趕快收緊腳步,離開花園。白狗突然跑到他的腳下,把他的左腳跟咬了一下,又把右腳跟咬了一下。狗就消失在花叢中。
海貨擦干滿頭的汗水,趕快去醫院打狂犬疫苗。醫生仔細看了看說,不要擔心,只是咬了兩個牙齒印,不要緊的。最后還是打了狂犬疫苗。海貨雖然按要求去打了疫苗,但他一想到那只狗的眼睛,就懷疑自己是得了狂犬病。一個月之后,海貨聽到倒水的聲音,就想學狗叫,并且會不知不覺地像狗一樣叫幾聲,而且總想咬東西,抬著水杯,就咬水杯,吃飯就咬筷子,有一次開會的時候,他作報告,很多人都證實他的聲音很像狗叫。很快,他就不能正常上班了,因為他見人就想咬,見什么就想咬什么。他就被家里的人用鏈子拴在家里,沒有誰敢靠近他。最后,他變得像一只烤干的螃蟹,也像一匹狼,頭與四肢被捆在一起的狼,死了。
劉玉石把鐘媛媛的骨灰盒領了回來,放在自己的臥室里,從此,他變得神智模糊,經常心痛,有的人在背地里說他中了什么邪,有的人在人前人后的說他領取鐘媛媛的骨灰后,是倒了大霉。
劉玉石抱著鐘媛媛的骨灰回家的時候。遭到很多人的反對,說這樣今后會鬼纏身,會很不吉利的。他卻不管這些,他說,她那么好,現在已經燒成灰了,應該是很吉利的,要說不吉利,也只是活著的人去害別人的時候,才是不吉利的。
每天,劉玉石都在鐘媛媛的骨灰盒前更換一束鮮花,每天入睡前,給鐘媛媛上一炷香。
在劉玉石的情緒還沒有完全緩解過來的時候,他的櫻桃園,也在轟轟隆隆的機器聲中,消失。盡管,他得到了補償,可從此以后,他很不愿意見到櫻桃,更加不愿意吃櫻桃。
九
常欣興從墓園回到家里。趕緊用熱水給她的母親擦拭身體。
她的母親袁茹意車禍后,不會說話,一直沉睡著,整個身體基本不會動,但呼吸是正常的,會喝點水,會慢慢吞下一些流質的食物,能在床上自然排泄。
袁茹意在醫院住了一些日子后,常欣興就把她從醫院接到家里,自己服侍。她天天用熱水和毛巾給母親擦拭全身,隨后給母親進行按摩,從頭到腳的,進行全身按摩。每天給母親更換一次衣服。她每天給母親念一封,她爸爸當年寫給母親的書信。每天給母親唱一首歌,她母親喜歡的歌。她相信母親一定會醒來。
那天,常欣興給母親換洗了衣服,感覺身心又郁悶又疲憊,內心有一種想爆炸的感覺,就獨自去陽光大酒店進餐。她點了一道麻味清蒸深海魚,一道辣椒炒野生菌,一道素青菜,一瓶陽光干紅葡萄酒。
就在服務員給常欣興送來干紅葡萄酒,推開包間門的時候,一群人到另一個包間進餐,正好路過門口。一個男人往里面瞟了一眼,這一眼卻看清了常欣興。他立馬站住,大聲說,哇,原來是常教授家的大千金大美女在這里進餐呀。常欣興看到說話的人是陽光學院的老師,他們就是朱彪、麻豐塵、餿梅仁等幾個老師,說話的人是麻豐塵。常美女,怎么就你一個人在這里進餐呀。哦,點這么好吃的菜,也不約我們。常欣興說,你們是誰,我并不認識你們。服務員,關門,我吃飯的時候,不需要陌生人來打擾我。
麻豐塵說,好好,我們不打擾常家大千金。你慢慢用,我們等會來敬你酒。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走進另一個包間。望著他們的背影。常欣興本來不好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堪。就像在那道深海魚和那道野生菌之間,多了一道讓她想心翻嘔吐的蜘蛛菜來。
常欣興怎么會不認識這幾個人呢,這幾個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能把他們認出來。她是在整理父親遺物的時候,看到那些保密材料的。朱彪、麻豐塵、餿梅仁等幾個老師涉嫌論文剽竊和學歷造假的調查材料。當時她父親遇難之后,這幾個人曾經去她們家,以各種借口尋找過。當時,常欣興告訴他們,她父親遺留下來的東西,除了幾本古籍之外,其它東西,已經全部焚燒了。
