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殿儒
不管驕陽似火的夏天,還是雪雨交加的秋冬,我們在路上最喜歡得到的是什么?是一棵能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大樹。栽棵大樹好乘涼啊!而這棵大樹哪里來?兩個途徑:一是大自然從天上掉下來,而這棵大樹不一定就掉在我們行走的路邊;二是我們在路邊親手栽一棵,這棵大樹在路邊不會跑,永遠會在那里等著你。問題是,大樹和人一樣,也有生老病死,那么你之后,你的子孫之后這棵大樹還能在路邊等人嗎?
這是我少年時經常和父親談論的一個問題。對父親關于大樹的說教,我們其實只是理性上能夠領會,而在感官上并沒有太深的感悟。可是有一天,當我在路上被太陽暴曬得無法忍受,躲到路邊的一棵千年樹下時,才忽然覺得“栽棵大樹好乘涼”這句話的深刻含義了。
我十歲那年冬天和父親過一道河。河水雖然并不算大,卻冰涼刺骨,還有大大小小異常滑溜的河卵石。當時,父親讓我自個兒學著他的樣子過河。可是,當我的小腿剛一插進冰冷刺骨的河里,就趕緊縮了回去。后來父親鼓勵我說,只要咬緊牙關,堅持走過三步,就會不感覺冷了。結果,冷的問題我堅持下來了,可是那些溜溜光的河卵石卻成了我的最大障礙,我無法踩上去,并且很快就跌到了冰冷的河水里。那一刻,我多么希望父親能像我小時候那樣背著我過河啊,可是當我艱難地在冰河里站起的時候,父親卻丟下我走了。那時候,大山深處是有狼蟲的,后來我在毫無依靠、十分懼怕的情況下,硬是在跌倒站起,再跌倒再站起的趔趔趄趄中過了這道冰河。過了河,父親就在一簇草叢里嬉笑著站起來,大聲地夸我,說我是他最堅強有毅力的兒子。可是,當時我很怨恨他,我氣得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不過,這之后,我好像一下子變得堅強、變得自立,再也不懼怕過那樣的冰河了。
我上高中時,父親在路上撿到了一個挎包,里面裝了一千多元的現金和一張胃癌化驗單。父親從化驗單上知道,這個病人是在省城的大醫院住院的,那一千多塊錢一定是救命的。那時候農村人弄一千多元錢很不易,因而父親為了把人家的救命錢快些送還失主,就從縣城乘車趕去省城,找了好幾個醫院,才找到了失主。
父親做這件事,其實根本就沒對任何人說,連對我也只是說了個“我有事去省城了,別等我啊”。后來還是失主找到了我們村的村支書,村里人才知道了這件事。父親去世后,有一天我翻看他的日記,突然就看到了記錄那天的一些話。父親日記里有一句話是這樣寫的:“當我把錢和包交給失主的時候,當時的第一感覺就是,又在兒子面前栽活了一棵樹……”
父親,一生平平常常,并沒有轟轟烈烈的業績,可是父親卻在兒女面前栽活了可以時刻讓我們乘涼的人生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