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

那棒棒糖是火紅的辣椒形狀，你的小同伴伸出紅辣椒一樣的舌頭，在你眼前舔舐它的動作幾乎沒有中斷過，仿佛他的舌頭被糖粘連著，怎么也掙不開。你的眼光一直追逐著他的舌頭，還有被舌頭纏裹的小辣椒。你用眼睛貪戀地品咂著，在想象的品咂中，你已經品嘗出超乎伙伴的舌頭所攪纏的甜。那根小紅椒形狀的棒棒糖，搶占了你的嗅覺、味覺和視覺，它演化為你童年的一個心愿。

在家門口，你遇到了來草原上兜售棒棒糖的漢子和他的女人，你認出了那花花綠綠的包裝里包裹著的，就是你小辣椒形狀的心愿，你恨不能脫下自己的裙子去換取一根小紅椒。他們不要裙子，但他們愿意用土豆交換。你瞞著父母從家里背了半袋土豆，那個女人數給你十個棒棒糖。

似乎棒棒糖的味道會傳染，那種甜從你的小同伴的舌尖上，傳遞到了你的舌尖上。你一旦嘗到了它，就再也不能割舍那種奇異的甜香，它占領了你的嗅覺、味覺，占領了你的童年，你的記憶，你的世界。這種味道，讓你一次次向誘惑屈服，你一次次用上蒼恩賜給你的食糧，去換取文明向你回賜的陌生的禮物。

你并不覺得這樣的交換是不對等的，你更不認為它用一種虛假的甜入侵了你，占領了你，欺騙了你。你全然不知道，你在用過于豐厚的天然，換取廉價的文明垃圾。它的營養價值和經濟價值，遠低于土地賜給你的土豆。當你明白十個棒棒糖與半袋土豆，價值并不對等時，你已經對棒棒糖產生了依賴，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從它第一次入侵你的童年，它就貫穿了你的半生，成了你一刻不能離開的慰藉。你時不時地剝出一顆含在嘴里，用舌頭攪纏，用嘴品咂吮吸，它和你的舌頭粘連在一起，它和你的身體，甚至精神粘連在一起。你在接受了它誘人的甜味的同時，也全然接受了它輸送給你的香精、防腐劑和色素。

你知道它不能像純凈的土豆那樣，提供給你許多你所需要的營養和能量，你依然迷戀它那種味道。一種味道一旦深入骨髓，即使明知道它是有毒的，你也無法拒絕它們占領了你的生活，只是用一種帶著欺騙性的甜味兒。你被這花花綠綠的包裝，被誘人的小紅椒的形狀，對那種銷魂的滋味，從一開始你就毫無防備，毫無抵抗，你被棒棒糖那種漂亮的外衣和色澤形狀吸引，被小伙伴欲罷不能的貪婪舔舐引誘，你作為一個從未品嘗過糖果的孩子，天生就沒有抵抗能力，你根本無從知道，那兩個男女，用一種誘人的味道換取的，是你扎扎實實的天然食糧。

如今，你的舌頭依然追逐著那根棒棒糖，與你童年不同的是，它的包裝、色澤和形狀在不停地變化，不再是尖椒的形狀，有時候他們變得更為圓滑，像一個五顏六色的實心小氣球。它讓你一輩子沉浸在不明就里的陶醉里，給你制造了一個文明的癮，讓你和許許多多同伴，從此染上了這種你一輩子也難以去除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