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明建
我沒有想到,離婚后我打出去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給藍夢的。似乎在那樣的時候,在心理上,我認為她是最貼近我和我能說上話的人,畢竟,她也是這場離婚事件的另一個主角。我們在電話里相互打氣,像一對閨中密友。這情形讓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要知道,我們曾經是情敵啊!
我想起張亮,他如果看到我和藍夢這個樣子,一定會驚嚇得不會呼吸了吧?兩年前,當我在他同事的口中得知他和藍夢的婚外情時,我曾是多么的恨她。
只是我慢慢釋然,我想我對于藍夢,不過是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她傷害了一個陌生人,大概不會心疼不會內疚,可張亮呢?他是我同床共枕了六年的丈夫,我們一起走過了清貧和坎坷,一起創造了現在的小康生活,他怎么如此忍心傷害我?如果一定要恨一個人,那也一定是恨他,然而連他,我也不愿意恨了。
我在讀大學二年級時認識的張亮,那時候他因為連續兩年高考失敗又找不到工作,整天在我們學校打籃球,然后我們相識相愛。第二年,張亮考取了北影學院的編導專業,我用家里給我準備的兩萬塊錢嫁妝錢替他交了學費,之后又用在旅游公司做導游的薪水供他讀完了大學,他畢業后順利地進入了電視臺,做一檔英文節目的編導,又很快成為制片人。我們結婚后,我從旅游公司辭職,成了一個以丈夫為全部生活重心的家庭主婦。在我們的小家里,到處都掛著張亮各種神態各種尺寸的照片,曾有朋友好奇地問我:“人家家里掛的都是女主人的照片,怎么你們家掛的都是他的?”我說:“我要讓他一走進這個家就感覺到,這是完全屬于他的領地。”
我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我全心全意待他,最終他還是背叛了我。當我向張亮提出離婚時,他很冷靜。他說:“是我做錯了事,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會答應你,但是我現在很忙,等忙完了這一段,我們再去辦,你能不能等等?”
我搬出了那個家。那個連一塊靠墊、一個煙灰缸都是我精挑細選,一點一滴苦心經營起來的家,在外面租房子,并開始找工作養活自己,開始等待離婚。在忙忙碌碌的間隙我不時打個電話問張亮:“怎么樣?忙完了嗎?”他總是說:“再等等吧,別著急。”我暗自奇怪他怎么一點兒不著急,有時候忍不住好奇地猜想:藍夢,那個女孩子,她也不著急嗎?她會向張亮要求結婚嗎?
張亮有時候會來看我,抱著一束我喜愛的雛菊,像當初談戀愛時那樣,只是時過境遷,再美的花也化不掉我心里的寒冰。
我做夢都沒想到藍夢會打電話給我,請求見上一面。她要見我做什么?示威?炫耀?或者……我在腦海里一遍遍地演練著見她時要說的話。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藍夢,沒想到她看起來那么小:扎著馬尾辮,露著光潔飽滿的額頭,怯怯游移的眼神,像一個做錯了事又不知所措的孩子,平心而論,憑感覺,她真不像是一個壞女孩,可事到如今,她的好壞,對我來說有何意義呢?
只可惜的是我準備好的話一句都沒有來得及說,因為藍夢先說了。她說:你不要怨張亮,要怨就怨我吧。
藍夢充滿歉意地看著我,青春干凈的臉,卻有著少婦一樣的憂愁與哀怨。如果沒有遇見張亮,她現在應該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吧?早晨賴在床上,要媽媽端著牛奶站在床邊左哄右哄才肯起來,或者在晚上和一大幫朋友去蹦迪……
藍夢坐在我對面哭成了淚人。“我怎么愛上了這樣一個人啊。”她說,我也在心里感嘆,她的痛和悔,我感同身受。在那樣的時刻,不需要任何鋪墊,我們已經超越了所有的恩怨與敵意,擁有了同是女人才可能擁有的了解與憐惜,只有女人才會心疼女人,又何苦我們彼此為難呢?
我安慰藍夢:“你放心吧,即使張亮不想離,我也會和他離的。我不會怨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是該醒的時候了。”藍夢迅速地抬起頭,一把抓住我的手說:“該醒的是我,該走的也是我,你還看不出來嗎?他真正愛的人是你呀!”我笑著搖頭,淚水也掉了下來:他真的愛我嗎?如果是真的,他又怎么愛上了別人?也許男人的身心真的是可以一分為二吧?可我是女人,我要的是身心合一的愛情,而藍夢,她也和我一樣。
一對為了同一個男人付出所有的女人,一對本應是情敵的女人,卻在同一個時刻發現了這個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們為之付出,她們為這個發現一起傷心落淚又彼此撫慰。
“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嗎?”那天分手的時候藍夢問我,“可以呀。”我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心里在想,如果我真的有這樣一個妹妹,我會同意她嫁給張亮嗎?
這次見面的第二天,藍夢就搬出了和張亮同居的房子,她打電話告訴我這個消息:“姐姐,是我錯了,我將他還給你。”我勸她:“你不要這樣沖動,你退不退出,我都會和他離婚的,這不關你的事。”那一天我們在電話里勸來勸去,到最后一起大笑了起來。我沒有告訴藍夢,就在同一天,我向法院遞交了離婚起訴書,我不想再等了。
辦好離婚手續那天,我和張亮從法院出來,一起站在街邊打車。他一直在看我,許久,傷感不已地說:“女人,我真是搞不懂了。”我微笑,是呀,男人搞不懂女人,女人又何嘗明白過男人呢?出租車絕塵而去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找尋那個穿著米色風衣的身影,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和這個人的緣分,是真的結束了。
我和藍夢成了時常走動的朋友,我們一起吃飯、逛街、聊天,將自己認為不錯的男性介紹給對方。時常,她會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起有關張亮的事情,我想,她并沒有完全忘記他吧?事實上我又何嘗完全忘記了呢?不能忘,然而我們也都清楚,即使不能忘,也不可能再去愛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們一樣有最脆弱的靈魂,世間男子已經太會傷人,你怎么忍心再給我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