常欣興把葡萄酒倒進高腳玻璃杯里,右手指呈蘭花狀,輕輕端起杯子,左右晃動著杯子,紅紅的酒在杯子中轉動,轉動著酒,在杯子內壁上卷起無數酒花,像大海里的浪花一樣激烈。等酒花慢慢平靜下來,她才把酒杯送到嘴唇邊,微微啟開櫻桃小嘴,呷了一點酒。酒在嘴巴里回蕩幾下,她才吞下。然后閉上眼睛,讓酒在體內慢慢滲透,帶走她的煩惱和憂傷。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落下一串眼淚,她用紙巾在臉龐吸吸淚水,又有意露出一臉的笑容,并打開小包,取出圓圓的小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在酒的作用下,她的臉白里透紅,她對著鏡子,又笑了一陣。
常欣興把湯打在碗里,慢慢品嘗。當她喝完第二碗湯之后,準備吃魚。這時,門嘩啦一聲就開了,朱彪、麻豐塵、餿梅仁三個人,端著酒杯,提著酒瓶,像寒風一樣竄進來。她的筷子正落在魚身上,這陣風的來臨,她的手就僵硬著不動。
朱彪說,常美女,我們來敬你一杯酒。
常欣興說,你們出去吧,我是不會和陌生人喝酒的。
餿梅仁說,我們不是陌生人呀,我們是你老爸的同事。說著滿臉堆笑。
常欣興說,我的老爸已經死了,他沒有你們這樣的同事。他現在陰間,你們說他還會有同事嗎。現在他的同事已經是鬼啦。
麻豐塵說,常美女,你怎么能這樣說呢。我們是來敬你的酒呢。他說著,就把自己的杯子里的酒,一仰頭,就喝干了。酒下肚之后,他說,我先干為敬。
常欣興說,你們還是出去吧,我是不會和你們喝酒的。
朱彪假笑著說,美女,你不喝敬酒,是不是要喝罰酒哦。
常欣興說,我聽不懂你的話。
麻豐塵說,我們是喝發財的酒,常美女,給我們點面子,我們是真誠地來敬你的。
常欣興說,我是不與陌生人喝酒的。你們出去吧。如果你們不出去,我就出去。她說著站起來,提起手包,就想走。
朱彪說,不能走,不能走。酒是一定得喝的。他說著也把自己的一杯子白酒喝干,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滿酒。
常欣興拿起包包,剛要走到門邊,朱彪伸手攔住她,大聲說,常美女,你今天一定得把這杯酒喝了,才能走,你不知道吧,你爸爸生前還欠著我們一杯酒呢,父債子還。你說對吧。
聽到朱彪這樣說,常欣興拿起桌子上的紅酒瓶,猛力砸在地板上,紅酒在地板上,像血液一樣流淌。并大聲說,你們說我父親欠你們的酒,這酒就在地上,如果你們能趴下去,用嘴把地上的酒喝干,我就陪你們大醉一次。你們喝呀。
這時,門口擠進一個年輕男人。男人說,你們三個帥哥是敬人家美女的酒呢,還是在欺負人家呀。
這個男人的突然出現,朱彪、麻豐塵、餿梅仁三個人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難看的臉色立刻變成一團火,這團火順著他們的手,一切指向那位男人的臉。麻豐塵說,你是從什么地方跳出的蟑螂,你活夠了。這不關你的事,你快滾開,不然我們可要把你揍得沒有人樣。
男人說,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看來你們還真是在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現在拳頭說了也算不了。既然你們想敬這位美女的酒呀,好,我看這樣,你們想敬美女的酒,我全喝。不過,我喝多少,你們每人都得喝多少。誰先喝倒下喝趴下,由誰來埋單。你們看,我這個建議好不好?你們想喝什么酒,叫服務員抬來。
餿梅仁說,憑什么呀?
