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外孫的求學之道

程樹榛

我的大女兒丹梅和一位德國青年斯特番相愛后遠嫁德國，并在一所大學里謀得了職位——教授漢語，也算得其所了。令人高興的是，去德國不久，丹梅給我們生了個小外孫，取名利奧（德語leo，獅子的意思）。

小家伙生得虎頭虎腦，濃眉大眼，聰明伶俐，深受他們家族的寵愛。不到三歲時，隨他媽媽到中國探親，滿口標準的普通話，說得和他們的母語——德語一樣流利。街鄰四合，親戚朋友，人見人愛。我和老伴高興地帶著他去看天安門，游天壇，逛頤和園，去北海劃船，登萬里長城，小家伙腦海里裝滿了北京城美好的景致，居然還學會了唱《我愛北京天安門》。

不久，他們母子要回國了，我們當然依依不舍。但女兒假期已結束，我們也難以挽留。好在現在通訊方便，回國后，兩邊電話往來不斷，減少了互相思念之苦。

一晃多年過去了。前年女兒給我們來電話，說趁現在身體還可以，讓我們去德國一趟，一來是探親，二來散散心。時間選擇在夏天，因為這是德國氣候最宜人的季節。她還特別強調：“利奧非常想念外祖父、外祖母，現在快放假了，也有時間陪陪二老。”我們當然也非常想念他們，特別是利奧。多年未見，現在是什么樣子了？于是，就按女兒約定的時間，飛赴德國漢堡與女兒一家團聚。

女婿開車把我們迎到家中。利奧看見我們，立刻撲進我和他姥姥的懷里，緊緊地擁抱。分別幾年，小外孫變成大小伙了，看見他那高大健壯的身軀，我們打心底感到高興。

女兒準備了滿桌酒菜為我們“接風洗塵”。老伴顧不上吃飯，眼睛仍然緊緊盯著外孫，問長問短。女兒只好停下碗筷一一進行回答。她說，利奧已經是9年級的中學生了（德國的學制是中小學聯著上，一共要上13年級），相當于我國的初中2年級。這孩子學習尚好，每門功課都名列前茅，課余還學習鋼琴，參加過全省少年鋼琴比賽，獲得了第一名。老伴聽到這里，立刻又把外孫擁進懷里，心肝寶貝叫個不停。

這頓飯吃了倆小時，話題幾乎沒有離開利奧。人們常說“隔代人更親”，我現在是深有體會了。

過了3天，利奧和他媽媽都放暑假了，我們的時差也倒回來了。于是，女兒便籌劃我們外出參觀游覽的事。我提出一個問題：“咱們都出去了，孩子爸爸還得上班，利奧怎么辦？”女兒毫不猶豫地回答：“和咱們一同出去。”我搖搖頭說：“這樣不妥。我們來了不能影響孩子的功課，應該讓孩子留在家里做作業，不要一同外出了，我們晚出早歸吧！”我很清楚，按照我國的慣例，一個中學生放假時老師肯定會留下不少的家庭作業的。

女兒聽罷哈哈笑了起來，說：“爸爸，你看的還是中國的老黃歷，在德國可行不通了。”她向我解釋，“德國的中小學放假，是不給學生留作業的，其目的就是讓孩子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個假期，開學時健健康康地回到學校上課。”我有點不大相信，轉頭問利奧：“是這樣嗎？”小家伙立刻回答我：“是的！”

果然，整個暑假沒有見利奧做任何功課。但是，他卻沒有閑著。除了陪同我們參觀游覽外，還練鋼琴，打籃球，踢足球，畫彩色圖畫，和同學去易比河劃船，到波羅的海里游泳。有時候，他也抽空看看書，我湊過去一瞅，他看的竟是原版的英文小說。女兒告訴我，這孩子對外語特別感興趣，現在不僅在學英語，同時還在學法語，加上他的母語德語和漢語，他已經學會4種語言了。

我聽了感覺格外高興。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掌握一門外語，想不到由他給我彌補了。

一個多月的假期過去了，小家伙的臉曬得紅紅的，身子骨棒棒的，高高興興地迎來了新的學年。

新學年，我以為利奧應該忙碌起來了吧。誰知他仍然和往日一樣輕松愉快。早晨，自己騎了自行車去學校，下午放學回家，晚上，我以為他應該做作業了，想避開他。可是，他只是練了一會兒鋼琴，看了半小時電視新聞，隨后捧上一本厚厚的小說，在客廳的角落自得其樂地讀了起來。剛到9點鐘，他便告訴媽媽，他要回去睡覺了，同時，和我們招招手道過晚安即走開。

