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孝通先生“文化自覺”思想的意蘊

張健旺

摘 要：費孝通晚年思考的問題都是大問題，充分展現了費孝通先生作為德性智慧者的文化關懷氣象。他創造性地提出的“文化自覺”大判斷，不是“文化回歸”式的夜郎自大理念，也不是“全盤西化”式的崇洋媚外觀念，而是更具有自主性、開放性與包容性的大思想，有三個層面的意涵：“自知之明”的文化理念、“和而不同”的文化信仰、“天下大同”的文化理想。

關鍵詞：費孝通；文化自覺；文化大同

中圖分類號：J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7）05-0031-03

一、引 言

費孝通先生是具有德性智慧的大學者、大思想家。德性智慧的基本意涵是：理智與情感、智慧與德性相融合。如果用費孝通先生的話說，那就是“理性的情懷”。我們可以這樣理解“理性情懷”的思想家：在他那里：學問、人品、思想、情感是和諧統一的。這就是此類思想家綻放的最絢麗的文化價值色彩。文化的最大價值之一就是培育優美生活的人。如無此優美之性情，斷無此優美之文化。我看了費孝通先生晚年的照片，懷寶挺秀，令人歡然內懌。德性智慧的思想家就理應在形態上綻放優美文化的魅力。

我國傳世典籍《周易》里說：“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發于事業：美之至也！”[1]德性的智慧，在德性的主體身上熱烈而燦爛地綻放。這就是我國古人所激賞之為人“氣象”或“格局”。一個人的“氣象”或“格局”，能彰顯德性智慧的魅力。德性智慧主體必須真誠地公開運用自己德性智慧，彰顯德性智慧主體的文化關懷氣象。德性智慧者的言說必出于真誠與公心。費孝通晚年思考的問題都是大問題，充分彰顯了費孝通先生作為德性智慧者的文化關懷氣象。

他思考的大問題是：如何培養適合21世紀生活的人，如何創建一個和而不同的全球社會，如何跨文化研究，如何把這一代人帶進“文化自覺”的大題目里，以及他對美好社會的思考、對文化價值的思考、對人文價值的思考、對工業文明的思考、對文化生態的思考、對中國文化與新世界的社會學人類學的思考、對文化傳統與創造的思考等等。可見，費孝通先生所思考的問題之大之多之重。

在費孝通先生思考的大問題中，“文化自覺”問題，實居費孝通先生思想之重要位置，故嘗試詮釋其思想意蘊。首先摘要費孝通先生關于“文化自覺”重要思想，其次嘗試詮釋其思想意蘊。

二、費孝通關于“文化自覺”之重要思想

費孝通先生在其《創建一個和而不同的全球社會》一文云：“‘文化自覺是當今時代的要求，它指的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且對其發展歷程和未來有充分的認識。”[2]24

費孝通先生在其《對文化的歷史性和社會性的思考》一文云：“‘文化自覺的說法，認為中國知識分子應主動承擔起認識自己的文化及其地位、認識不同的文化及展開跨文化對話的任務。”[2]69

費孝通先生在其《關于“文化自覺”的一些自白》一文云：“其意義在于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發展的趨向，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2]50

費孝通先生在其《“文化自覺”與中國學者的歷史責任》一文云：“達到文化自覺是一個艱巨的任務，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一個很長的過程，首先要認識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觸的文化，才有條件在這個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確認自己的位置，經過自主的適應，和其他文化一起，取長補短，共同建立一個有共同認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與各種文化能和平共處，各舒所長，聯手發展的共處守則”[2]56。

三、費孝通的“文化自覺”之思想意蘊

費孝通先生的“文化自覺”思想有三個層面的意蘊：“自知之明”的文化理念、“和而不同”的文化信仰、“天下大同”的文化理想。

其一，“自知之明”的文化理念。

我國學人研究傳統社會文化的最基本的理念，就是要說清楚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這是最基本的“自知之明”的“文化自覺”理念。“文化自覺”就體現在我國學人自覺地說明白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自覺地說明白了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這就是“自知之明”。如果我國學人說不明白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那么就不是“自知之明”的“文化自覺”。沒有“自知之明”就談不上“文化自覺”。可見“自知之明”不僅是“文化自覺”的表現，也是“文化自覺”的前提。如無“自知之明”之前提，斷無“文化自覺”之自信。我國現代碩學巨子，如王國維先生、陳寅恪先生、馬一浮先生、錢鐘書先生等等，他們可以說都具有“文化自覺”的精神氣質，他們的學問宗旨無不是在說明白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我國當代學人，如湯一介先生、劉夢溪先生等，他們都在繼續說清楚、說明白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試問，我國學人說清楚、說明白了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了沒有？

費孝通先生說：“通過我個人這么多年的經歷，我深深體會到，我們生活在具有悠久歷史的中華文化中，而對中華文化本身至今還缺乏實事求是的系統知識。我們的社會生活還處在‘由之的狀態，沒有達到‘知之的境界。”[2]127可見，要說清楚、說明白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壯舉，而是需要幾代學人嘔心瀝血的學術長征。我們可以把要說清楚、說明白我們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作為我國學人研究中國文化的基本理念和文化研究價值的導向，激勵我國學人猛力精進，最終有望達到“知之”的境界，從整體上形成實事求是的中華文化系統知識。