男人說,憑我是這位姑娘的男朋友。
麻豐塵說,好。誰怕誰呀。看來今天真有人想死。不過我們會讓你死得很好看的。
朱彪說,哦,你想英雄救美呀。好,好呀。看我今天不喝死你,才怪。
那個男人說,那好,我們就叫酒店把最好的酒,先抬兩件來,不過,在喝酒之前,我們都得把酒錢押上。誰先醉倒,誰埋單。
男人問服務員。叫你們大堂經理來。大堂經理來了。男人問,你們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酒?
大堂經理說,酒店里是有幾樣好酒,不過那些酒很貴的。比如人頭馬呀,飛天茅臺呀。當然又好喝又實惠的好酒就是我們的極品陽光老窖了。不知道你們要喝哪一種?
男人說,不管我們喝哪種酒,我們都得先把酒錢付了,我們才喝,到時候,誰喝醉了,經理你就收誰的錢,把沒有喝醉的人的錢退了,就是了。你們三個定吧。喝什么酒?
朱彪、麻豐塵、餿梅仁,三個人,小聲說了些話后,餿梅仁就大聲說,我們都習慣喝極品陽光老窖,就先抬兩件極品陽光老窖來。
經理說,你們幾個最多能喝一件,都不得了啦。
朱彪說,經理說什么呢?你不知道陽光城的酒仙是誰呀。說抬兩件來就抬兩件來。你啰嗦什么呀。你怕我們開不起錢呀。
酒抬來了,男人把錢給了大堂經理,那三個人也把錢給了大堂經理。然后,他們就開始喝。
他們先打開四瓶酒,每個人舉起酒瓶像口渴時喝礦泉水一樣,咕嚕咕嚕地喝干。然后又打開四瓶酒,餿梅仁把第二瓶酒喝到一半,就軟軟地癱坐在地板上。麻豐塵喝光第二瓶酒,就醉倒了。他們又打開第三瓶酒。那個男人和朱彪又咕咕咕的一口喝光了。當開啟第四瓶的時候,朱彪說,我不相信我喝不贏你,我不喝過你,我就是一只土狗。那個男人說,你們這么點小酒量,還逞強還想欺負人。說完,兩個人又往嘴巴里灌酒。朱彪喝到三分之一,就說,喝,喝,我一定能喝贏你,說著說著就倒在地上。
那個男人見到三個人都醉倒了。他就把頭伸到墻角的垃圾桶上,用中指伸入口中,伸入咽喉,嘩嘩的,嘔吐了許多酒水出來,然后,抬起桌子上的青菜湯,喝下。對常欣興說,美女,快,快,想辦法送我去醫院。然后對大堂經理說,如果有需要的話,你也打打120,把他們三個送到醫院吧。他說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這個男人就是劉玉石。就這樣,常欣興認識了劉玉石。
十
常欣興把劉玉石送到陽光醫院急診室。
值班醫生是個年輕的男士。這位男士竟然是常欣興的高中同學,叫昌平,上高中的時候。昌平一直很喜歡常欣興。
昌平指著不省人事的劉玉石問,他是誰。
常欣興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了一下,就說,是我的男朋友。她說完后,自己的臉,火燒一樣紅起來。他們彼此都不認識,他怎么就成了自己的男朋友,她耳邊突然響起剛才餿梅仁與他的對話,“憑什么呀?憑我是這位姑娘的男朋友。”
昌平聽后,吃驚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常欣興想,他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她趕快去翻他的口袋,剛才在酒店,她看到劉玉石取錢的時候,順手把錢包放在那個口袋里。果然,他的身份證就是在那個錢包里。她取出身份證遞給昌平。她看到身份證上,劉玉石的年紀比自己大四歲。
昌平問,什么病?
常欣興說,喝酒過多。
昌平說,這不是病。
常欣興說,我知道不是病,但你得想辦法讓他早點清醒過來。
昌平給劉玉石開了葡萄糖等液體,然后送到患者臨時觀察室的床上輸液。
昌平說,你真的找了男朋友?
