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1934年2月到1936年12月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里,張學良對共產黨及紅軍的認識由不了解、看不起,到了解之后的由衷佩服,認為共產黨太厲害了,有共產主義信仰,能夠團結一心,不僅滲透、統戰工作做得好,宣傳工作深入人心,而且能夠順應民意,得到老百姓的擁護,進而提出抗日要聯合共產黨,并且主動提出要申請加入共產黨。近三年時間他對共產黨及紅軍的認識與評價發生了深刻變化,思想轉變的同時帶來行動的轉變。由積極剿共變為聯共抗日。
[關鍵詞]張學良;共產黨;紅軍;西安事變
[作者簡介]張侃侃(1970-),女,張氏帥府博物館研究館員(沈陽 110011)。
張學良領導發動的西安事變改變了當時共產黨及紅軍的狀況,改寫了中國革命的歷史進程,世界格局也為之改變。毛澤東說“西安事變把我們從牢獄之災中解救出來。”楊奎松:《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謎》,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45頁。追根溯源,張學良之所以在特定歷史環境下敢于以下犯上、實行兵諫,最重要的因素是他對中國共產黨及紅軍的高度認可。本文將以此為切入點著重論述他在不同時期對共產黨及紅軍的認識與評價,從而揭示出共產黨及紅軍在艱苦卓絕的惡劣環境下,不僅能夠生存而且轉敗為勝取得革命最后勝利的根本原因,總結和回顧這段歷史對于今后的工作也將具有指導意義。
一、“共產黨有共同的理想目標,因而能夠團結一心”,“我們是一盤散沙”
張學良晚年在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小組張之宇、張之柄的采訪時表示,“共產黨甚至每一個兵完全是一個思想——共產主義,”
張學良口述,張之丙、張之宇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1),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年,第291頁。共產黨因為有共同的理想目標,因而能夠團結一心。他認為國民黨打不過共產黨的原因就是“國民黨沒有中心思想,缺乏統一信仰”,“沒有國家思想”,所謂國民黨軍隊,包括中央軍“都是雇傭兵,少數的人是團結的,多數人是雇傭兵,明天我也可以到別處當兵。國民黨與共產黨的不同之點在這。所以我跟蔣先生講,我們打不過他(們),固然他(們)人少,我們人多,但他(們)團結,我們是個散沙。”“中國軍隊(指國軍)打不過共產黨的原因,就是我們沒有中心思想。”
張學良口述,張之丙、張之宇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4),第291頁。
上述結論來自于張學良早年的自身經歷。1934年1月張學良被蔣介石電召回國,先后擔任鄂豫皖三省剿匪司令部副總司令、武昌行營主任,負責圍剿鄂豫皖蘇區。當年東北軍與蘇區紅25軍交火,出乎意料地接連失利,竟然被殲滅幾個連隊。張學良意識到共產黨紅軍并不簡單,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張學良開始了解共產黨及紅軍,思考失敗原因。
張學良責成總部機關,搜集有關共產黨的一切理論、政策、言論和用語,甚至連紅軍怎樣開會、吃飯、睡覺,怎樣為民眾做事等等都很感興趣。他還找到李大釗案叛變后仍留在東北軍的黎天才、李鴻鳴、李金洲等人。接著又讓曾留學蘇聯在共產黨任過要職的潘文郁(冬舟)、吳志忠幫他收集資料,講解理論,他經常同潘文郁長談,了解共產黨紅軍的基本狀況及政治主張,這些對張學良的思想有一定的啟示。
