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者:田鑫,《銀川晚報》記者,青年詩人。
被訪談者:石舒清,寧夏文聯專業作家。
田 鑫:石舒清老師,謝謝你抽出寶貴時間回答我的問題。這個訪談涉及的問題可能有些雜,不過都會圍繞“跨界”來進行,我覺得這個詞比較合適你這幾年的狀態。先說小說,大概有幾年沒有在刊物上看到你的小說作品了。如果沒記錯的話,最后一篇小說應該是《十月》雜志發表的《公冶長》。你這兩年在忙啥?有新的小說作品嗎?
石舒清:如你所說,我這兩年沒有寫小說,按說是不應該再接受什么訪談之類,沒寫東西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但是由你來問,我又不能不作配合。我對你的詩文印象還是比較深的。你屬于那種活兒做得好,同時又不張狂的人,這正是我所認同的。有些人則恰恰相反。有時看你微信,你信手拍的那些景致也讓我眼前一亮,覺得你如果搞攝影,也是可以期待的。
我自2014年動了個手術后,就停了寫作,連寫了好幾年的日記也停寫了。這里面有些一言難盡的東西,連我自己也不知怎么說才是。幾個朋友,夢也、白草等等,催我盡快寫起來,說文學這個行當,最是容易淘汰人的。后浪上來,前浪就不見了。我自己也著急。清楚寫作是個手藝活兒,三天不練手生,何況成年隔月。但寫作的準備我一直做著的,收集了不少資料,把可以寫成小說的都整理出來。書也一直在讀。讀書可以說是日課。但是讀書總是站在岸上看人游泳,真的要學游泳必須自己跳到水里去。我會盡快跳到水里去的。當然我這里說的沒有寫,主要還是指小說,其他的東西多少也還寫點的。于我而言,沒有寫小說就等于什么都沒有寫,小說在我這里有著特別的位置和意義。
田 鑫:梳理你的作品和部分訪談等,發現你除了參與部分文學活動之外,基本上在銀川和老家海原生活寫作,想讓你談談在不同地方生活的文學創作狀態。
石舒清:我一直不大喜歡動,就想安分在一個地方看看書寫點東西。即使有出國遠游的機會,對我也沒有多少誘惑力。我已有近兩年沒回老家了。我那個村子離縣城近,城鎮化的原因,現在的村子和我小時候的村子相比較,已經面目全非。我的情感好像在原來的村子里更多些,現在的這個老家則多少有些隔膜感。而且已經有一些原本是縣城里的人住到了我們村子里,原屬我們村的,也住到縣城里去了。如果老家單指我那個村子的話,已經大變模樣。
我以前只要寫小說,總是回老家去。回去的時候,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寫什么,在親戚鄰居家里走走看看,聽聽家長里短或五谷桑麻,一些觸動我的事,就可以成為我的小說。最有收獲的一次,我回家不到一個月,寫了有五篇小說,有兩篇后來發在《人民文學》。在老家我是容易寫出小說的,觸動我的東西多,而且老家的氛圍也讓我容易有一個好的寫小說的狀態。狀態是很要緊的,狀態好了會事半功倍。我從來沒有刻意深入過生活,我也不是一個善于提問者,而且在自己的村子里以一個采訪者的面目出現也是很不合適的。我多是混同在親鄰里悄悄地聽,我的小說素材大多是這么來的。
在銀川我很少寫小說,不是寫不出來,而是根本就沒有寫小說的打算。算是形成了這樣一個習慣吧,習慣反過來又決定著人的行動。在銀川我就是讀讀書,寫寫隨筆。如果說回老家是創作的時間,那么在銀川就是我充電的時間。對我的寫作而言,老家有生活,銀川有好書。
田 鑫:老家那些事基本上是你作品最讓人癡迷的底色。想知道,你如何看待作家和故鄉的關系?
石舒清:至少對我這樣的寫作者而言,故鄉的重要性是怎么強調也不會過分的。我的寫作和故鄉的關系,可以說是因果關系,母子關系,也可以說成是種子和土地的關系。好比一顆土豆,帶著故土的營養和溫度活在世上。人挪活,樹挪死。但我覺得對一個以寫家鄉風物人事為尚的寫作者,無論怎么挪移,無論挪到哪里,也無法把他挪出故鄉去。
田 鑫:故鄉提供了豐富的寫作素材,但是文學作品除了呈現之外,還有其他力量嗎?
