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耐克如今在高爾夫屆的“當家小生”,戴伊還有點笨拙。他在十幾歲上打了很多架,靠著去世父親的保險金才有錢去讀寄宿名校,花五六年才弄明白自己為什么打高球。他是那種要靠念著“直面恐懼”“你選擇戰斗還是逃跑”才能走上戰場的普通人,但正因如此,他逐漸打開心靈的故事對我們來說尤為動人。
盡管世界排名第一,盡管剛與耐克簽下了每年價值高達1000萬美金的代言合同,簡森·戴伊自認為并不是一個好的采訪對象:“我很無趣。那些同齡人就像校園里的風云人物,而我就是個坐在后排的呆瓜。”
簡森不是沒有嘗試過俏皮話,結果卻令人啼笑皆非。去年的一場發布會上,他形容自己兼具力量和手感的風格為“我就像喬丹·斯皮思和羅里·麥克羅伊的孩子生出的孩子”。不得不說,對于簡森,讓自己的妻子艾麗代管社交賬號確實是明智的選擇。
這不意味著簡森不受人喜愛。恰恰相反,這位即將二十九歲的澳大利亞人在球場內人緣極佳。前年秋天在呼嘯峽球場首奪大滿貫,繼而加冕世界第一以來,他—直是器材供應商、巡回賽主辦方和球童們共同的寵兒:那些同他一樣奔波于世界各地,努力習慣在豪華房車中醒來的同行們,也認為他是易于相處的伙伴。
“杰森給人一種松弛的感覺,即使在激戰的時刻,他也不給人壓迫感,這很可愛,”他的同胞和好友杰夫·奧格維評價道,“與大多數高爾夫職業選手,尤其是最頂尖的那些都不一樣。”這也許與他的成長經歷有關。簡森在澳大利亞一個位于布里斯班北部的小鎮,黃金海岸的羅克漢普頓長大。十歲到十三歲的幾年里,他打了數不清的架——許多次是在學校里,偶爾也會在街頭,但無一例外地暴烈、殘酷、不把對手揍趴或者打跑不罷休,每次短暫的休止都不過是醞釀著下次卷土重來。
這可不是如今職業高爾夫球手的“典型”履歷,甚至可以說與之截然相反。將歷史前溯,他倒是能找到不少“先驅”,年輕時的李·特維諾就是一例,他曾一邊在美巡賽收獲冠軍,一邊在達拉斯和埃爾帕索頻頻揮拳。盡管如此,李特維諾仍在接受《高爾夫大師》采訪時說,“揮出第一拳前,你要三思,因為這落下的一拳就是戰書。”另一個例子是本霍根,拜倫·尼爾森第一次見到他時,霍根正在拳擊臺上揮汗如雨。奇奇·羅德里格斯兒時在圣胡安的街頭為了一罐蘇打水斗狠,伊恩·伍思南和弗雷德·方克最初學的是拳擊,艾斯特班多·托萊多干脆曾是前途光明的專業格斗家……然而他們的時代都已經過去很久了。現如今,每個經過正規訓練的高爾夫球手,都會把與一切“打架,斗毆”有關的行為摒棄在這項運動之外。
以至于你有時候會忘記了,那如茵綠草間上演的是一場場戰斗。
簡森頻繁地卷入斗毆,也許是對所遭受家庭暴力的宣泄與模仿。去年,他做客戴維費赫蒂的電視秀時,回憶了的父親在童年投下的陰影:艾爾文酗酒成癮,還時常打罵簡森和他的母親德寧。簡森六歲時,艾爾文從垃圾場給兒子撿回了一根三號木桿,小家伙—下就表現出了巨大的天賦和熱情。艾爾文很快將孩子推向了當地的少兒巡回比賽,并以高壓的姿態督促簡森投入苦練。十一歲時,簡森就說過,“一旦打得不好,他就會狠狠地揍我。”
簡森害怕的不僅于此。在學校受了欺負,遭人霸凌,或是作為全班唯一的亞裔孩子(他的母親是菲律賓裔)被侮辱、嘲諷時,他害怕被爸爸知道。“他會和我說,如果你明天不能把那家伙揍一頓,那回家我就會把你好好揍一頓,”戴伊說,“于是我就去打架。”
艾爾文在簡森十二歲那年患胃癌去世,少年生命中一直以來威權的象征倒下了,心中乖戾、焦慮和憤怒的根芽卻兀自日益繁茂。空虛之下簡森也開始酗酒,架越打越多,越打越狠。