郭維城:《張學良將軍半生事跡淺論》,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遼寧省委員會、遼寧文史資料委員會編:《遼寧文史資料》第十七輯《在同張學良相處的日子里》,第6頁。在張學良的指導下,把當年凡是能搜集到的有關紅軍的情況匯編成《“匪情”辭通》,下發部隊,張學良將這本書隨身攜帶,經常翻閱,通過它更多地了解共產黨紅軍。
牟文海、李維法、孫德江、梁棟:《少帥風云錄——侍衛副官趙維振跟隨張學良將軍十年》,西安:三秦出版社,1989年,第100頁。
1935年9月張學良任西北剿匪總司令部副總司令,代行總司令職務,發動對陜甘寧根據地的第三次圍剿。從10月到11月底不到2個月時間,東北軍損失了近三個師的兵力,張學良深受震動,他在《自述》中寫道:“可怕的失敗,深創我心。”他感嘆:“共產黨經過二萬五千里長途疲憊,還能擊敗東北軍,是值得深思的。”
劉家鸞口述,寧劍南整理。稿存全國政協。轉引自張魁堂:《劉鼎在張學良那里工作的時候》,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黨的文獻》編輯部:《中共黨史風云錄》,1990年,第224頁。身為東北軍統帥,深知軍隊在戰場上主動權的重要性,他迫切想知道紅軍的制勝之道。胡宗南曾對張學良說:“紅軍是打不完的,敗而不潰,甚至還擴充了。紅軍打得不利就走,而我們被命令守在一個防區不能動,就像坐牢,跟紅軍打仗就像無期徒刑”
張魁堂:《劉鼎在張學良那里工作的時候》,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黨的文獻》編輯部:《中共黨史風云錄》,1990年,第224頁。。胡的話盡管是牢騷話,張學良深以為然。他認識到再與紅軍打下去將會全軍覆滅,永無回鄉之望,必須尋找新的出路。
1935年11月,他在南京出席國民黨五全大會期間,到上海找到愛國人士李杜及因《新生》雜志上《閑話皇帝》一文服刑的原遼寧商會會長杜重遠,通過他們了解共產黨的情況,并希望通過他們與共產黨取得聯系。1936年受宋慶齡委托經張學良護送去陜北瓦窯堡聯絡國共談判的董健吾牧師,得知張學良要聯系共產黨,將此事告知宋慶齡,于是宋慶齡將共產黨員劉鼎介紹給張學良。
通過劉鼎張學良了解到紅軍是自愿參軍,不像國民黨招募游民,紅軍戰士主要來自土地革命后的農民,有階級覺悟,懂得為誰而戰,他們有遠大理想和革命信念。他們要保護自己的土地、家庭和蘇區,所以作戰勇敢,吃苦耐勞,守紀律是任何舊軍隊無法比擬的,打敗了也不垮。張學良還了解了紅軍的政治工作制度,官兵平等、民主,部隊上下團結一心。紅軍以農民為主,蘇維埃政權是建立在土地革命基礎之上,是工農兵政權,蘇區的政治法律經濟等各種制度首先為他們謀福利。蘇維埃政權竭盡一切權力支援紅軍,紅軍與人民是魚水和諧,因此紅軍在戰爭中有更多的自由。各個不同地區的紅軍能夠團結一致,關鍵在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統帥和協調各個方面。共產黨和紅軍以共產主義理想和當前民族民主革命相結合為團結教育的中心,是紅軍有別于舊軍隊的地方,也是紅軍克敵制勝的根本之道。
通過種種努力尤其是劉鼎的介紹,張學良對紅軍及共產黨有了初步的認識,對共產黨及紅軍的主張、制度、做法深表贊同。
二、“共產黨太厲害了”
張學良晚年在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小組張之宇、張之柄的訪談時,曾說:“共產黨太厲害了(指滲透工作)。……軍隊也滲透了好多。他政府,我跟你說,都滲透到陳誠那兒。這個人名字我一下子(記不起來了),(大概)姓賀,賀耀組是蔣先生侍從室的主任,他太太也是共產黨。”