石舒清:有人把文學比喻為人臉上的眉毛。說眉毛好像沒什么用,但是拿掉了也確實不好看。很多時候文學好像真的也只有這么點作用,有時候連這么點作用也沒有。人人都需要眉毛,但顯然未必人人都需要文學。但真正的好的文學應該是有力量的,首先是它自己不選擇只當眉毛才可以。
田 鑫:《黃河文學》給你開過一個專欄,寫的全是藏書的故事,跟了一年。我對你那些書的來歷和你對它們的解讀有了初步理解,同時也加入了淘書隊伍,經常去你去的舊書攤。在我看來,這是你的第一個跨界,一個作家本來就是一個讀者,你把自己從讀者升級到了藏書家,你給每一本書注明了來路和標簽。雖然有兩年多沒發小說,每個月發幾千字的隨筆,也讓讀者感到過癮。藏書的愛好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石舒清:我從上初中起就開始經營自己的藏書。這個樂趣一直持續到今天,興致從未減損,而且越來越濃。到銀川這些年,平均來算,我至少每天都能進兩本書。收書的興趣越來越強,收書的范圍越來越廣。什么書也喜歡,什么書都覺得讀讀有用處有好處。有一本書,是編竹筐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版本,有很多竹編插圖,喜歡得很,就收了來。我的一個親戚,這些年多次變換工作,先是在財務上,我收有不少財經資料匯編可以給他看;他到稅務上去了,我有全套的《中國工商稅收史資料選編》;等他去公檢法工作時,這方面的書我就更多了,各種法學辭典和案例選編使我好像是這方面的一個專家,其實真正看過的沒有幾本。小舅子在醫院里上班,我讓他有機會來我這里挑挑醫案方面的書。
就在昨天,書攤上的小白還打電話給我,說他收了一批書,是否去看看。當然要去的。出了門才感到冷,衣服穿得不夠。但是一下子卻買到數十本書,一套兩千多頁的《天津商會史料匯編》,讓我喜不自禁。大冷的天,心里真的感到熱乎乎的。書攤上有一個很敬業的女人,我買她的書她自然是高興的,但是忍不住似的對我說,你收這么多書也是要賣吧。收書帶給我的快樂難以言喻,我的觀點是,可以不讀,不能不收。
田 鑫:是怎么想著寫一個藏書的專欄?是無意為之,還是專門調節自己的寫作?
石舒清:也不是有意寫藏書方面的文章。我先前有記日記的習慣,收書自然是一日之間的大事,每有所得,錄諸日記,其實只是日記中的部分。后來和《黃河文學》的聞玉霞女士談及,她鼓動我把日記中有關藏書的部分摘出來,給她發表。我當然也是愿意的。
這些年收書,也收出許多感喟來,比如我在書攤上就收到不少文學界同行的書,上面有簽名等,一看可知。收這些書的時候,心里的感覺是比較復雜的。君書我來收,我書又歸誰?有這樣的感慨。當然感慨不止于此,當時也都是心懷激蕩的文學中人,到頭來棄之如敝屣,其間會發生了什么事呢?
還收到不少日記本,也是感喟多多。我發現,一本日記,從頭至尾寫得滿滿當當的是極少的,可謂千里無一,為什么不寫滿呢?為什么空白地放著呢?為什么留著那么多的空白呢?我對文革時期的東西情有獨鐘。我發現,文革時代的日記很少有記錄個人心情、遭際的。多是報紙社論摘抄一類,好像每個人都在拿著喇叭高聲喊話,好像每個人都是一個集體,而找不到個人,即使在日記這樣私密的地方也找不到一個獨在的人。這樣的日記在日記史(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中是很特別的,會給人非常特別的印象和非常怪異的感覺。記得某年,書攤上有人拉了一小車日記在賣,是家里的老人寫的,老人過世了,家人拉出來賣。我翻看了多次,覺得有些凌亂和瑣碎,終于沒有買,但那一車被兜售的日記給我的感覺是很特別的,好像總覺得那個寫日記的老人躲在哪里,暗中偷看著這一切。
我的所謂藏書記,多是記錄收書經歷及帶給我的種種觸動。曾有往剛剛收得的書上寫幾句的習慣,應該說是受了孫犁先生的“書衣文錄”的啟發。買到一本書,看前面有留白的部分可供我來涂鴉,手就癢癢起來。一書一則,陸續寫了大概有幾百則,現在都零散在我的藏書里,不容易一下子找出來。現在這個好習慣也丟掉了。
田 鑫:這些隨筆對于您的寫作來說幫助有多大?