如今回想起來,簡森說他已經不太記得那段日子了。“也許我把那段記憶封閉了起來,當我回想父親對我一生、對我高爾夫球事業的影響時,我努力只去想好的那一面。”話雖如此,在費赫蒂秀上,他還是吐露心聲:“我仍不時想起他,然后心頭涌起確鑿的恨意。”
從理智上,戴伊覺得那段混亂的毆斗歲月也非一無是處。“從那時起我懂得了無常,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你得打起精神,保持斗志,讓自己也變得無懈可擊。有人想打你,而你也在伺機攻擊他們,這時如果你犯下錯誤,那很快就會陷入危機。我爸這個家伙,到頭來還是教會了我一句話,永不言棄。他讓我深深地記住,也許下一秒你就要投入戰斗,對挑戰你的永遠都要迎頭痛擊。我的媽媽總是非常刻苦努力地工作,我從未見過比她更認真的人,她曾對我說,我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不放棄。如果說我比別人更投入這項運動,那這就是我的動力來源。”
十三歲以后,簡森再沒有打過一場架(“那可真是夠了”),但他知道那段日子無法被簡簡單單地拋下,自己將永遠背負著它走下去。有些時候,那個死不放棄的街斗小子依然會回到他身上,就好像2014年和2016年的WGC·世界比洞賽期間,他是如何把比賽變成灼熱的白刃之戰,直到迫使對手們錯過本應輕松入洞的輕擊。
賽場是心理的戰場。如何描述比賽時的心態?簡森選擇了這樣一些說法:“選擇戰斗還是逃跑”“立即去做,戰勝拖延”“適應不適”“停止自我折磨,避免自我消耗”,以及反復出現的,“直面恐懼。”
在奧蘭多的灣丘,他在落后的情形下追趕了整場,最終依靠出色的短桿表現在果嶺翻盤。僅僅一周以后,他在比洞賽再次實現驚心逆轉,半決賽勝麥克羅伊。風光之下,他承認整場都在為不利的開局做補救,過程極其磨人,那種巨大的壓力曾經將他壓垮。“很難受,感覺根本就打不下去了。我只能反復對自己說,我不能老想著逃跑。我要勇敢面對。我要拿下這場硬仗。我要贏。”
為了簡森的今天,他的母親曾做出豪賭。眼看他在混跡街頭的泥淖中越陷越深,德寧當機立斷地抵押了自家的房子,加上丈夫身故后的人壽保險金和一筆兄弟給的借款,湊錢把他送去了幾百英里外的庫拉賓寄宿學校,一所培養了等眾多澳洲球員的高爾夫名校。在那里他遇到了后來的球童兼教練斯瓦頓,就此收拾起一身叛逆,猛醒頓悟。
斯瓦頓重筑了簡森心目中權威的形象,他贈送的伍茲心得書《我是怎樣打高爾夫的》也成為了少年人信仰的寶典。簡森幾乎是一入校就脫胎換骨,每天五點起床,在課程開始前鍛煉練習。在斯瓦頓手下,他開始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穩定、緊湊而有力的揮桿讓人想起格雷格·諾曼,同時鐵桿高遠,短桿扎實,很快,整個澳大利亞的同齡人都被他甩在了身后。2004年,他飛往圣地亞哥參加了卡拉威世界青年錦標賽,同樣勝出。次年,十八歲的簡森轉為職業選手,2007年首獲國家巡回賽資格,位列獎金榜第五位,同時收獲次年的美巡賽資格。春風得意,他放出豪言“我要挑落泰格·伍茲”,登上無數版面。(如今提起往事,戴伊感慨:“當你還那么年輕,自信心爆棚,為什么不許下最宏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