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華
在居所正中上方的房頂上安置一只背對院落、面向遠方、凝視蒼穹,用于避邪納福、強宅氣、鎮鬼神的“瓦貓”,是大理地區民間特有的一種民俗。這種用陶土制作、張著大口的瓦貓,造型早已不是現實生活中人們所見的貓,而是一種用夸張手法塑造的面目猙獰而又可愛的神怪。被當地人戲稱為“貓福”的郜金福,是云南省大理州鶴慶縣金墩鄉趙屯村委會北班榜村的第七代瓦貓制作傳承人。近年來,在郜金福等人的努力下,鶴慶白族瓦貓也以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受到人們的歡迎,成為我國民間工藝美術之林中的一朵奇葩。
尋找傳說中的瓦貓
2017年新年的第一天,我冒著嚴寒,驅車來到郜金福家。
由于“上鶴高速”剛通車,從大理到鶴慶比過去方便了許多。走進郜金福家的農家小院,只見在不遠處的灰瓦灰墻之間,幾百只等待入窯的瓦貓,正整整齊齊地排放在院子里。我知道,這些儀態萬千的瓦貓,肯定是郜金福帶領家人,用一塊塊田間的窯泥,經過幾十道工序做成的。
“老郜師傅,你是怎么走上制作瓦貓這一行當的?”在院子里一坐下,我就開門見山地向郜金福提出了這個問題。
“呵呵呵……這個問題已經有人問了我好多次了。李老師,真是說來話長啊……” 郜金福笑瞇瞇地對我說。
“說來話長?那就隨便說說看。”我繼續問道。
郜金福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家本來就是一個瓦貓制作世家,傳承到我手上,已經是第七代了。至少也應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
郜金福告訴我說,他出生于1962年4月,在讀初中前,就開始和家里的大人們學做瓦貓了。初中畢業后,郜金福干脆就一門心思做起了瓦貓。
郜金福所在的“北班榜村”,原名叫“彎保村”,有200多戶人家,700多人口,幾乎全部是漢族。在過去,一般人家蓋房子是用不起瓦貓的,只有那些大戶人家才有條件用瓦貓來裝飾。因為在整個瓦屋頂的屋面上,瓦貓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按照大理鶴慶地區的風俗習慣,在整座房子修好后,主人家都要舉行隆重的儀式,等到上梁、合壟時,還要在壟口安上最后一片瓦,也就是上面放置瓦貓的瓦。當然,現在條件好了,在幾乎所有的瓦頂房屋之上,都會蹲守著一只張著大嘴的瓦貓。
“是不是可以這么說,瓦貓其實就是一片化身為貓形的瓦。”我若有所思地打斷了郜金福的話題。
“對對對,李老師,就是這個意思。” 郜金福同意我的看法。
“瓦貓既然是貓不是虎,那為什么每一個瓦貓的天靈蓋上面都有一個‘王字呢?”我好奇地問道。
“呵呵……這個問題很多人都覺得奇怪。其實,瓦貓,又名‘鎮脊虎,原義是能‘食鬼的老虎,所以它的腦門或者天靈蓋處就有一個‘王字,另外,它的前腳上也抓著一個圓盤的八卦,八卦中央還有陰陽太極。在古代的秦漢時期,瓦貓被雕刻在門神的桃板上,等著吞吃惡鬼……”
瓦貓的制作和使用,在我國民間有上千年的歷史。早在隋唐時期,瓦貓就從門神的桃板上被“調升”到屋脊上,獨當一面。至今,大理民間對瓦貓的神秘作用仍然深信不疑。如果某家接連失火兩次以上,人們就認為是沒有在家里的屋頂上安放瓦貓所致,必須請人做個瓦貓來安在屋頂,才能免災。如果某家的大門正對著別人家的屋角房脊,會被認為有邪穢之氣侵入,必須在自家的門頭上安個瓦貓,表示用瓦貓吃掉這家的屋角房脊。如果某家的大門向著田野,也被認為會有野鬼游魂隨時竄入,必須在門楣或脊瓦上安放一個瓦貓,使之面向田野,以強宅氣,鎮住鬼魅……總之,瓦貓的力量似乎無處不在。
“安放瓦貓有什么特別的講究嗎?”
