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娟
摘 要:郝杰新作《美姐》借助“鐵蛋的情歌”,展現了那片具有樸素力量的鄉土。在這片鄉土上,有著民眾喜愛的傳統二人臺舞蹈,亦有著因時代變遷而帶來的歌舞表演,這里的一切都傳達著當地人群的生存密碼。
關鍵詞:《美姐》 舞蹈 鄉土
郝杰的力作《美姐》以直面人生、直面現實的創作態度講述了鐵蛋個人成長史的故事。影片中穿插多處舞蹈,尤其是二人臺舞蹈。作者借助舞蹈方式去表現人們內在深層的精神世界——細膩的感情、深刻的思想、鮮明的性格和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以及人自身內部的矛盾沖突,創造出可被人具體感知的生動舞蹈形象。
一、傳統二人臺舞蹈
二人臺是一種集歌舞、說唱,融扮戲、演藝于一體的民間藝術表演形式,它以其獨特的藝術風格和鮮明的藝術特色流傳于山西境內西北部、內蒙古西部、陜西北部。導演郝杰就生活在這個地方劇種頗為流行的張家口地區,東路二人臺的演出伴隨著他的人生成長,并深深植根于他內心的年輪中。
影片開始,美姐與鐵蛋合作演唱的《走西口》作場中,女主角一出場就有名有姓清楚地唱出了她的身世:“家住在太原,爹爹名叫孫鵬安,所生下一枝花,起名我就叫孫玉蓮……”男主角鐵蛋入情地拉著四胡,又唱出了要走西口的原因:“二姑舅捎來一封信,他說西口外好收成……好過那窮光景。”美姐做著簡單的舞蹈動作,一招一式,拿捏有致,眉目間俊采神飛,曲調悠揚高亢,鄉韻十足,可見其對二人臺藝術發自內心的熱愛。在這種背景下,“文革”開始禁戲了,二人臺被當作了“封資修”的東西而被禁止。影片中“文革”十年里,許多二人臺從業人員因禁戲被迫轉行。影片中仍然是二人臺《走西口》,與在鐵蛋院子里不同,撂地為場的演出有了裝扮,鐵蛋頭裹白毛巾,肩搭方帕,纏著紅腰帶,正在交代走西口的前情;美姐是紅襖藍褲,在屋子里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手舞足蹈,思念著心上人,當發現是一個過路人時,又非常地失望。聽到太春哥哥叫門,前來招呼。突然來了一群紅衛兵要禁戲,民眾反對之聲嚷作一團。歷朝歷代禁戲之聲未曾斷絕,但都無法徹底禁止,即使在“文革”思想禁錮空前嚴重的時代里,鐵蛋仍在唱,即所謂的“禁者自禁,演者自演”,為此還弄瞎了眼。二人臺是一種草根藝術,它來源于百姓生活又反映著百姓生活。著名作家老舍曾說:“舞帕飛旋錦扇開,萬人爭看二人臺”,可見民眾對二人臺的喜愛之情。
“文革”結束后,美姐從口外回來,借著為奶奶廟唱雨戲的機會,鐵蛋和美姐又一次在舞臺上進行合作。就一般意義理解,本是敬神的戲,應該是莊重雅正的,但卻上演了兩場情戲。再者,本是主管生育的奶奶廟竟也管起司雨的事來了,可見民間信仰的駁雜,說是為了酬謝神靈,還不如說就是為了娛人,娛人才是根本的,這是鄉土民眾的普遍看法,二人臺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為人們的生活增添了情趣。該段共演出了兩段二人臺,《方四姐》和《十七八的大閨女》,第一段中美姐紅襖戴花,絲絨黑罩衫,下著紅裙,一手拿八角手絹,一手作蘭花指狀,正笑隔瑩瑩作圓場,唱到“四姐我今年二十七,尋下個男人是個打獵的,兩口子合心又合意,小日子過得真舒心”,曲詞俚白歡快。第二個橋段曲詞更為直露:“十七八的大閨女,水呀水靈靈,哪一個后生不想抱住親一親;抱住了小妹妹親了一口口嘴,哥哥我滿肚肚生鐵,一疙蛋就化成水,半夜你那個叫門;妹妹我捏半夜給你開;熱個洞洞的給你呀,哥哥你就鉆進來。”這一橋段是二人對唱,將諱莫如深的性事用通俗的比喻表現出來。美姐綠衫長辮,顯示出嬌羞的狀態,鐵蛋身穿黃衫,頭戴紅頂瓜皮帽,笑呵呵地應答著,二人你來我往,互相應和,將二人臺的唱功、舞蹈和諧交融在一起。
鐵蛋所參加的鴻騰歌舞團首次來村里演出,第一出戲是由虎虎男扮女裝上演《走西口》,他一身紅妝,頭戴簪花以打背躬的形式出現,一手旋轉八角紅色手絹,姿態優美,將新媳婦的羞澀表現得惟妙惟肖,唱道:“起名就叫孫玉蓮,玉蓮我一十八歲整,剛和太春哥哥配成婚,正好比那蜜蜂見了一枝花,花見蜜蜂,蜜蜂見花”,在揚琴、笛子、四胡等樂器的伴奏下,一氣呵成,具有濃郁的山野味和泥土芳香,群眾喜聞樂見。