賀耀組(1889.5.8—1961.7.16)湖南人。原名耀祖,號貴嚴。日本士官學校畢業。曾歷任國民黨政府參軍長、徐州行營主任、國民政府參謀次長、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辦公廳上將主任、蘭州行轅主任兼甘肅省政府主席、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主任兼軍統局局長,及重慶市市長、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等職。1938年末被任命為駐蘇聯大使,思想受到影響。擔任侍從室主任期間,未經請示,將蘇聯的一架軍運飛機放飛至延安,因此被改調為重慶市長。1945年8月國共和談期間,設家宴招待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代表團。因其夫人倪斐君追求進步,與周恩來、郭沫若、廖承志等人來往,受到特務注意。家宴后被蔣介石責問而辭職。1949年通電擁護中共,隨即返大陸定居。見搜狗百科:賀耀組http://baike.sogou.com/h3748638.htm?sp=l85248722。“那共產黨的滲透,周恩來不說句笑話嗎。李宗仁時代了,已經不是蔣先生了,要議和嗎。他笑了,也用不著議和了,我們已經早就過江了。他的話后來有所指啊,江陰炮臺就是共產黨的
江陰地處長江南岸,在南京、上海之間,江面寬僅1500米,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人稱“鎖航要塞”,素有“江上雄關”之稱,既是由海入江的咽喉,又是南北交通的孔道,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江陰要塞起義是指,1949年4月21日,國民黨軍江陰要塞官兵7000余人,在吳銘、唐秉琳、唐秉煜等人率領下,于江蘇省江陰附近舉行反蔣戰場起義。見百度百科:江陰要塞起義https://baike.baidu.com/item/。……蔣先生當然也知道共產黨的厲害。但是所知道的,不是知道哪一件(具體)事情確實。戴雨農這個人,他還是沒有他們厲害,戴雨農不過就是殺殺人,干什么的。他做特務工作,離共產黨差得太遠了。劉鼎就是共產黨的一個,在我家住著給我當秘書,他還有電臺什么的,那到哪查去?戴雨農跟我講,我沒想到你家會有共產黨。所以說那共產黨太厲害了。”張學良口述,張之丙、張之宇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4),第1271頁。
張學良所說的厲害主要是指共產黨的滲透、統戰工作做得好。郭汝瑰郭汝瑰(1907~1997),重慶人。黃埔軍校五期,日本士官學校肄業。在國軍中歷任排、連、營長,1928年加入共產黨。抗戰時期,參加淞滬及武漢戰役、長沙第三次會戰。期間秘密接受董必武領導。此后任陸軍總司令部徐州司令部參謀長、國防部作戰廳長。1949年12月率領國民黨72軍起義。其間多次為中共中央提供重要情報。 晚年享受副兵團司令級待遇,不幸遭遇車禍逝世。見百度百科:郭汝瑰https://baike.baidu.com/item/ 郭汝瑰/5724923?fr=aladdin、熊向暉
熊向暉(1919-2005),安徽人,1936年在燕京大學時加入中共,抗戰時任胡宗南機要秘書。為我黨提供大量重要情報。見百度百科:熊向暉,https://baike.baidu.com/item/%E7%86%8A%E5%90%91%E6%99%96,2017年10月15日等等都是潛伏在國民黨高層中間為共產黨工作的秘密黨員。
其實早在1928年2月在奉天東北講武堂先后有趙唯剛、劉伯剛等黨員從事黨的活動。1932年時任105師副師長的劉多荃族弟劉瀾波以騎二師師長黃顯聲秘書身份在騎二師組建了黨組織師工委,介紹共產黨員孫志遠、白堅到該師工作。騎二師黨的工作分為上層軍官和下層士兵兩部分。上層工作由劉瀾波、孫志遠、馬融負責,主要是做師長黃顯聲的工作,還爭取了參謀長董道泉(董源章)和幾位團長。下層工作由宋吉文負責,發展了一批黨員。
1933年春,孫志遠、劉瀾波經黃顯聲介紹結識53軍116師647團團長呂正操,他們經常議論抗日救國大事,利用開展體育活動的方式廣交朋友,進行抗日救國的宣傳。53軍黨的地下組織率先在647團建立起來。易廣居等黨員負責647團一個營的地下黨組織工作,在營屬連隊發展黨員。