“當然有講究了,不能隨便安放,在安放前要舉行一個‘開光祭祀的儀式。一般在農歷二月或八月,擇雙數吉日,請‘端公來主持。到時,‘端公捉來一只紅雄雞,先念一段有針對性的消災、吉利、鎮邪驅鬼、發財之類的咒語,然后用嘴咬破雞冠,將血滴在瓦貓的眼、鼻、口、耳、身上等處。當然了,民間傳說如能請到制作這個瓦貓的工匠來滴第一滴血的話,瓦貓將更能顯靈……”
“是嗎?那你經常去給人家的瓦貓滴血嗎?”我問郜金福。
“這個嘛,我當然想去滿足他們的心意了,可是沒工夫啊!” 郜金福回答我。
郜金福繼續向我介紹說,在瓦貓上滴血后,還要在瓦貓嘴里放入五子,也就是松子、瓜子、棗子、根子、高粱子,同時燒祭黃紙,然后再念一陣咒語,由“端公”親手將雞宰殺后放入鍋內,煮至半熟后取出,直立放于盆中,使雞頭仰視天空,“端公”遂點香祭之。最后,主人家全家人摸過瓦貓,進行“祈福儀式”,“端公”踏梯,爬上屋頂,把瓦貓端端正正地安放在脊瓦上。凡是安置了瓦貓的人家,逢陰歷初一、十五,都要點香祭供,香爐置地的方位,也要正對瓦貓所視的方向。
“看起來瓦貓是民間老百姓的鎮房之寶,不可輕視,更不能褻瀆啊!”我感嘆地說道。
“是的,的確如此。”郜金福同意我的看法。
通過郜金福的詳細介紹,我了解到,瓦貓的文化功能主要是鎮邪求吉,扶正民宅的風水。瓦貓口尾相通,是因為取其吸財之意,而其兇惡的面相則可驅鬼辟邪,消災免禍。除了大理,瓦貓現在仍然廣泛流傳于云南的昆明、呈貢、玉溪、曲靖、楚雄和文山等地,成為一種獨特的民俗。但因地區不同,瓦貓的形象也大有區別,比如呈貢的瓦貓像天真的孩子,玉溪的瓦貓象留須的巫師,曲靖的瓦貓將八卦夾在前腿上,而鶴慶的瓦貓造型則極度夸張……
郜金福向我解釋說:“在我們當地的民間傳說中,瓦貓是用來‘吞金屙銀的。所以說,只要在瓦屋頂上裝了瓦貓,就會把外面的金銀財寶吞進肚,屙到主人家里來。所以瓦貓都張著大嘴,肚子也是空的。”
在我看來,這種置于屋脊正中的瓦貓,應該是人們把想象中的家貓和老虎形象地結合在一起的瓦制飾物。在家養的動物中,貓相對比較溫柔,而且忠誠于主人,老虎則與之相反,比較威猛,把這兩種動物的習性結合在一起,就變成了傳說中能夠吃掉一切妖魔鬼怪的瓦貓,想不到古人竟會有如此豐富的想象……瓦貓雖被冠以貓名,但卻寓虎于貓,取虎兇猛無畏之意,以達到鎮宅的目的。我國古代,最早用于鎮宅的門神是神荼和郁壘,唐代后演變成秦瓊和尉遲恭。門神是負責捉鬼的,而消滅鬼的任務則交給了老虎,即由兩位門神將鬼“執以飼虎”。把瓦貓設計成如貓似虎的模樣,高踞屋頂之上,守家護院,可吞食一切來犯之鬼怪。這些鎮宅瓦貓,以其懾人心魄的造型,顯示出強大的藝術生命力。
“除了在屋頂當主人家的守護神,起到鎮宅的作用以外,瓦貓還有什么功能?” 我向郜金福請教。
“人們除了將瓦貓安置在房頂以外,還在飛檐、門頭瓦脊上安置,意思自然是為了吞食一切沖犯家宅的疾疫禍害和四野鬼怪。”郜金福接著說道:“瓦貓的使用也有一定的規矩,并不是所有房屋都要安置。如果自己家的大門外正對的方向有廟宇高房,或正對著一家人的房屋,就會認為不吉利,被對方‘戧著,影響了自家的財運,甚至帶來疾病或災禍,主人家就要在自家房的大門和正堂屋頂安放一尊瓦貓。”
