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數字跳場舞

陳婧

一場舞蹈演出打破藝術、科學、語言三者的邊界。數學或是計算機也可以用來創作詩歌，它是釋放人類靈性的通道。

Adrien M & Claire B 是一個專注于前衛物理與數碼表演結合的藝術團隊。它由兩位藝術家安德烈·蒙多（Adrien Mondot）和克萊爾·巴代娜（Claire Bardainne）聯合創辦。他們一直在探索靈活、獨特和細膩的數碼化舞臺技術，注重人和人體的表現，通過新媒體科技帶給觀眾全新的視覺語言和感官體驗。

安德烈·蒙多是一位跨學科的藝術家、計算機專家和雜技演員。2004年，他以 Convergence 1.0 項目在年度新人特技大獎中初露頭角，之后創辦了Adrien M 公司，開始從事藝術制作。他的作品將數碼技術和雜耍藝術、舞蹈和音樂結合在一起。

2010年，安德烈邂逅了視覺藝術家、平面設計師和舞臺設計師克萊爾，克萊爾畢業于享譽世界的國立高等裝飾藝術學院。她在2004年創立Studio BW，重點研究視覺符號和空間的關聯，探索真實和虛幻之間的自由轉換。

2011年，志同道合的安德烈和克萊爾一起成立了Adrien M & Claire B公司，希望通過新媒體科技的力量，去打破舞臺狹小有限的空間。兩人共同參與《XYZT抽象的風景》互動裝置和表演的制作。這個作品一經推出，就被認為是法國舞臺表演的一次新突破。《法國電視周刊》對他們的評價是：“有些藝術家在天馬行空的世界里實現創作。他們時而讓觀眾在虛幻的雪地里直面戰爭，時而在充滿了假想深淵的風景中直冒冷汗，安德烈和克萊爾正是這樣的藝術家。”

這個團隊的創意一發而不可收拾，近年來一共創作了5部舞臺作品，頻獲大獎，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光影》、《XYZT抽象的風景》、《空氣運動》、《一個點，這就是全部》、《Hakana？》。

Adrien M & Claire B 公司的舞蹈設計結合了光、空間與投影科技，在舞臺上創造出極富詩意的抽象世界，豐富了舞蹈，帶來更匪夷所思的舞臺效果。2016年，他們贏得法國戛納電影節影評人周單元的互動媒體藝術大獎——SACD獎項。

這個團隊得到法國文化部和羅納河谷·阿爾卑斯大區的資助，以及法國里昂市的支持。在公司總部里昂，你可以看到的是一個普通媒體公司非常罕見的裝備——多媒體互動實驗室和創作工作室。

在他們的邀請下，兩位主創安德烈和克萊爾在工作室給記者介紹了他們的作品和構思。

光影夢境

Adrien M & Claire B 創作的舞蹈作品《光影》在法國的視頻網站上十分風靡。結合3D光雕投影科技，舞者一會兒與光和影形成的“像素雨滴”互動，“雨滴”才打在白色雨傘上，眨眼間又見波瀾起伏的光毯，隨著舞者的擺動形成一圈圈的光紋。舞者嘻哈的舞蹈配合動感的光暈，讓觀眾目眩神迷！不一會兒，舞者手中釋放出了數百個字母，這些字母在空中重新拼接組合，形成了詞組和句子。整個劇場有空氣的地方，就是表演的舞臺，讓你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天花板。

在表演藝術領域，近年來開始植入科技元素，尤其是數碼投影，以事先用電腦編排過的投影畫面，配合舞臺上舞者精準到位的動作，往往能發揮出加倍震撼的效果。《光影》就用這樣的交互式表演藝術，融合成一首動態的詩，帶給人們整整一小時的視覺饗宴！

“動態的、有機的、轉瞬即逝的、隨機的、感官的。”這是安德烈和克萊爾對數字藝術世界的定義。在他們看來，傳統的舞臺布景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符號化的呈現像素點陣的屏幕，藝術的主角“人”與符號系統的主角“數字”交織在一起，數字規則所呈現的點、線、面，經過技術的改造與設定，在舞臺上和人類肢體語言相得益彰。