1935年底共產黨確立了建立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后,中共中央成立了“中共東北軍工作委員會”簡稱“東工委”,
中共東北軍黨史組:《中共東北軍黨史概述》,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95年,第22頁。派出東北籍共產黨員鄒大鵬、劉瀾波、苗勃然以及宋黎、解方等在東北軍內部在張學良身邊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工作。
對東北軍的統戰工作,1935年11月26日張聞天致毛澤東電文中,提議:“為了擴大我們抗日反蔣的影響與同盟者,此次所俘東北軍軍官中師長亦在內,應給予優待,曉以抗日反蔣大義后大部分釋放,同時表示紅軍不但不殺白軍士兵,而且也不殺軍官,以進一步瓦解白軍上層。”
《洛浦致毛澤東電》,1935年11月26日。轉引自楊奎松:《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謎》,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5、36頁。按照上述提議,共產黨對于戰敗被俘的109師官兵進行了蘇維埃似的宣傳教育和共產主義思想灌輸,并申明如果他們愿意回去就可以釋放他們。周恩來花費幾天時間使他們確信共產黨是真心要求和平,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然后周恩來護送官兵們返回自己的防線。
埃德加·斯諾:《北京游歷》(JourneytotheBeijing),美國紐約:1958年,第151頁。傅虹霖:《張學良的政治生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90頁。1936年元旦紅軍在瓦窯堡為被俘的“白軍”官兵們舉行了盛大宴會,令人驚愕的是,毛澤東和周恩來也出席了慶祝大會。
埃德加·斯諾:《紅色中國漫評:1936-1945》,美國哈佛大學出版社,1974年,第50頁。傅虹霖:《張學良的政治生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90頁。
67軍107師619團團長高福源先后畢業于北大、東北講武堂、日本士官學校,做過張學良衛隊長,他驍勇善戰深受張學良喜愛。他被俘后,張學良很痛心。根據中央優待俘虜的政策,紅軍給他治傷,生活上倍加照顧。彭德懷總司令親自把他安排在自己駐地附近,耐心向他宣傳黨的民族統一戰線政策,還經常給他講紅軍北上抗日,打回東北去,收復失地,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主張。經過多次交談,高福源思想有很大變化,主動要求放他回去,宣傳紅軍的抗日主張,說服東北軍,包括張學良在內,和紅軍聯合抗日。
戴鏡元:《從洛川會談到延安談判》,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黨的文獻》編輯部:《中共黨史風云錄》,1990年,第23頁。
張學良親自駕機去見高福源,高福源帶給張學良一封周恩來的密信,信中說:“應調轉槍口,對準真正的敵人。中國人不應該打中國人,殺死自己的兄弟以飽狼腹,這非人類所為。”
劉長春、趙杰:《張學良》,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109頁。張學良聽完高的陳述看過周恩來的信后,當即指示高福源請紅軍派正式代表商談。可以說高福源、張學良等人的轉變是共產黨紅軍統戰工作卓有成效的體現。
三、“共產黨非常會宣傳”,“共產黨會抓人心”