我曾經在一次參加采訪的旅途中看到某地的一個水庫大壩上立有一個足有1米多高的巨型石貓,覺得不解,經詢問當地陪同人員,才弄明白其中的原因。傳說水庫建好后,大壩時常漏水,不論怎么修補,都無濟于事,原來是大壩對面的樹林中有一頭母野豬帶著七頭小豬每到月夜便出來拱大壩,水壩頭天修好,第二天就漏了,為了對付這群神秘的野豬,人們便打造了一個巨大的石貓,安放到大壩上面,朝著野豬出沒的地方怒視著。從此以后,大壩就不再漏水了。這個說法我當然不會相信,但自從大壩上面安放了石貓后,野豬不再出來拱大壩的傳說卻讓石貓變得更加神秘……
捏泥巴的“貓福”
作為茶馬古道上的文化重鎮,鶴慶是滇西北高原上的一顆璀璨明珠。這里山河壯麗,風光秀美,物產豐富,人杰地靈。這里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古代就有“風清俗美文獻名邦”之稱。這里民族眾多,民風古樸,26萬勤勞善良的各族人民和睦相處,共同創造著美好的未來。其中,白族人口占全縣總人口的57%,白族文化在這里保存著原汁原味的民族特色,煥發出蓬勃生機。白族古老的手工藝品在傳統的基礎上創新、發展,普遍受到人們的歡迎。
在屋頂安放瓦貓“避邪消災”的獨特習俗已經有了數百年的歷史,制作瓦貓的工藝在大理鶴慶自然也已經傳承了數百年,直到今天,仍廣泛流傳于大理州縣地區。隨著鶴慶旅游業的迅速發展,瓦貓作為鶴慶白族古老的工藝美術品,越來越受到海內外游客的青睞。這些虎視眈眈的瓦貓,雄踞在普通百姓的屋脊正中,門樓頂上,避兇鎮邪,降脊納福,時時吸引著遠方的客人駐足觀看。人們驚奇于瓦貓的生動形象,驚異于瓦貓的神秘功用。
“鶴慶哪些地方燒制的瓦貓比較有名?”我單刀直入地問郜金福。
郜金福想了想,回答說:“這個嘛……這幾年,人們還是比較喜歡和邑、迎邑,還有趙屯人燒制的白族瓦貓。”
我望著做了30多年瓦貓的郜金福,只覺得這個鶴慶漢子身上似乎已浸透了一種窯泥的味道,在他的人生中,堪稱鶴慶白族民間手工工藝一絕的瓦貓制作技藝早已深入骨髓,人們喜歡稱他為“貓福”,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除了和爺爺學、父親學,我還跟著我們鶴慶有名的李元志師傅學過捏瓦貓。小時候,村子里的人們都說我是一個老實憨厚的孩子,不過,我還算是一個心靈手巧,有悟性的人。我自幼喜歡玩泥巴,喜歡到生產隊的集體瓦廠上玩,用瓦泥捏個小盆、小盒、小貓、小狗或捏個口哨、小鳥之類的小玩藝,然后放到瓦窯里請燒瓦師傅幫我燒了玩。初中畢業后,我到瓦窯上做工,又抽空向師傅們學捏制瓦貓,因為我很尊重那些師傅,他們很喜歡教我,天長日久,我做出來的瓦貓就一個個變得活靈活現的……”郜金福對我說道。
“郜師傅,我聽說你做的瓦貓很受歡迎,為什么?”我問郜金福。
“這是因為我在傳統的基礎上對瓦貓作了比較大的改變,形成了自己威武雄壯的風格,人們就喜歡了……” 郜金福笑了笑,接著說道:
“威武雄壯?”