常欣興說,是的。
昌平說,你行呀,選中這樣一個酒鬼。
常欣興,我就是喜歡酒鬼。
昌平說,你爸爸遇難后,你媽媽也一直沒有醒來,你不是發過誓言,說要等你媽媽醒過來,你才會談戀愛嗎?你母親不會已經醒來了吧?
常欣興說,我母親還沒有醒來,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會醒來的。
昌平說,我相信你母親醒來后,她也不會同意你找一個酒鬼的。說著他就去值班了。
劉玉石在輸液的時候,一直呼呼地大睡。常欣興記掛著母親,她不能耽誤時間,讓母親少一次按摩,她要回去給母親按摩,順便看一看母親排放大小便沒有,排放的話,她得及時給母親清洗換衣服。就叫昌平幫她看管一下劉玉石。昌平答應了幫助她。
常欣興走后,昌平來到病房,看著劉玉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這樣的混蛋,竟然成了常欣興的男朋友。
四個小時過后,劉玉石輸液結束,但他一直沒有醒來,只是說了幾次夢話,他呼喊了幾次鐘媛媛的名字。常欣興不知道鐘媛媛是誰,但她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個墜樓身亡的女孩就是叫鐘媛媛。她想,這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第二天早上,劉玉石突然翻了一下身子,他的手碰到常欣興手的時候,突然抓住她的手,嘴里又說,鐘媛媛,你不能走,你怎么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呢,你不能一個人走,要走,我們一起走。
常欣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也緊緊握起劉玉石的手。眼淚卻一顆接一顆地滾落。
下午四點多,劉玉石完全清醒過來。看著常欣興說,你一直守著我呀。常欣興點了點頭。劉玉石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常欣興告訴了他。劉玉石說,我喝酒醉了,很難看吧。我都不知道我昨天喝那酒怎么像喝水一樣,我平時也很少像那樣喝酒的。啊,真的不好意思。
他們在收銀臺結賬的時候,昌平走過來,握住劉玉石的手說,祝賀你祝賀你。
劉玉石說,不好意思,喝酒醉了,也要祝賀呀。
昌平說,祝賀你成為常欣興的男朋友。不管,以后,酒這個東西還是少喝點。要不然,常欣興的很多同學,可能會很不高興。
劉玉石聽說自己是常欣興的男朋友。哦的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常欣興一眼,馬上說,好的好的。請大家放心,我會一生一世對常欣興好的。說完,就拉起常欣興的手,走出醫院。
走出醫院時,劉玉石感覺肚子餓得不得了。
常欣興說。走,到我家去,我做飯給你吃。到了家,常欣興帶劉玉石看了自己的母親。給他說了自己的一些過去。
在吃飯的時候,常欣興說,你在醫院睡著的時候,喊了幾次鐘媛媛,鐘媛媛是誰呀?