1990年8月張學良在臺北首次公開接受日本NHK電視臺采訪組的采訪時,面對日本記者“對共產黨,先生當時是如何評價的呢?”他回答說:“那時,共產黨會抓人心。當時中國的抗日情緒是非常之高,政府是不想立刻就抗日。可是共產黨利用這個地方把人民的心抓住了。共產黨非常會宣傳,而且會利用人心。”
管寧、張友坤譯:《緘默50余年張學良開口說話——日本NHK記者專訪錄》,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04頁。
關于共產黨的抗日主張,張學良在《西安事變回憶錄》中寫道:“當是時也,共產黨之停內戰,共同抗日,高唱入云,實攻我心,不止對良個人,并已動搖大部分東北軍將士,至少深入少壯者之心。當進剿再見不能成功,良覺一己主張,自問失敗,征求眾人意見,遂有聯絡共產黨,同楊虎城合作,停止剿匪,保存實力。共同抗日種種獻策。良不能委罪于他人。雖然出于他人,但實有動于我心。”
張學良:《西安事變回憶錄》(1956年12月5日峻筆),畢萬聞:《金風玉露張學良趙一荻合集》第5部,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0年,573頁“論到研討共產黨之問題,至于共匪彼時乃是趁虛而入,善用攻心之策,彼等早在我方滲透,將內部的真實的情緒了如指掌,爾后,所用之口號和其行動,皆迎合我方上下之心理,使認為同道好友,自墮其彀中,毫不自覺,‘知己知彼,共產黨可謂確善發揮,我們之宣傳,多本主觀,室中杜撰,不能對癥下藥,所以常鑿枘不入,不起重大作用也。”
張學良:《西安事變回憶錄》(1956年12月5日峻筆),畢萬聞:《金風玉露張學良趙一荻合集》第5部,第581,582頁。
紅軍為加強對白軍官兵和白區的宣傳,制定專門的白區宣傳大綱,并且采取多種形式進行宣傳。80多年過去,在鄂豫皖川等地的一些建筑物、山崖石壁上,紅軍當年的一些宣傳標語至今依稀可辨。在當地紅軍遺址類博物館內,收藏有大量紅軍標語。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重慶博物館:《革命理想高于天》,香港:中國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2016年,第2頁。
紅四方面軍第三十一軍政治部曾將宣傳標語鐫刻在當時居民房屋的墻壁上,該墻壁至今保存依舊。上書“白色官兵們:紅軍中官兵都分得有田地,有人代耕,生活待遇一律平等,一切自由,自己為自己干,歡迎你們來參加紅軍!紅軍絕不殺一個投誠的官兵——紅卅一軍政治部”
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重慶博物館:《革命理想高于天》,第48頁。西安事變前夕,共產黨為了勸阻圍剿紅軍的東北軍,曾印制大量傳單,以宣傳紅軍對國民黨官兵的政策。共產黨及紅軍通過一系列卓有成效的宣傳工作,使東北軍將士尤其是張學良的思想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對爭取東北軍轉變為抗日友軍和后來發動的西安事變,起到了推動作用。
四、“共產黨順應民心”,“咱們中國的老百姓,多數支持他”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是千古鐵律,張學良對此體會極深。他說:“九一八以后,無論是學生,還是老百姓,抗日情緒都很高哇。有人說這是受共產黨的鼓動,這話我聽不明白。老百姓的抗日情緒不能說是共產黨鼓動的,這得反過來說,是人民自動,共產黨順應。”
張學良口述,張之丙、張之宇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1),第299頁。
張學良認為共產黨之所以能發展壯大,就是因為共產黨順應了民意,并且說到做到。“既然大家都贊成抗日,那我共產黨就去做。共產黨的厲害,就是共產黨能夠看清這事情的趨勢,知道民眾往哪走,他知道了民眾的意思,他就能夠真正去那么做。”
張學良口述,張之丙、張之宇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1),第300頁。