從2004年開始，安德烈就在探索高科技數字化舞臺表演。“我曾經是一位圖像工程師，從計算機圖像而慢慢對舞臺布景著迷，希望用圖像去重新定義空間和存在。所以我花了大量時間，和圖像社會學家在一起工作，研究圖形的變化和符號學意義，尤其是圖像美學——它給我帶來的樂趣像游戲，也像一場籃球比賽，處于不斷的運動和變化的過程中。比如一個點，當它在下降、跳躍、浮動的過程中，都給人帶來完全不同的感覺。”

Adrien M & Claire B 設計的這些看似復雜的舞蹈，得益于一款名為eMotion的軟件工具，能輕松利用投影燈光，營造出一個天馬行空如夢如幻的舞臺世界。它讓圖像與虛擬視覺一體化，舞臺上呈現的像素圖像都是經過算法計算后生成的，最后形成了如夢如幻的舞臺世界：“我相信，數學或是計算機也可以用來創作詩歌，它是釋放人類靈性的通道。”

eMotion 打開了一扇門，把數字和計算機變成了現代充滿詩意工具，創造出了鮮活的視覺表演，帶領觀眾進入了一場奇幻的夢境之旅。“科技只是一個工具。但是最吸引我地方，是當身體與圖像發生了接觸，它們之間產生了關系。圖像也不再只是固定的，我們可以對它進行任意的修改和把玩。”

空氣運動

Adrien M & Claire B 公司在2015年創作完成的《空氣運動》，是一場由虛幻與真實交替互動的舞蹈表演。三位舞蹈員通過威亞的懸吊，擺脫身體的重量，在空中起舞，與即時操控的舞臺影像交織在一起。

《空氣運動》將一連串的海市蜃樓呈現在舞臺上，旨在為無形的事物賦予有形的身軀：舞者將空氣流動的軌跡展現出來，從緩慢、夢幻、柔和，過渡到生動、透明；又從充滿力量，幻化成隱約微妙——透露著呼吸的動作的韻律，在醒著的夢中牽引著人們。“我們是觀眾在這個虛擬世界中遨游的向導。”安德烈這樣描繪。

“數碼技術和舞蹈不能脫離對方而存在。雖然我們使用數字環境，可以更好地烘托舞臺的表演，但是我們更愿意讓表演變得生動鮮活。”安德烈出生在一個馬戲世家，雖然強調技術，但是他沒有忘記舞臺的基礎是人類身體的表演。

“哪怕老舊的科技，也可以帶來溫情和感動。”他認為對自己影響最深的，有電影大師梅里埃，在技術條件有限的情況下，卻創造了一種高科技才能擁有的語言；有雕塑家安迪·高茲沃斯，用極簡的方式，讓他領悟了自然；有動漫大師宮崎駿，讓他走進了返璞歸真的孩童世界；還有法國視覺藝術家弗朗索瓦·莫雷，作品既有數學的嚴謹，等式的公正，也充滿了幽默的語言。

Adrien M & Claire B團隊還擅長把科技的冰冷變成柔軟的東西，因此在創作過程中，他們非常關注聲音和光線的運用。把光線作為一種材料，創造虛擬的空間以及感性的環境，讓觀眾沉浸在其中而忘了自己在哪個世界。

舞蹈演出沒有完整的故事，觀眾看到的是影像和渴望。舞臺脫離了現實的框架，成為變化的、流動的空間，讓空氣流動的軌跡帶動我們的身體，釋放我們的手腕和腳踝，引領我們從一切的限制中走出來，承載起飛行的夢，戰勝跌落的恐懼，盡情地去飛翔。