劉玉石說,我真的喊了。
常欣興說,真的喊了。
劉玉石說,她是一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女孩。可是,她這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可我一直認為她一直在我身邊,天天都在和我一起生活呢。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夢中,鐘媛媛告訴我,如果什么時候,東山上的那棵古樹,又長出新葉子的話,我就可以愛上別的女孩了。
常欣興說。你相信這個夢。
劉玉石說,我相信這個夢的。
常欣興說,我以前也說過,一定要等我的母親醒過來之后,我才找男朋友談戀愛的。
劉玉石拉著常欣興的手說,我相信你的母親一定會清醒過來的。
十一
櫻桃園毀滅后,劉玉石在東山后面,發現一片荒地,荒地原本是肥沃的紅土,被人承包來種植名貴中藥材三七,三年后,三七收獲了,這片地就一直空閑著,沒人打理。看著這片空閑地,劉玉石有了新的打算,他找到地的主人,他把地租下來,簽訂了七十年的租地合同,決定種植玫瑰花,取名為鴛鴦玫瑰園,引進了白玫瑰、紅玫瑰、藍玫瑰、粉玫瑰、黃玫瑰、雙色玫瑰等多個玫瑰品種入園種植。
劉玉石在玫瑰園的高處,以土木結構為主,建蓋一個農家院子。他臥室里的墻體上,貼滿了放大的鐘媛媛的相片,在院子右邊,完全照著鐘媛媛的樣子,用白玉石塑了一個與鐘媛媛一模一樣的石像。石像周圍陳設著各色玫瑰花的盆景。來者一看,就能看到鐘媛媛像在玫瑰叢中采花一樣。
劉玉石把鐘媛媛的骨灰,一部分放在那些種植玫瑰花的盆景中,把其它的全部撒在玫瑰園的土壤中,陪伴玫瑰花一起成長,讓長出的每一朵玫瑰花,都散發著鐘媛媛的芳香。
常欣興來到玫瑰園里,看到白玉石塑成的鐘媛媛說,哎,鐘媛媛真是一個有福氣的女人。死了,也像活著一樣風光。
劉玉石說,不管我怎么做,鐘媛媛都是離開人間的人了。我只是一直放不下她。
常欣興說,鐘媛媛確實長得漂亮。看著她,我就想起“紅顏薄命”什么的。
劉玉石說,假如你什么時候嫁給我的話,你會在乎這些嗎?如果你很在乎這些,我就讓她躲藏起來。
常欣興說,我肯定在乎呀。不過,你還是不要讓她躲藏起來的好。鐘媛媛在這里,光明正大的,陽光明媚的,才好。再說,如果我真的想讓你把她躲藏起來,你表面上不再看到她,其實你心里一直裝著她,還不如讓她天天在這里看著我們呢。還有,我也不知道我母親什么時候會醒來,我也還沒有答應嫁你呢。
劉玉石說,你說得對,就是我不看到鐘媛媛的塑像,看不到她的相片,我也不會忘記她的,因為她會一直裝在我的心底。
常欣興走到鐘媛媛的塑像邊,伸手去拉鐘媛媛的手,常欣興感覺到她的手像活著的一樣,很柔軟,好像在動,好像還有人的溫度。隨后,常欣興與鐘媛媛的塑像,面對面地擁抱,好像鐘媛媛的心臟還在跳動一樣。
常欣興在鐘媛媛的塑像前面,許了一個愿:祝福我的母親早日醒來,祝愿那棵掉光葉子的老樹,早日長出新葉來。
十二
晚上七點,劉玉石準時出門,去接受常欣興的約會。劉玉石想,為了一份真情一份幸運一份理解一份寬容,為了讓自己從夢境中走出來,讓自己與現實生活融為一體,他早早就出了門。
劉玉石決定送常欣興一枝玫瑰花,但鴛鴦玫瑰園的玫瑰還沒有長成盛開,他得去購買。
在三七花廣場上,劉玉石看到一些賣玫瑰花的女人和女孩。他走到第一個賣花的姑娘身邊,姑娘說,老板買花。劉玉石說,我像老板么。姑娘說,不是老板也是帥哥呀。帥哥,你給你家親愛的買一束玫瑰花吧,她一定會高興的。劉玉石說,不是親愛的,就不能送呀。姑娘說,送花也不能亂送,今天是情人節,當然是要送給親愛的人啰。劉玉石說,你看你的全是紅玫瑰。姑娘說,今天是情人節,應該買紅玫瑰呀。
今天早上九點的時候,常欣興打電話說,叫劉玉石答應她一件事。她說先要劉玉石答應,她才說是什么事。劉玉石說,如果我答應了,我做不到怎么辦。常欣興說,你應該做得到。劉玉石就先答應了。
常欣興說,晚上陪我唱歌。
劉玉石說,我最怕陪人唱歌啦。
常欣興說,我知道的,但晚上,你得陪陪我,你知道,我是從來不強求別人的。但今天晚上很需要你抽一點時間來陪陪我。我就是想唱歌而已,那天你不是說很想聽我唱歌嗎?