張學良是個軍人,一生軍事生涯雖然只到36歲,時間不長,但他不僅和日本關東軍打過仗,跟蘇聯紅軍打過仗,與北洋軍閥交過手,和國民黨新軍閥也交過手。他說,打了那么多的仗,勝敗不論,最不值得的是和紅軍打仗。他晚年一回想起“剿共”戰爭,就感到傷心:“那所謂‘剿匪,真讓人傷心啊,‘剿匪的軍隊都實行堅壁清野,這可不是胡說八道。我是在后頭,前頭的軍隊呀,我也出去視察了,歸我管嘛,我一看傷心透了,那房子都給人家燒了,堅壁清野呀!”“事實用不著燒房子,為什么燒?因為燒了,軍隊可以占便宜,可以把好東西都拿走啊。”“所以我反對內戰,那內戰真是沒有人性啊。連我到前線去都沒有地方睡覺,房子都被燒了。”共產黨之所以越剿越多,就是因為國民黨軍隊對老百姓過于殘忍,將老百姓“逼上梁山”:“那時政府真叫不講理,都是自己的人民,你怎么能把人民當成俘虜看待呢?你是中國軍隊,怎么能那樣看待老百姓?你那不是逼著老百姓上山當共產黨嗎?”“那真是把老百姓逼到山上去了,逼得老百姓都當共產黨了,跟共產黨一塊兒和我們斗爭。那雜牌軍沒有軍餉咱不說,正規軍也是一樣,連燒帶搶啊。老百姓被逼得沒辦法了,只好投奔共產黨,和我們對打,我承認,這是官逼民反!”老百姓和共產黨站在了一起,國民黨就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張學良說:“‘剿匪的事歸我管之后,我去各部隊巡察,那才知道,共產黨真厲害呀!你一不小心,他就來襲擊你了。我一個部下,帶著一個營的人,讓共產黨給襲擊了。是這樣的,他出去,好像為什么事情出去考察去,看見一個老太婆在門口縫鞋呢,她是共產黨的偵探、眼線。我們的軍隊來了,她怎么辦?在那地上立有一個桿子,她那個門上有個繩子,她一拉門上的繩拴,桿子就倒下來了,共產黨看到了,就知道有軍隊來了。”
張學良口述,張之丙、張之宇訪談:《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1),第207頁。張學良舉了許多親身經歷的例子,來說明國民黨軍隊大失民心:“我們的軍隊在那駐扎,一個小孩,十五六歲的小孩跑來玩兒,一邊玩兒,一邊他把我們的軍隊都數了,有多少炮,大概有多少兵,他都給你數了,然后,他跑去向共產黨報告。那共產黨的玩意兒可多了。”“那個劉殿華的軍隊,到一個地方,當地的人給他擺上酒席,放鞭炮表示歡迎,但老百姓在鞭炮里面藏著炸彈,鞭炮一響,引燃了炸彈,把劉殿華炸死了,軍隊首長都被老百姓炸死了呀。”面對老百姓,國民黨軍隊束手無策。“他們的這些玩意兒最后我們也都知道了,那你知道了也沒法子呀,你沒法子對付老百姓呀!你上哪兒知道誰是共產黨啊?你也區分不出來呀!老百姓和共產黨都一樣,你怎么區分?所以你沒法,你總不能看見老百姓就抓起來呀。”“多數老百姓對中央的軍隊,也包括我們這些軍隊不好,恨軍隊,那時候軍隊確實有些做得不對的地方,像堅壁清野之類的,那很多了。所以我跟蔣先生說,為什么共產黨我們剿不光,就是他得民心,我們不得民心。”“中國的古書上說,天心自我民心,天聽自我民聽。你不得民心,那你就得等著失敗。”“北方的土話說:抖起來是你好運氣,倒霉是你自己找的。”國民黨把大陸丟了,怎么丟的?“那是自己找的。不是國民黨把大陸丟了,是大陸人民不要國民黨啦。簡單說,國民黨在大陸時,把大陸看成征服地一樣,沒有想到這是自己的國家,什么都要,房子、女人、錢,這幫壞蛋。真讓人傷心。”“任何一件事情的成功與失敗,都有它的來龍去脈。”“所以我跟蔣先生言語沖突,就是這個問題,我說你要想剿滅共產黨,你剿滅不了他們。蔣先生不承認我這個話,他們共產黨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因為咱們中國的老百姓,多數支持他。”
五、“我就是共產黨”