石舒清:說不清楚,但肯定是有幫助的。我想此類隨筆的寫作也許讓我的文字穩當了一些,注重呈現事實,不容易顯得情緒化。寫作雖然是很感性的勞動,但我對過于情緒化總是警惕的、排斥的。
田 鑫:作家圈里的書法家不少,遠一些的有賈平凹等,身邊的有已故著名作家張賢亮。作家中的書法家,因為雙重身份的關系,其書法作品帶著鮮明的文人特點,明顯區別于專業書法家。在寧夏文學圈,有人因為得到你的書法作品而欣悅,那么問題來了,從作家到書法家的跨界,機緣來自哪里?
石舒清:我至多算個書法愛好者吧。從沒有當書法家的想法。就是喜歡,也是多少年如一日的喜歡。我的大欠缺是懶惰,沒好好臨過帖,所以寫字也是野路子。
說到機緣,有兩個:一個是,我寫字歷來比較工整。在海原回中當學生的時候,學校辦黑板報,我是抄寫員之一。我的理科歷來都不怎么好,但教化學的劉立紅老師在我的作業本上批過不少優,就是因為我的字寫得比較認真干凈,那是一位女老師,很有親和力,會彈手風琴,她給的優字對我還是很有鼓勵作用的。另外,我的一個同學叫馬海寧,喜好書法,我倆關系不錯,他的愛好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我。
迄今為止,我在寫字上的最大成就是,經書法家鄭歌平先生推薦,《書法報》用一個版面介紹了我喜歡書法的緣由,并發表了我兩幅寫字作品。當然這個版面所針對的,正是非書法家里面那些對書法有興趣的人。這個把我算在里面是比較合適的。徐靜蕾說,她見了好字走不動。我也是這樣的,見到好字總要站下來看半天,有時候喜歡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田 鑫:在書法方面對自己有什么要求嗎?
石舒清:首先把字寫得要讓人認得,要端正大方,練練行楷就行了,永遠不要想著去練草書。逸筆草草,對有些人來說,這是十足害人的話,我是不敢聽信的。
田 鑫:書法是不是反過來還喂養文學?
石舒清:好的書論,不但富于見識,也有著很高的文學性。王羲之、林散之等書家,其文學能力,即使終生侍弄文學的人,也有望而難即,高山仰止之感。這種喂養應該是相互的,而且文學對于書法的喂養,說來好像奶水更充沛一些。當然讀帖品字帶給我的快樂是無可替代的。
田 鑫:書法在技法等內容上來說,對寫作有沒有啟發?
石舒清:書法禁止胡來。當然文學也禁止胡來,但書法上的胡來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我覺得書法就是在最大限制中求最大自由,是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從心所欲和不逾矩同樣重要,缺一個就不會有好書法。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這話在我看來好像是為書法量身定做的。書法所憑依的東西看似最為簡單,就是線條。說書法是線條的藝術也未嘗不可。但是要憑借這最簡單的求得最豐富最神妙的,靠的就是人的創作力。
總而言之,書法給我的啟發就是兩條,在嚴苛的法度中求最大的自由;憑最簡單的達到最豐富的。這樣的啟迪不但可以用在文學寫作中,也可以用在別的很多事情中。
田 鑫:有評論認為,你的短篇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以《清水里的刀子》為代表,依托西海固地區和民族的文化資源,書寫本民族清潔的精神和對生命的尊重;一類以《低保》為代表,書寫鄉間底層的現實,不避體制與人性的晦暗。這個評價在我看來頗有代表性,但是今天我們不說你原有的小說特點。我想說的是這么多年,您一直堅持這兩類作品的書寫,有沒有考慮過介入城市生活,寫一些快節奏的帶有水泥的柔性和硬性的作品?