“是的,就是血口大張,雙目有神的樣子。”
“哦!也就是有神吧?”
“是的,李老師。”
“哦……原來是這樣。這就是我們平常說的創新吧?”
“是的,就是創新。我們制作瓦貓也離不開創新。”
“看來做什么都要與時俱進。”
“是的,李老師。”
“郜師傅,你能不能給我詳細說一下你制作的整個過程?”我話峰一轉,不失時機地進入了我的采訪主題。
沒想到郜金福卻很干脆地回答我說:“當然可以啊!李老師,你大老遠來到我家里,我怎么能夠讓你失望呢,呵呵……”
據郜金福介紹,制作瓦貓雖然有一套固定的程序,但樣子卻沒有什么固定的模式。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即使在他制作的幾萬個瓦貓中,也沒有兩個是完全一樣的。正因為在制作過程中,郜金福喜歡隨心所欲,所以它制作的瓦貓也就個性鮮明,栩栩如生。
過去,郜金福每年都會到壩子里的磚瓦窯上,向燒磚瓦的人買兩塘上好的窯泥,每塘約有35噸,窯泥踩好以后,就一次性儲存到家里,要放在陰涼的地方用塑料布蓋好用作一年做瓦貓的原材料。在成形前還要用手把擠好的泥再搓揉一遍,才能進行下道工序成形。當然,這樣一來,成本也不低。
1980年以來,為了降低成本,郜金福開始與本地的村民直接買土。
“買土?怎么買?”我好奇地問郜金福。
“過去一分田面積的土只買300多塊錢,而現在已經漲到30000多塊錢了……”郜金福回答。
“哦,這么多,那已經漲了100倍了……”我大吃一驚。
“是的。”郜金福肯定地點點頭回答我,接著說,“哎呀,你看,李老師,我還是給你說一說瓦貓的制作過程吧。其實,制作瓦貓既簡單又不簡單……”
“什么意思?”
“說簡單,是因為瓦貓的制作過程基本上是規定的。說不簡單是因為制作一只瓦貓要經過20多道工序。”
“20多道工序?這么復雜?”
“是的”郜金福接著說道,“首先要在質量好的窯泥里加入少量的細黃沙,把碾細過篩以后的陶土用水浸泡,再放到泥塘里,早些時候是用牛踩,現在是用擠壓機擠。反復揉搓后,把一個瓶狀和球狀的陶罐連接起來,組成瓦貓的身子和腦袋。當然,那些拉好的坯子,還要晾一天才能粘接。把不同形狀的兩個陶罐口對口扣在一起,用泥條連接并抹平,同時將瓦貓耳朵粘在腦袋兩邊。再把用泥做成的眼皮和眼珠粘上,安上鼻子,在頭頂上粘一個‘王字。用刀挖出嘴的位置,用泥條粘出上下嘴唇,對嘴唇做一定修飾以后,粘上牙齒和舌頭,再在嘴兩邊粘上胡子。”
“哦!這么多的工序?”我打斷郜金福的話。
“還有呢?”郜金福神秘地說道。
“還有?”我以為就這些工序了。
郜金福不緊不慢地說道:“當然還有,還要把一個筒瓦削為兩半做底座,將瓦貓粘接在一片打了圓孔的瓦上,瓦是事先就和最常見的瓦片一起合著模子做好了的。把做好的四肢和尾巴粘在瓦貓身子上,安上‘八卦。當然,也可以用模子預先壓好要安在瓦貓懷里的‘八卦再粘上……”
成形主要靠工匠的功底,具體工具就是幾根戳貓眼用的細鐵管和幾把牛角刀。只見郜金福順手拿起一只還沒有完工的瓦貓,說道:“李老師,你看,這是一片瓦做成的底座,在四個打好的圓孔里,塞上和好的窯泥。然后,將捏成圓柱形的四條泥腿,安上去。身子是中空的圓柱體,也是做底座時就用模子加工好的。身子穩穩地安到四條腿上。再在身子上挖個小洞,安上信手捏出的尾巴。就這樣。”
“郜師傅,你覺得在整個瓦貓的造型中,哪個部分是最難做的?”