張學良接受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小組訪談時坦誠地說:“一般人都不知道我的心里。我簡單地說,可以說我就是共產黨……我跟共產黨有來往,早就有來往……換句話說,我是同情共產黨,我認為共產黨對中國有益處,而且認為共產黨是愛國的……我同情他們,不但同情他們,我擁護他們,這是真正我的內心……”
劉長春、趙杰:《張學良》,第120、121頁。
張學良要求入黨的文獻最早見于劉鼎1936年6月30日給中共中央的電報。這封電報由于發電和譯電的技術原因,譯文上存在著許多明顯的錯誤。可讀懂的內容中第四條寫道:“日要求入我黨耳,求專人訓練。”這里的“日”是當時張學良的代號。這句電文的意思是:張學良主動要求加入共產黨,要求派專人加以訓練。
楊奎松:《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謎》,第121頁。
關于這封電報的真實性,楊奎松先生在其著作《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謎》中明確寫道:“關于張學良要求加入共產黨的情況,在1986年前蘇聯出版的《共產國際與中國》的文件匯編里就已經被披露出來了。里面公布了共產國際1936年8月15日給中共中央的電報,其中就提到這件事,電報明確提出共產國際不能同意中共中央根據張學良要求準備發展其入黨的提議。該文件在1988年《中共黨史研究》第二期上發表,因此也為中國許多學者所知。”
楊奎松:《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謎》,第121頁。
張學良要求入黨,主要是出于他對中國共產黨的信服與信任,也有爭取共產國際及蘇聯同情與支持,實現西北大聯合的現實目的。
早在張學良下野赴歐洲考察期間,曾打算訪問蘇聯,但蘇聯方面因其父子在1928年查抄蘇聯大使館、殺害李大釗等一批共產黨員以及1929年東北當局單方面挑起中東路戰爭而心存芥蒂,沒有批準他的訪蘇要求。
張學良要求入黨的愿望同樣因為上述原因受到共產國際的反對而受阻,但他在當時的特殊歷史時期是以秘密黨員的身份履行著黨員的職責。他在共產黨紅軍最艱難困苦的時刻曾給予大量援助。據東北軍軍需賬目顯示,從1936年4月9日張學良與周恩來在膚施(今延安)秘密舉行會談直至張學良送蔣回南京被扣押,張學良資助紅軍款項高達76萬元。張學良與周恩來會談當日,送給周恩來一本紀念《申報》創刊60周年中國地圖冊。會談后,他向紅軍贈送私款2萬銀元,后贈送法幣20萬元并撥給紅軍步槍2500支,子彈6萬發。1936年張學良受董健吾委托派李杜將毛澤東兒子毛岸英毛岸青兄弟送往蘇聯。并慷慨支助行程費10萬元。盡管心知肚明的張學良并未詢問董健吾所護送的兩個孩子具體是誰家的,但董健吾的身份他很清楚,特別是聽董說“孩子在上海卻有諸多不便”,多少也能明白孩子一定與共產黨有關。
1936年隆冬時節,時任紅一軍團政治部副主任的鄧小平感染了傷寒,持續高燒不退。由于國民黨的持續圍剿與封鎖,根據地軍需尤其是藥品奇缺,鄧小平不能得到及時的醫治,病情愈發嚴重,命懸一線。萬般無奈之下周恩來想到了張學良,指示身在西安的葉劍英去找張學良解決紅軍的藥品和冬裝。張學良知道后以把棉衣和藥品、食品等軍需送往蘭州為名,將行程時間路線告知葉劍英,讓紅軍在途中秘密截留。滿載軍需的一隊卡車浩浩蕩蕩地被劫至延安,這批物資中有一批煉乳,率隊的聶榮臻當即決定將煉乳全部送給鄧小平。如今看似平常的煉乳,送到鄧小平的口中真是雪中送炭,加上藥物的配合、及時治療,鄧小平轉危為安。鄧小平的女兒毛毛在《我的父親鄧小平》一書中詳細地提到了這件事。1994年7月20日,原國家主席楊尚昆在參觀大帥府后說:“張學良將軍在當時復雜的環境下,給紅軍以巨大的支持,他是抗戰的最大功臣,也是我黨的最好朋友。”張氏帥府博物館:《走進大帥府走近張學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97頁。
張學良領導發動的西安事變是獻給共產黨紅軍最好的禮物。
六、“要抗日就要聯合共產黨”