劉玉石說,好的,聽你唱歌。
常欣興說,好的。
晚上,劉玉石來到紅蘋果KTV。常欣興早就在訂好的貴賓包間等他。劉玉石說,早上打我的電話后,你就來訂好的。常欣興說,如果不是早定,這里早就被人占領了。
劉玉石在玫瑰花上吻了一下,然后送給常欣興,她的臉笑得紅紅的,也輕輕在花上吻了一下說,你不送紅玫瑰,我也很喜歡的。
劉玉石說,等過些日子,我種植的玫瑰花,開了,我天天送你。
常欣興說,如果我要整個玫瑰園呢。
劉玉石說,那就把整個玫瑰園都送給你,那樣,玫瑰園有你管理,花才開得好呢。其實,花能代表什么也不能代表什么,就像結婚戒指,能代表愛情的禮物,但代表不了婚姻,也代表不了愛情。
常欣興說,是的,不管是什么花,對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在一起了。如果你不來的話,我一定會很傷心的。
劉玉石說,我來了,你可能還是要傷心的。
常欣興說,我曾經已經傷心過度了,現在已經不怕再傷心了。我們不說了。我們唱歌吧。她說話時,眼睛里有淚水。
劉玉石說,好的,我聽你唱。今晚就我一個人聽你唱歌。我感覺自己很幸運。他心里暗想,我自己何德何能呀。真的很幸運,我很感謝關愛我的人,也感謝傷害過我的人。其實也很少有人能夠真正地傷害我。
茶幾上有兩瓶陽光干紅葡萄酒,一瓶已經開啟。常欣興在兩個杯子里盛上葡萄酒,說,我們先喝一點酒,祝賀情人節快樂!
劉玉石說,我喝白酒難醉,見到紅酒就容易醉的,紅酒本身就是讓人陶醉的色彩,你不怕我醉呀。
常欣興滿臉堆笑,又不是沒有見到你醉過,那天喝酒的樣子其實很嚇人的。不過難得一醉,有時候醉了比清醒好,但不能真醉,今晚你得保護我呢。
劉玉石說,是的,我得保護你呢。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保護你,但今晚一定得保護好你。
他倆碰了一下杯,劉玉石說,祝賀天下有情人都快樂。他們一起干了。常欣興開始唱歌了。她說,你以前最愛聽《吐魯番的葡萄熟了》。劉玉石說你唱什么我都愛聽,我喜歡做你忠實的聽眾。
常欣興唱完一首歌后,他就鼓掌。然后,他們又喝一點酒。她唱了好幾首后。坐在劉玉石身邊說,我不想唱了,我就想這樣坐著。我現在的心情最想聽《讓世界充滿愛》。我們就一起唱:“輕輕地捧著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干/這顆心永遠屬于你/告訴我不再孤單/深深地凝望你的眼……我們共風雨我們共追求……”
劉玉石太喜歡這首歌了。他們唱了一遍又一遍,可能已經唱了四五遍了,其實他不想欺騙也不想虛偽。他此時愛這首歌,雖然從來沒有“輕輕地捧著‘她的臉”,也從來沒有“深深地凝望著‘她的眼”,更沒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只是“這顆心永遠屬于你,告訴我你不再孤單”。
在歌聲中,他們手握著手跳起舞來,這就是兩個人的天地,很自然地摟著跳著,他已經聽不到歌聲,只感覺常欣興的心跳,只感覺她柔軟的身子在發熱。他像在做夢,他什么都不想說。劉玉石輕輕地吻了她,緊緊地擁抱著她。
好久好久,常欣興說,我們一起唱《天天情人節》。她唱得淚流滿面,劉玉石沒有“為你把眼淚擦干”,他想,她哭過后,會更好的。
常欣興唱完《天天情人節》,坐到他的懷里說,我想讓時光就這樣停留。
劉玉石說,讓時光就這樣永遠停留,好。但我現在想送你回家。趁我還沒有徹底陶醉的時候,我送你回家。
到了家門口,常欣興說,你以為我醉了,我沒有醉的。劉玉石說,你沒有醉。她拿鑰匙讓玉石開門。她說,我從來沒有讓別人拿我的鑰匙開過我的家門。這是第一次呀。
打開門,一只雪白的小狗跑過來,歡迎常欣興,卻用不相信不友好的眼神盯著劉玉石,好像很不歡迎劉玉石。
劉玉石心里說,我是屬狗的,我也是狗呢,而且我是大狗,你是小狗,允許你天天在這里,卻不準許我來呀,你想得美。
常欣興說,我想要你背我到二樓去。劉玉石說,背就背,又不是背你過橋。她說,你就把每臺樓梯當作一座橋,不就行了。
常欣興身子好軟,劉玉石把她背上二樓,他好像感覺頭都暈了。他把常欣興放在沙發上,氣喘吁吁的。
常欣興笑著說,你才背這么一小段路程,就氣喘吁吁了。
劉玉石說,我的力氣大得很呢。沒有想到,你把家里收得那么整潔。
常欣興說,不是我愛整潔,有時候,心里孤單了,心煩了,就慢慢收拾家里,等把家收拾好了,心里有時候就安靜下來了。
常欣興枕在劉玉石的腿上仰面睡著,他們小眼睛對大眼睛,常欣興笑得很溫馨。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劉玉石說,你身上好香。
常欣興說。我滿身是汗,還香?