石舒清:城市題材的作品就留給對城市更熟悉更有感觸的作家去寫吧,我寫的這兩種小說已足夠我來寫了。我要的不是拓展寫作范圍,而是把我一直寫著的人事寫得更加好,更加令人滿意。我這兩年有從史料中找小說素材的企圖和努力。但即使找到了,我也需要把這些素材移轉到我所熟悉的環境里去,把那些異地的人事置換為我家鄉的人事。雖然這樣的置換是不容易的。我對城市題材一直缺乏應有的興趣,也許我的長處也不在這里。但對城市題材的作品,我又是很喜歡讀的,這種喜歡的程度,大過了閱讀鄉土題材。這個也是可以理解的。
田 鑫:說說你的詩歌創作。前段時間你發表在《朔方》的一組詩,一經文學朔方微信公眾平臺推廣,迅速成為熱議話題。你的第一組詩歌發表后,《詩選刊》轉載,多家刊物約稿,《回族文學》雜志緊接著也發表了一組。對于你的詩歌處女作,青年評論家張富寶就認為,無論是小說,日記還是詩歌作品,石舒清都體現出了藝術與精神的“統一性”,簡潔、冷峻、深邃,在日常生活情境之外充滿思想的意味。那么問題來了,作為第三個跨界,做詩人的想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寫詩和寫小說的狀態一樣嗎?
石舒清:謝謝張富寶能如此評價。詩歌寫作在我完全是出于不得已。也就是說,我現在如果有順利的小說寫作,那么我就不會在詩這里勞心耗力。和喜歡書法一樣,我也一直喜歡讀詩。我讀詩的量不比一個詩人少。很多詩人及其作品在我這里都是耳熟能詳。我有時候會給一些很好的朋友背誦我喜歡的詩,我的激動并不比我的詩人朋友欠缺多少。詩是激情的產物,我覺得至少在詩的閱讀方面,我還是很富有激情的一個人。但我和詩的關系可能會止于一個欣賞者而已。我志不在此。當一個詩人不是我所愿望。
我還是想寫小說。像詩人看重詩一樣,我更看重作為一個寫小說的我表現如何。我之所以寫詩,就是因為歇手時間長了,我怕手生。手藝活兒,手生是很容易的。而詩從體量上來說,在各種文體里算是最小的,同時又是最為精粹的,正好適于我眼下的狀態,可以用來練筆。但是對一個寫小說的人而言,我的經驗,好像寫詩練筆不如寫隨筆練筆來得有效。無論如何,寫詩對我來說是特別而難得的體驗。如果有一天看到我不寫詩了,說明我一定是去寫小說了。
田 鑫:想不想在詩歌里讓自己有變化?
石舒清:詩有詩的路徑。我多少有些不得其門而入的感覺。夢也兄讓我寫有別于他們詩人的詩,就是那種寫小說的人才可能寫出的詩。我也想照此嘗試一下,但是寫起來總還是受詩人們的影響。好像只有那樣的詩才是詩。反正我在這方面總之不是太用力,對自己沒有高要求,以此練筆就是了。
也有意讀了當下中國詩人們的一些詩,總的印象,大部分詩內容空洞,抒情乏力,像在沒果子的樹上糾纏個不休那樣。但是也有一些詩人讓我耳目一新,覺得他們探知到了很險遠很孤絕的地方,那樣的詩自己是寫不出來的,對它們的作者也心存敬意。我覺得好詩是對整個文學的引領。我拿到《人民文學》等刊物,先讀詩,再讀隨筆,對詩的閱讀興致是很高的。我對寫詩的朋友說,小說是雜貨鋪,詩是雜貨鋪里的干辣椒和味精。當然也只是個比喻而已,實際遠沒有說的那樣簡單。
田 鑫:最近一次大家對你的關注和你的小說《清水里的刀子》有關。早前幾年,有學生拍攝過相關短片并引起關注,拍成電影這是第一次,沒想到效果很不錯,先是榮獲第二十一屆釜山國際電影節最高獎——新浪潮大獎,又榮獲第三十六屆夏威夷國際電影節“評委會最佳攝影特別獎”和“亞洲電影促進獎”。現在很多人都等著電影公映,其實這些人里一大批都是文藝圈的,他們是沖著石舒清這三個字去的,當然很多人以為你是編劇之一,像劉震云一樣,用小說橫跨了作家和編劇兩界。但是電影宣傳過程中,你僅僅只是作為原作者出現的。我知道你在電影拍攝早期參與過劇本的編寫工作,你覺得電影的表達跟你小說的本意距離有多大?