“這個嘛……我還真沒有想過,不過相比之下,應該是頭部。頭部是整個瓦貓的造型中最有創意的地方。”
郜金福邊說邊揪了一大團窯泥,搓成圓形,然后捏扁,裝在身子上,一瞬間就成了瓦貓的臉。接著又在我眼前,很快做好了下巴、舌頭、額頭,還有牙床和幾顆牙。
郜金福告訴我,在做瓦貓的過程中,通常還要在中途把那些半成品曬上幾次太陽,上一道工序結束,半成品稍微干硬后,才能再開始做下一道的工序。當所有的工序都完成以后,就把成百上千的瓦貓成排成排地放在院子里曬,直到全身干透,一碰就有脆響才能燒制。成形用的蘸釉工序多數是根據需要來定。有的要蘸淺釉,顯得通透;有時候要蘸深,顯得厚重。有時候蘸普通釉,有時蘸冰花釉;有時候蘸點蘸,有時候蘸全釉。冰花釉火候掌握得好的話燒出的東西是最華麗的。最后就是用陶缽罩住入窯燒制。
郜金福笑瞇瞇地對我說道:“在我們制陶人中有句話:要問東西好不好,就看火候好不好。控制窯內溫度是成品率高低,釉色好不好看的關鍵。溫度低,燒出來的東西呈啞光狀,一般在1000℃以上的窯溫燒出來的東西較為亮麗。所以任你再厲害的陶匠,也不敢說自己燒的東西窯窯成、個個好,當中多少會有些運氣的成份,要出窯以后方知成與不成,好與不好。當然了,這個不確定因素也就是土陶品最吸引人的地方。”
“哦,原來是這樣。這個我相信。”我笑著回答。
通過郜金福的介紹,我了解到,燒制磚瓦的時候,最上面的一層空間,通常都是留給瓦貓的。從磚瓦窯中燒出來的瓦貓,最正宗的顏色,就是和瓦片一樣古樸典雅的青灰色。有時候,為了體現藝術,也故意加大火候,把瓦貓燒成磚紅色。除了火候之外,燒制的時間和燜制的時間不同,出來的色彩也就不同。作為滇西大理漢、白、納西族地區流行的吉祥物瓦貓,正隨著大理麗江旅游黃金線知名度的提高而被越來越多的旅游者所認識、接受。郜金福制作的瓦貓,也隨著旅游者被帶到了美國、英國、日本、澳大利亞等幾十個國家
在不知不覺中,從小就玩泥巴的郜金福,玩了幾十年泥巴,終于玩成了民間藝術家。現在的瓦貓,也逐漸從民族建筑飾物變成了工藝品。鶴慶縣每年瓦貓的銷售量,已經達到了三四萬只。
郜金福帶領著全家人幾十年如一日,不停地用心地做瓦貓,他開發出來的瓦貓產品,也在不斷變化,有塔貓、飛貓、雙頭貓、對貓、盆貓……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現在竟然已經有了兩百多個品種,真是讓人嘆為觀止。瓦貓的體型,也大小不一。小的,小到四五厘米,大的大到一米多。有的瓦貓成了有角的“角虎”,有的成了長翅膀的“飛虎”,有的成了虎身人面 “笑面虎”……
“郜師傅,那么瓦貓在市場上的價格怎么樣呢?”我好奇地問郜金福。
“一個傳統的瓦貓,能夠賣到30多塊錢。而變形的瓦貓,就要貴得多了。比如有一種塔貓,高有6層,大大小小的40多只貓圍在塔上,一個就能賣1000多塊錢。” 郜金福接著說道:“我做瓦貓,從來都不需要事先設計。因為我認為制作的過程,其實也就是一個創作升華的過程。因此,每一個作品,都應該成為絕品。”
我看著眼前的郜金福,在心里想到,這個把瓦貓從傳統的百姓屋脊上請下來變成藝術品送到國外去的高手,如果有一天在路上碰到,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個名氣很大的做瓦貓大師。在他身上,仍然有一種當地老老實實的土氣。一團泥,一小盆水、一個小刀片、幾個半徑不一的圓筒,經過他的雙手,竟然能夠在幾十分鐘后就活靈活現地變成一只嘴巴大張,牙爪鋒利,笑得開懷卻露出幾分神秘的瓦貓。真有些不可思議。