影片中鐵蛋和郝燕所唱《公雞踏蛋》舞蹈橋段很有文化意味。演員先在鼓點伴奏下形神兼備地模仿著公雞和草雞的各種動作,表情豐富逼真,郝燕紅襖粉裙,手持雙扇子,鐵蛋穿黃襖、藍色罩衣,頭頂扎起一小撮頭發,形似雞冠,二人神采飛揚、顧盼神飛,伴隨著歡快流暢的樂音,鐵蛋完成演唱:“公雞踏完蛋,兩個翅膀又呼扇,高興得小草雞不斷地流光蛋,這要是每天踏你這一下蛋,保證你給我每天下它顆雙黃蛋。”藝術是對生活的模仿,即便是諱莫如深的性事,民眾也能用他們熟知的“話語”進行表達。民眾本有對公雞踏蛋的原始理解,當然也深諳戲里面的隱喻了。民間戲曲多包含性的表現和暗示,它是民間狂歡文化的表現。“民間詼諧歷來多與肉體相聯系,它構成怪誕現實主義的一切形式。詼諧就是貶低化和物質化……貶低化還意味著靠攏人體下身的生活,靠攏肚子和生殖器官的生活,因而,也就是靠攏諸如交媾、受胎、懷孕、分娩、消化、排泄這類行為。”二人臺作為地方戲曲存在很多酸曲或葷段子,有對私情的敘述,有赤裸裸的性暗示,甚至對性的直接描寫。倘若是換成王實甫的“軟玉溫香抱滿懷,春至人間花弄色。”鄉村百姓則不知所云,有點曲高和寡了。
高建群的《最后一個匈奴》更是解釋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北方農民在面對一眼望不到邊的溝溝壑壑時吼唱的那些讓人臉紅的酸曲兒中所包含的性暗示。
影片中另一橋段的舞蹈饒有意味,劇目改編自二人臺傳統劇目《光棍哭妻》,由鐵蛋和郝燕對唱:“七月里來七月七,天上牛郎配織女;神仙也有團圓日,我和小姨(姐夫)來相會;我那小姨子呀,我那老姐夫呀!”二人眉來眼去,極其歡快,一唱一和,載歌載舞,這是當地民眾耳熟能詳的一個橋段,能夠極大地喚起這片土地上人們的集體記憶。
20世紀90年代,眾多的民間歌舞團蓬勃發展起來,很大程度上擠壓了二人臺的生存空間。“這里有歌,這里有舞,這里是歌的世界,這里是舞的海洋……”這是20世紀90年代民間歌舞團招徠顧客的“招牌語”,聞此人們便會趨之若鶩。這些歌舞大幅度、癲狂的舞姿,再配以歇斯底里的聲音沖擊波,很快就讓二人臺藝術招架不住。于是,二人臺被迫走上改革的路子。鐵蛋與搭檔虎虎只得淪為反串的舞者,表演扭捏騷姿,郝燕則唱了一曲通俗流暢的《瀟灑走一回》,可謂是與20世紀90年代經濟大潮下的民眾思維契合,臺下竟有觀眾跟著手舞足蹈起來。
二、舞出人性深處的美
鐵蛋最初是不喜歡二女子的,于是他選擇了逃離。面對丈夫的逃離,二女子選擇了隱忍,她自覺承擔起家庭的責任。最感人的是二女子挺著大肚子在夕陽落照下手把鋤頭的場景,臉上滿是笑意,這是一種生養繁衍的象征,這是鄉土文化的本性。
融入這個家庭并不等于放棄自我,人性深處都有展示自我魅力、自我價值的需要。鐵蛋給媳婦捎來了紅色連衣裙,二女子穿上后在自家的炕席上踮著腳尖舞動起來。這個縱深鏡頭是以那積淀了古老的黃土地深層文化的圓弧形窯洞為背景,炕席一角堆放著三鋪六蓋,《彩云之南》的音樂緩緩響起,構成一幅絕妙的鄉村圖畫。康長青在《中國窯洞的文化涵義》一文中寫道:“窯洞風俗文化以其全息性內涵,如古老的集體生存記憶,艱難酸辛生活的側照,生存經驗和智慧的凝聚,對生活的無限向往和對人生意義圖景的詮釋等,構建了這里人們特有的生存秩序和精神習慣。”窯洞是黃土高原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典型杰作,它讓人感到溫暖,鐵蛋最終回到妻子和女兒身邊,這種大團圓模式符合鄉村社會普遍的價值判斷,體現著民眾的道德訴求。
三、結語
《美姐》給當今普遍追求“視覺奇觀化,敘事傳奇化”的影壇吹進一縷春風,其中舞蹈元素反映民俗文化和時代的變遷乃至人性深處對審美的追求,這些舞蹈片段的融入,使得影片的厚重感、時代感增強,帶給觀眾強烈的視覺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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