石舒清:我一直希望自己的小說能拍出好的電影來。但現在這個愿望還沒有完全實現。《清水里的刀子》作為電影已經獲得了好幾個獎項,作為小說作者,我當然是很高興的。關于這個電影,在拍攝期間,我和王學博導演有過比較頻繁的短信交流,我們的這個短信整理后,也是經聞玉霞女士之手,發在《黃河文學》今年第九期,大致內容你一定也看過了。那里面就有我對這個電影的期許和電影拍出來后我的一些看法。后來因為屢屢獲獎,我對我的看法也有過反思。
我想,這個電影可能有一種我的審美范圍以外的好,這樣的現象也是存在的。我常和朋友說,并非所有的好你都可以盡情領略,每個人的口味都是特別的,有其范圍的,有些好東西恰恰因為你的某種欠缺和局限而不能領略。比如一些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當然是很值得寫作者來研讀來學習的,但是我怎么讀也讀不出來其中的好。比如這兩年獲諾獎的作家,加拿大的門羅和法國的莫里亞諾,我就讀不出其精妙之處。也沒有什么尷尬的,也沒有必要不懂裝懂,一百個諾貝爾獎作家里,有一半讓你覺得有親近欲望,讀了他們的作品有收獲感,就不錯了。
總歸一句話,小說是我的,電影是導演的。所以電影獲獎的消息傳來,我也忙著向導演道賀,就像自己的一個親戚、朋友中了彩票那樣。阿富汗電影《坎達哈》,伊朗電影《一次別離》等等,都是我所喜歡的電影,而且我覺得我的小說的風格和氣息也是近于這樣的電影的。如果將來有導演據我的小說拍出這樣的電影,我的電影夢就算是實現了。
田 鑫:影片拍攝過程中導演多次和你溝通部分細節,你覺得電影人和作家溝通起來順暢嗎?
石舒清:我前后和三個導演溝通過,我覺得我和他們溝通起來還行。溝通的基礎還在于大家在要求和向往著一致的東西,不然這溝通就無從說起。我和導演劉苗苗的溝通很默契、很深入,她手里現在有我的兩個本子,都還是不錯的。她在等待好的時機。但愿好的時機早日到來。王學博導演雖然年輕,但是極具韌性和耐力,咬定青山不放松,有十年磨一劍的勁頭,是個干事情的人。你和他討論,他多是聽,不輕易說出他的想法,但是他心里總是自有一套的,到真正創作的時候,他會照他自己的來。這一點給我的印象比較深。另外覺得他比較穩健,有些人不獲獎時好好的,一旦獲獎,忽然就喝了烈酒似的,要變成另一個人了。王學博不是這樣的人,獲獎以后,依然穩穩當當的,這讓我感到這個小伙子也許能走得更遠。
當然,作家和導演因為各有其短長與邊界,有時候感興趣的東西不一樣,側重點會有區別,這時候就盡可能各把各的話說出來,至于對方聽不聽,不可強求。尤其拍電影,作家可以進言,但不必想著影響導演。這就像生孩子一樣,你總歸是個男的,即便是婦產科的男大夫,孩子也不可能由你來生,生孩子還是女人的事,就像拍電影不是你作家的事一樣。你要眼饞了,也想過過拍電影的癮,那也不是不可以,你自己直接就當導演去,作家當導演的也不在少數,而且還卓然成勢,形成了電影中的一個獨特門類,就叫“作家電影”。作家電影,一般都是比較講究一些的電影,偏于小眾電影。這樣的小眾電影,其實是很適合我的性格和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