據我了解,鶴慶的白族人自古以來就有崇拜虎的傳統,稱老虎為“大貓”,久而久之,將老虎形象化為瓦貓也就順理成章。君不見,那些安置在房屋、大門和照壁正脊中央儀態萬千的瓦貓,無不虎虎有生氣,在鎮宅的同時,更是一件精美的房屋飾物。實際上,任何一種傳統習慣和藝術的產生都離不開一定的環境因素。說到環境,金墩鄉趙屯村的村民,歷史上祖祖輩輩就有燒制磚瓦的傳統,所以能工巧匠不乏其人。明代嘉靖年間,建造鶴慶府城的大部分城磚和磚瓦基本上就在趙屯一帶燒制,由此造就了大批的泥瓦匠人。瓦貓就是隨著磚瓦業的發展而產生的,它通過代代相傳,不斷完善,是一種以虎為原型,融宗教文化、建筑裝飾和民間藝術為一體的傳統泥制工藝品。這種外形與真貓大小相近的陶制品,一般為灰陶素胎,寄寓招財、納福、平安的特有內涵,是鶴慶白族群眾世世代代都離不開的吉祥物。
云南民間的瓦貓,種類繁多,造型迥異,多為陶制,也有少量石制,有上釉和無釉之別。比如呈貢縣彝族地區就流行無釉瓦貓,那里的瓦貓用黃泥土捏制而成,胸前有一塊醒目菱形“八卦”圖,并涂有紅油漆,四肢站立于瓦上,長長的尾巴盤向右腿前,背部有龍刺狀,身為鱗紋,耳朵高豎,眼睛大而外凸,頭頂涂紅油漆“王”字,呲牙咧嘴,外伸紅舌頭,顯得十分機警。在造型上,呈貢彝族的琉璃釉瓦虎,后腿下蹲,前腿直立,站立瓦上,張嘴,如仰天長嘯,尾巴肥粗,背上有鱗紋,耳朵直豎,眼圓睜,呈現出一副兇猛威嚴的樣子。而同在呈貢地區,漢族的黑釉瓦貓,有的身子為筒狀,前腿直立,蹲坐在脊瓦上,尾巴上翹卷曲在后,胸前有“八卦”圖形,耳朵尖立,眼大而突,鼻子成倒三角貼于面上,胡須貼在左、右臉頰,口大張,牙齒突出;有的身子呈罐狀,蹲坐在脊瓦上,耳朵尖立,眼睛、鼻子突出,仰天狀,嘴部夸張,頭部有“王”字,胸前有“八卦”圖。文山壯族的上釉瓦貓,身子類似小陶罐,頭呈倒三角連接在身上,耳朵直立,眼睛大睜,眼珠點黑釉,嘴大張,上下牙齒四顆,舌向外伸,脖子系有銅鈴,前腿合并,后腿分開,直立在一個三層圓形土坯上。
鶴慶白族的瓦貓,則用黑土捏制,四肢粗壯有節,橫站于脊瓦上,尾巴直立上翹,身有鱗紋,嘴大開,舌頭外伸,上顎出奇大,下顎小,口內有四齒,眼睛鼓暴,耳朵豎立,怒目而視,兇氣十足。實際上,除了瓦貓,云南民間的鎮宅虎,其文化內容也與瓦貓同屬一轍,只不過變換了造型的技法而已。
永不重復的造型
從1988年開始,郜金福就一門心思在家專門做瓦貓,拿到瓦窯上去賣。后來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也跟著他專門制作瓦貓。
幾年下來,他的產品供不應求,頗受好評。1998年他被聘為云南藝術學院客座教授;1999年,被云南省文化廳命名為“云南省民間美術師”;2006年,被大理州人事局、大理州農業局評為“大理州農村鄉土拔尖人才”,同年他的瓦貓被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評為“全國工藝美術優秀創作獎”;2007年,被云南省經濟委員會命名為“云南省工藝美術大師”;2009年,被云南大學旅游文化學院聘為客座教授。
“在我們這里有一個說法,就說瓦貓的樣子越是看起來讓人害怕,就越能鎮得住邪氣,因此,只要出自我手里的瓦貓,我都隨性而為,盡量使它各具神態、充滿靈氣的同時兼具威嚴感。而且我做的瓦貓全部是原創作品,可以說沒有任何一個瓦貓作品會有所重復。” 郜金福自信地告訴我。
“是的,剛才我也看了你做的幾十個半成品瓦貓,確實是這樣。”我佩服地回答郜金福。
