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無論他說什么,母親總是默默地望著他,一直微笑,什么也不說。笑得很慈愛,就像他小時候那樣,一臉溫柔地望著他。
母親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個母親了。不再暴躁,動不動就暴跳如雷,大聲呵斥他,不管街坊們有沒有在身邊。那時的他很叛逆,總是頂撞她。父親自他五歲時就去世了,是母親把他拉扯起來的。小時他很聽母親的話,但長大了卻很叛逆。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迷上了游戲,整天去游戲廳打游戲。
—次次,母親數落他,罵他,甚至抄起笤帚打他。但他依然如故。
又一次爭吵過后。母子面面相對,暫時無語。他漠然,母親凄然。他打破沉默,昂然地對母親說,我要離開這個家。母親起初愕然,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將臉別向一邊,用少有的平靜語氣說,要滾就趕緊滾吧,我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他留下一封信,背著行囊,悄悄離開了家。第一站,去了省城。當過賓館的門童、小飯店的服務員、工地上的建筑工……后來去當了海員,跟著大船出海。
當他在無邊無際的海上漂泊時,對母親的思念與日俱增。每到一個國家的港口,他都寫一封信——家里沒有電話,給母親,說說他心里的愧,還有思念。但從來沒收到母親的一封回信。也許是因為自己一直居無定所,根本就沒有可以收信的地址;也許,是母親還沒有原諒他。
他想等他賺了足夠的錢,就回鄉去,去縣城買個房子,然后守在母親身邊,彌補自己以前不在她身邊的愧疚。
現在,他終于回來了,來實現他的愿望了。他跪在母親面前,訴說他的愧疚,乞求她的原諒。但母親卻并不答話,只是默默地望著他,微笑。
有人告訴他,他還沒離開家時,母親就已經得了一種很嚴重的病,但母親一直瞞著他,也不讓別人告訴他。
聽了這話,他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沒人勸解他。
母親依然不語。在黑色相框里的她,一直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