劉玉石說,就是香。
常欣興說,那我洗個澡,可能會更加香呢。她說著站起來,就去洗澡。她洗澡的時候。劉玉石的大腦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想。十分鐘后,她披掛著輕紗出來,劉玉石多看一眼,心就要跳出來了。出水芙蓉,仙女下凡,這些詞都是多余的。因為沒有更好的語言來表達出她的美麗。
常欣興說,你抱我到床上去。
劉玉石說,好的。他抱常欣興睡到床上,給她蓋上被子,劉玉石把燈光調得很溫馨。他坐在床邊,把頭埋在常欣興胸前的被子上,哭了,一個大男人,就這樣失聲痛哭。
常欣興輕輕撫摸他的頭,說,你哭吧,我就感覺這久你肯定是因為什么很傷心了。你就哭吧。我聽你哭。
劉玉石說,我過年后,本來是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認真痛哭一場的。可一直沒有哭出來。現在,不知道為什么,就哭出來了。
常欣興說,現在就是哭比笑好。你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劉玉石說,我哭是我太幸運了,才想哭了。他哭的時候,小狗來到他的身邊,溫存地看著他,它好像很懂他的心情。
時光過得很快,劉玉石說他得走了。
常欣興說,你回去吧。我們就是舍不得。你也得回去。那我把燈關了,你吻我一下,就回去。你走了,我也不開燈,好讓我一直享受著這種幸福的夢境。
劉玉石說,好的。他深深地吻了她。
劉玉石在臨走之前,走到對面的房間里,看到常欣興的母親,安然地躺在床上。他給袁茹意作了一個揖,心里念道,請你老人家早日醒來,早日恢復健康。然后,他用手機的亮光照著輕輕下樓。輕輕地出門,關門,走了。出了門,他很快擦干了自己的眼淚,露出歡快的面容。
十三
經過四百二十九天的精心護理,袁茹意的手會動了,而且,還會偶爾眨一下眼睛。在第一時間,常欣興就把這個消息傳遞給劉玉石。
劉玉石笑著說,你媽媽怕你嫁不出去。因此,她得趕快醒來。你媽媽真好。
劉玉石收到常欣興的好消息時,他正在東山上。他早上一起來,就向東山出發,他要去看看,那棵古樹,掉光葉子那么久了,大樹是活著的,還是死亡了。
劉玉石來到古樹前,距離樹身還有三十米的時候,他恍如夢境般看到樹腳下盤踞著一條龍,就是蛇的身上長著鳳爪,蛇頭上長著麒麟樣子的角,他看到龍的時候,龍張著大嘴巴,向他吐出一陣金光,就轉身游到一個石洞中。他沒有繼續走近古樹,但他已經看清,古樹不但沒有死亡,在古樹枝頭上長出了一些新葉。
劉玉石相信,古樹一直被那條龍鎮守著。
這天,陽光城又出了怪事,陽光市政府中,突然出現了一只大老虎,把政府大樓搞得地動山搖的。這只老虎很快就被森林警察控制,捕獲之后,交給動物園看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