我知道,在當地人眼里,瓦貓其實代表著人們內心的一種美好情愫,所以才會有如此長久的藝術生命力,也才會惹人喜愛。
風雨的侵蝕,時光的流逝,我們在今天能夠堅守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隨著時代的變化和人們價值觀的變化,許多人的心靈日漸疲憊,所以也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背起行囊,滿世界去尋找一些可以溫暖人心而又能夠亙古不變的東西,瓦貓就恰恰契合了人們內心的這種期待。
作為一種標志,郜金福的瓦貓上都有“鶴慶貓福”的印章。以他為代表的虎氣十足的鶴慶瓦貓,作為藝術品,每年都會有幾萬只出售到四面八方。
2014年4月12日,由國家民委主辦,民族文化宮、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人民政府承辦,旨在展示大理州豐富多彩、獨具特色的白族文化,呈現一個“底蘊深厚、開放包容”大理、作為“民族自治州成就展”系列活動之一的“大理白族文化周”在北京民族文化宮開幕。時值《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頒布30周年,我國5個自治區、30個自治州120個自治縣(旗)在30年的發展建設中取得了輝煌成就,此時舉辦“民族自治州成就展”、展示自治州發展成就和各民族開拓進取的風貌具有重大現實意義。本次文化周的主要內容包括白族服飾展、工藝美術品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旅游宣傳推介、白族民居建筑等多項展覽,其中白族扎染、下關沱茶、甲馬、鶴慶銀器制作、劍川木雕、劍川白族布扎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由身著白族服裝的非遺傳承人在展臺用演示形式展出。
在“大理白族文化周”期間,郜金福制作的民族民間工藝品鶴慶瓦貓有幸作為大理白族民間工藝品的代表作品參加了展覽,郜金福帶去的上百只鶴慶瓦貓供不應求,被參觀的人們一“搶”而空。
近年來,隨著人們審美情趣的提高,作為云南西部一種獨特的民俗和文化現象的“瓦貓”,因其獨特的造型引起了藝術家們的欣賞,有的藝術家甚至以瓦貓為題材進行創作,使瓦貓很快就成為了一種藝術品。
作為裝飾韻味濃厚和民俗文化特色濃郁的民間手工藝術品,瓦貓和陶虎、石獅一樣,沒有受到不同民族、不同宗教情感和審美觀念的影響,極富民族性和地方性。
從17歲承包集體磚瓦窯,到一門心思制作瓦貓,郜金福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多的變化。現在他每天最多能夠一個人制作15只瓦貓,還帶了20多個徒弟。
“過去因為瓦貓的用途有限,我承包集體磚瓦窯的那個時候,一只瓦貓要用一只大公雞來換,所以一般人家也買不起,燒制的不多。一年就只能賣出去30多個,現在瓦貓成了工藝品,需求增大,我反而以制作瓦貓和其他一些工藝品為主。現在許多地方一些工藝品店里賣的瓦貓,大多是我的產品。”
“是嗎?”
“是的,比如當時在麗江、束河古鎮的改造工程中,許多磚瓦和瓦貓都是我負責提供的……呵呵。” 說到這里,郜金福高興地笑出了聲,我也跟著他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