1936年7月初,住在王曲鎮的張學良突然把劉鼎請去。對他說:“我的日子難過,想了幾天,想把隊伍拉出去,能拉多少算多少,和紅軍一起干。請你向你們黨中央和毛先生、周先生報告,我立即派飛機送你到膚施,回來時我到哪里你就追到哪里,告訴我結果。”當時張學良準備去南京參加國民黨五屆二中全會。劉鼎愕然,追問之下,張學良說:“我在這里翻來覆去的考慮了幾天,現在主意打定了。前面是強大的日本鬼子,后面是比蛇還毒的蔣軍,整我、迫害我。我的隊伍里年輕有為的人不少,但老氣橫秋顧慮重重的也很多,加上別有用心的、膽怯而危險的家伙,很難對付,要他們聯共抗日非常困難,和他們糾纏有損無益,好人、壞人混雜,捏不到一起,干脆撒手。遲分不如早分,早下手為強,可以保留最大的力量來抗日。我和周先生談過,彼此了解,干脆跟你們合在一起,丟開手干,大有可為。”
張魁堂:《劉鼎在張學良那里工作的時候》,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黨的文獻》編輯部:《中共黨史風云錄》,1990年,第238頁。
據劉鼎追記西安事變的札記上記載,他從蘇區回來后,張學良推心置腹地和他談了許多問題,檢討和總結了東北軍的歷史和張學良坎坷不平的歷史。札記中記載張學良談到“在前線自發停戰的情況下,官兵心情忐忑,面對紅軍要求停止內戰,共同抗日,善意合作,而上面卻硬逼著去送死。這是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一個總司令碰到這種事情就不敢強下命令,這可以激起兵變。次于統帥的將領與部下深有同感。因此就不能禁止前線雙方聯歡,對上只能敷衍塞責,實際是頂牛。敷衍一時尚可,頂牛久了不行。迄今‘西北不穩、‘暗通紅軍的風聲傳遍全國”。
張學良還談到他主動易幟后,備受蔣介石的歧視和排擠。他說:“全國各黨派各部隊,都斗不過蔣介石,只有共產黨能與之抗衡。從跟著蔣介石‘剿共的慘痛經驗中,‘攘外必先安內是禍國殃民的大錯。原來我想力爭蔣介石,抗日不靠他不行,現在我認識到要抗日,收復華北,不能死靠蔣介石了,只能聯合共產黨。”
張魁堂:《劉鼎在張學良那里工作的時候》,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黨的文獻》編輯部:《中共黨史風云錄》,1990年,第240頁。
從劉鼎的記述中不難看出,當時張學良處于上級命令剿共而官兵們不愿意剿共的兩難之中,他極度苦悶,經過再三思考,決定與共產黨紅軍合作,聯合抗日。此時張學良的思想已經發生了根本性改變,對共產黨紅軍充分信任與認可。
張學良提出聯合紅軍的具體時間在1936年7月。此時他已明確表態希望加入共產黨,在他看來只有聯合共產黨共同抗日,才是中國的唯一出路。他在1936年6月22日對長安王曲軍官訓練團全體教職學員的講話中明確表示:“欲擁護統一,也唯有對日抗戰”。
畢萬聞:《金風玉露張學良趙一荻合集》第5部,第315頁
1936年11月底,張學良對紅軍代表葉劍英說:“內戰我是絕對不打了。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苦跌打……實在不行,我跟你們上山打游擊去。”
劉長春、趙杰:《張學良》,第129頁。文中所說的“苦跌打”是法語“政變”的意思。此時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他對共產黨紅軍的信任程度可見一斑。
綜上所述,從1934年2月張學良奉命圍剿紅軍開始,到1936年6月張學良準備加入共產黨,在2年零4個月時間里,張學良對共產黨及紅軍的認識由不了解、看不起到了解之后的由衷敬佩,認為共產黨太厲害了,官兵團結一心,有共產主義遠大理想,不僅會抓人心,善于宣傳利用,而且順應民心、民意,進而主動提出要加入共產黨、抗日要聯合共產黨。他的思想行為都發生了深刻變化,因而也就有了“把我們從牢獄之災中解救出來”
楊奎松:《西安事變新探——張學良與中共關系之謎》,第454頁。的西安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