見他如此輕閑，我不禁有點好奇地問女兒：“怎沒見利奧做家庭作業呀？”

女兒說：“爸爸，他們的作業在課堂上都做完了，一般不帶回家里來。”

我不禁擔心地問：“他總是這樣輕松能夠學好功課嗎？”

女兒笑了：“別擔心，爸爸。利奧的功課學得很好，不僅門門優秀，還名列前茅呢。另外，他的興趣很廣泛，不僅喜歡外語，還偏愛哲學。現在，他不但知道黑格爾和馬克思，還知道孔子和莊子。日前，我把咱們老祖宗‘二程（宋朝理學家程頤和程顥）的事跡告訴了他，又引起了他的好奇，于是每天纏著我給他講解理學的淵源哩。這個孩子的思想很廣闊。”

我忍不住又問：“德國的中學生都這樣嗎？”

女兒說：“據學校的老師說，他們大體都這樣，利奧可能突出一些。”隨之，女兒又向我解釋：“德國的教學方法與咱們中國不一樣，他們講究當堂消化，盡量不留家庭作業，多給孩子自己的時間，滿足他們的各種興趣需要。一方面確保兒童的身體健康，另一方面充分發展他們的專長，這樣的教育效果很好。比較起來，咱們中國的孩子太苦、太累了。想當年，你和媽媽以及學校的老師為我們的學習操了多少心哪。”

女兒的話，讓我沉思良久。

從德國回來之后，我仍然很關心利奧的求學生活，特別是他學業上的進展。從女兒的電話中得知，利奧的學習生活一如既往地“樂觀”。去年是利奧中學的最后階段，應作高考的“沖刺”準備了，我的關切自然更進一步，我不斷地提醒女兒：“就要高考了，不能有半點松懈啊！”可是，她仍然輕松地回答我：“爸爸，放心吧，你的外孫不會讓你失望的。”但我還是建議：“他的課外活動是否應該適當地減少一點呀？”可是女兒卻說：“減少什么呀？他現在又愛上學演話劇了。不久前，他分別參加了2個名劇的演出，一個是莫里哀的《吝嗇鬼》，另一個是蕭伯納的《窈窕淑女》。他都在劇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演得可歡實了。他受到了觀眾的好評，為此很得意呢！”

我聽了之后，頓感憂心忡忡，不禁問老伴：“這樣怎么行啊？不充分準備，能夠考取好大學嗎？”老伴卻比我豁達，說：“人家德國和咱們中國教育體制不一樣。你擔心也沒有用，孩子也不會聽你的，就順其自然吧！”

是啊！相距萬里，操心也是白搭。

但是，不久前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一天深夜，電話鈴聲響了，我吃了一驚，趕緊拿起話筒。原來是德國的長途，是利奧的聲音：“爺爺，我要告訴您，我被英國牛津大學錄取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不久我還一直為他能否順利考取大學而擔心，今天忽然喜從天降，他竟然被世界頂尖名校錄取了，這能是真的？但是，這孩子不了解我們的心情，僅僅說了一句，就把電話撂了。他懂得德國和中國的時差，不愿在這個時間過多打擾我們。此時，他的父母都應該正在上班。

我和老伴信疑參半。好不容易熬到次日中午，女兒的電話過來了：“爸爸，我們接到了正式通知，利奧已經被牛津大學錄取。”他同時告訴了我們錄取的全過程，“先是在德國進行筆試，初步確定備取，然后又去英國進行筆試和面試，他成績全部優秀，是‘獨占鰲頭啊！現在，你和媽媽可以放心了！”

豈止是放心，更是萬分高興。

但高興之佘，又不禁引發了我的對比，德國外孫利奧的求學之道，和我國學生是多么的不同！現在正在北京中小學求學的幾個外孫，假期很少有空閑，幾乎完全撲在課業上面，即使到我家和我們團聚，還要把課外作業帶來，爭分奪秒地埋頭練習。瞅著他們小小年紀竟然如此疲于應對繁重的課業，我這個外公既生憐憫與同情，同時也引起深沉的思考：我國現行的教育體制確實需要進行認真而不是應景的改革了……

（摘自《上海觀察》2017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