“我們創作的不是舞蹈，也不是馬戲表演，更不是科學實驗，或是當代藝術。我們在傳遞一個信息：我們對社會大眾感興趣，不管他來自哪個年齡、地域或階層，我們在把他們帶入內心的情感世界。這個世界脆弱而敏感。演出結束之后，很多人跑上來和我們說，他們就像睜著眼睛做了一場夢。”

禪境逆思

《Hakana？》是結合禪思、肢體與投影科技的反思作品，由一位舞者獨自在半透明帷幕的立方體內起舞，穿梭在光影之中。Hakana？是一個日本古字，代表著無常、短暫、脆弱，也代表著夢境與現實之間。它象征著一切我們抓不到的東西，當中訴說著事物的自然變化，還有人類的不穩定。

Hakana？將兩個表意文字結合在一起：人類和夢。這次表演從這兩個文字取得靈感： 舞者遇上一連串的影像，繼而在想象和現實的邊緣，創造出全新的空間。

“題材讓人不由聯想到莎翁的《仲夏夜的夢》，非常朦朧，但是這個夢境又是日本式的，你只要抬手掀開柔軟的門簾，就可以進入那場夢境。”有觀眾評價道。

“在和日本編舞合作的過程中，我們希望去除任何繁復的動作，而只留下最精簡、最純粹的肢體語言，如同漢字書法的筆劃，在與多媒體特效的互動過程中，讓觀眾們一同去思考人生的狀態。”

Adrien M & Claire B藝術團隊對舞臺表演的貢獻在于，以前的舞臺給觀眾展示的只有正面，而隨著視角的變化，從觀眾席高處向下看、從側面看到的舞臺，都會存在著一些視角上的缺憾。而《Hakana？》的舞臺是一個立方體，沒有燈光照射的情況下，就是半透明的薄紗，舞者就在這個密閉的立方體里表演。

在技法上，他們運用了很多17世紀荷蘭錯覺畫派的方法——“欺騙眼睛”，從而呈現了四維的空間效果。當時很多畫家在墻壁上描繪出假窗框和栩栩如生的風景畫，看似突破框架而進入了另一個空間。20世紀晚期，曾有整棟建筑物外部都以錯覺畫法繪成。通過黑白光影的切換，Adrien M & Claire B同樣讓觀眾沉浸在錯覺空間里。

“感性在一個作品中是至關重要的，藝術作品就要賦予這種感性以生命力。我們每天在觀察自然的過程中，都會觸摸到這份感性，它無處不在：火焰、飛泉、茂林、飄雪。我們渴望把這些感性的東西，搬到舞臺上。不僅僅通過舞蹈者的身體，還通過聲音、光線、視頻把這些東西還原出來，它們都是真正的媒介。”

更加讓人驚嘆的是，Adrien M & Claire B團隊表演的內容，包括視覺、聲音和動畫表現，全部都是現場制作的。演出的原創音樂，由音樂家現場即興演繹，背景音樂具有東方的禪境，又像來自非洲大地的舞蹈。影像跟隨舞者的節奏和一舉一動而產生變化，難去區分哪些是實境，哪些又是幻境。

“如果要表現龍卷風，不僅舞蹈者的身體在顫抖，光線在搖晃，我們還讓數碼影像增強了這個幻覺。這個藝術項目在打破藝術、科學、語言三者的邊界，我們實驗了時間與空間的關系，觀眾在虛擬的歷史中，靜靜欣賞著一個由身體語言書寫的虛構故事。有時候感性壓倒了理性，有時候你又似乎又感動于那份理性。我們的創作始終在捍衛一個理念，生命是鮮活的，所以它是敏感而脆弱的。”

表演結束后，舞臺上的數碼裝置還可以開放給觀眾參觀，觀眾們在結束后紛紛上臺，來到這個虛構的立方體結構里，嘗試用自己的身體動作和投影來一次密切互動。在被問到觀眾在表演中處于何等位置時，克萊爾和安德烈這樣回答：“我們希望讓觀眾摒棄理性和感性之間、情感與理智之間涇渭分明的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