其二，“和而不同”的文化信仰。

費孝通先生的“文化自覺”不是“文化回歸”式的夜郎自大理念，也不是“全盤西化”式的崇洋媚外觀念，而是更具有自主性、開放性與包容性的大思想。我們不要妄自菲薄，我們不要崇洋媚外，我們的文化系統要與其它文化系統一起，取長補短，共同發展。我們這一代知識人，對我們的文化傳統要有一份溫情，有一份信仰，有一份尊重，有一份自信，但這一份溫情，一份信仰，一份尊重，用費孝通先生的話說就是要“各美其美”，但這一份溫情、一份信仰、一份尊重、一份自信，絕不是文化自大理念，也不是文化保守信念。我們要具有更廣闊的開放胸懷，更遠大的目光，擁有一個與不同文化和睦相處的良好心態。我們對不同文化要積極欣賞，也要積極尊重，還要積極理解，積極研究，積極學習，用費孝通先生的話說就是“美人之美”，這種對異文化的欣賞、理解、研究、學習，絕不是喪失文化自主地位的自我貶損心態與西化觀念。我們對歷史上傳下來的世界上的各種文化是一視同仁的，用費孝通先生的話說就是“美美與共”。“美美與共”就是要求不同文化的人相互欣賞，沒有意識形態的偏見，也沒有我族中心主義的文化優越感，有著關愛人類的大情懷。

我們把“自知之明”作為我國學人研究中國文化的基本理念和文化研究價值的導向的同時，我們也要把“和而不同”的“美人之美”文化心態作為我們的文化信仰。沒有“美人之美”的“自知之明”或沒有“自知之明”的“美人之美”都不能得“文化自覺”的意涵之全。如果把“美人之美”作為我們文化研究的基本信仰，那么我們就要把這種基本信仰轉化為中國學者的生活風格，也就是要綻放在學者的生活氣象上。我們在世界文化對話交流與溝通中就具有這樣優美的生活風格。反觀我們當下，我們很多學人還處在中西優劣的舊比較范式中不能自拔，缺乏從人類整體思考問題的視野與能力。我們一定要自覺走出學科壁壘的封閉圈子，走出我族中心主義的狹隘視野，在“文化自覺”的時代，用莊子相尊相蘊的齊物精神，真誠而平等地尊重人類的文化，在“美人之美”的文化信仰心態下做“自知之明”的研究。

其三，“天下大同”的文化理想。

我們的文化理想是什么？費孝通先生把“文化自覺”的歷程概括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2]42。費孝通先生所暢言的“天下大同”就是我們的文化理想。從《禮記》的“天下大同”到顧炎武的“四海之心”，再到費孝通先生的“美美與共，天下大同”，極為清晰地說明“文化大同”是我們文化傳統的基本精神之一。“天下大同”的文化理想是我們華夏文明對人類思想的巨大貢獻，此一思想給出了人類如何發展的愿景。如果我們把“天下大同”作為我們的文化理想，那么我國學人就要自覺走出學科壁壘的封閉圈子，自覺走出我族中心主義的狹隘視野，自覺不鼓吹文化沖突，自覺不片面夸大文化差異，自覺擔當建立世界共享的新文化秩序的智者或圣者。我國學人就要有這樣的魄力與氣象。這也是費孝通先生對我國學人的遠大期許。

我們可以說我們所生活的時代是全球化的時代、信息化的時代、工業化的時代、消費化的時代、網絡化的時代等等。問題是在這樣的時代我們人類如何相處與發展？是文化差異導致不可避免的沖突，還是“和而不同”的美好相處？費孝通先生“文化大同”的文化理想給我們以巨大的智慧啟迪。人類的圣者與智者必須自覺創造文化上兼容并包、和平共處的新的文化系統。要從各美其美的小格局走到美美與共的大格局，自覺地肩負起建立一個有共同認可的基本秩序和一套與各種文化和平共處、各抒所長、聯手發展的文化系統。

費孝通先生的“文化自覺”理念，可以引領世界文化發展，所以是對世界文化的貢獻。我們就需要這樣高瞻遠矚的思想家，世界也需要這樣大氣磅礴的思想引領。費孝通先生思考的這些大問題展現了他作為人類學家的大情懷與大視野。他總是把中國文化放在人類的整體文化系統中考慮，沒有民族偏見。他對自己民族的文化能理解能欣賞能尊重，同樣他也能理解能欣賞能尊重異文化。故他說要“各美其美”的同時，也要“美人之美”。所以費孝通先生的思想很少有民族主義情緒式偏見。我們要復興中國文化，也特別需要這種自覺擔當建立世界共享的新文化秩序的智者或圣者的胸懷和氣度。所以費孝通先生就更加值得我們學習與敬仰。我們要具有從人類整體思考問題的能力，我們要用人類學視野研究中國文化，也就是說具有跨文化研究視野與研究能力。費孝通先生是中國具有思想家水平的人類學家。他晚年思考的問題，就是我們要繼續思考的問題。我們要有文化自覺的魄力。一個文化自覺的大時代已經到來。中國學者要有魄力抓住這個機會，創造大同世界的新文化秩序。費孝通先生在《對“美好社會”的思考》一文云：“具有‘美好社會的意念是人類社會的共相”[2]26。金岳霖先生在《自由人的使命》一文云：“必須使這個世界成為生命的安全的棲息地，這就是全世界每個自由的男性和每個自由女性的使命。”[3]

我們的激情，如火如煙；我們的熱血，如海如濤。

參考文獻：

[1] 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33

[2] 費孝通全球化與文化自覺——費孝通晚年文選[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3

[3] 金岳霖金岳霖全集（第六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415

（責任編輯：楊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