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說到歌劇
——歌劇《卡門》與同名小說的比較研究

姚穎

（濱州學院音樂系，山東 濱州 256600）

從小說到歌劇
——歌劇《卡門》與同名小說的比較研究

姚穎

（濱州學院音樂系，山東 濱州 256600）

本文從人物、色彩和主題思想三方面入手對小說《卡門》和同名歌劇進行對比研究。論證了小說作為以文字見長的藝術形式，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能夠多角度、全方位對人物、事件進行細致的描寫。而歌劇是用音樂展開的戲劇體裁。它在保留原著精髓的基礎上，對人物和情節進行了必要而又合理的刪減與整合，并通過音樂這一特殊手段更加完美地完成了故事的講述、人物的塑造和情感的表達。藝術是生活的鏡子，小說與歌劇雖為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且創作時間也相距30年之久，但都寄予著作者對當時社會和人生的深刻思考。

卡門；人物；色彩；主題思想

1875年3月3日上演于巴黎喜歌劇院的歌劇《卡門》（Carmen），由喬治·比才（Georges Bizet）作曲，亨利·梅拉克（Henri Meilhac）、呂多維克·阿萊維（LudovicHalévy）根據法國著名現實主義作家普洛斯佩·梅里美（Prosper Merimee）的同名短篇小說改編，是當今世界歌劇院上演率最高的劇目之一。但取材于同一題材的歌劇和小說卻在很多方面存在著差異，本文將從人物、色彩和主題思想三方面入手進行比較。

一、人物

不論是小說還是歌劇，人物都是劇作內容諸元素中首要和最基本的元素。情節、情感、哲理、形象、主題，都是因人物存在而發生、演變、升華，一部劇作的思想內容就寄寓在人物的性格之中，滲透在人物之間的關系與發展之中，滲透在人物的生活命運之中。

1.角色設置的差異

發表于 1845年的小說《卡門》（也譯作《嘉爾曼》）是法國著名現實主義小說家普洛斯佩·梅里美的代表作之一。小說共四章，以一位西班牙考古者和研究歷史旅行者的身份敘述了一個貴族青年的墮落史。如圖1所示，故事圍繞吉普賽姑娘卡門（Carmen）展開，故事的男主角，也是故事的講述者唐·何塞（Don José）因為她被迫入獄；因為她刺死自己的上司，無奈落草為寇；因為她殺死卡門的丈夫加西亞（Garcia），與斗牛士盧加斯（Lucas）結為情敵。最終，因愛生恨，卡門也死于何塞的刀下，而何塞也因卡門被送上了絞刑架。她的一言一行隨時能給人帶來難以想象的后果，因此也使整個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圖1 小說人物關系示意圖

由于小說采用敘述的方式，且篇幅宏大。歌劇《卡門》的兩位腳本作者亨利·梅拉克、呂多維克·阿萊維在維持原作小說基本輪廓的基礎上，進行了刪減和改編，使其更富于戲劇性和舞臺效果。歌劇共四幕，故事的主角依然是卡門和唐·何塞，然而故事的中心已不是卡門，而是改為由唐·何塞和卡門兩條戲劇線索組成?？ㄩT的戲劇線索中刪去了小說中她的眾多情人而擴大了對斗牛士形象的塑造，并將其名字由小說中的盧加斯改為艾斯卡米略（Escamillo）。唐·何塞戲劇線索上則將小說描述的他所喜愛的家鄉梳著辮子，穿著藍色裙子的姑娘變成了現實——唐·何塞的未婚妻米卡艾拉（Mica?la）。塑造這個純真、純情的角色不僅僅是為了與卡門形成性格上的對比（如譜例1、2所示：譜例1為卡門的主題旋律貫穿歌劇始終，半音階的下行，充滿了壓抑和捉摸不定的氣氛，預示了卡門多變的性格和悲劇命運的結局；譜例2作為米卡埃拉的主題旋律最早出現在第一幕第六場，其純潔、質樸、善良的未婚妻形象與卡門放蕩不羈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是為了襯托出何塞的本質：他原是一個淳樸善良的人。斗牛士的出現又與唐·何塞產生了強烈的戲劇沖突。因此，這樣的人物設置，增加了歌劇的舞臺戲劇效果。除此之外，歌劇中沒有出現一位第三人稱身份的旅行者，原著中卡門的丈夫加西亞也在歌劇中被刪除了，卡門走私團伙的朋友和軍中的中尉都在歌劇中被賦予了名字和較多于小說中的戲份。這些人物的設置使得歌劇的戲劇沖突集中而強烈。

2.角色塑造的差異

由于歌劇與小說在人物設置上的差異，因此在角色塑造上，只選取了歌劇與小說相同的角色進行分析。

小說中的卡門是一位極為美麗的吉普賽女郎。她聰明、勇敢、狡詐，在去監獄的路上用何塞的家鄉話博得他的同情而獲得自由。她生活放蕩不羈，熱愛自由：她稱在龍騎兵站崗的唐·何塞“金絲鳥”，并對何塞說：“我的心肝，我真想把這房子砸個稀巴爛，放一把火，然后逃到山里去”；她對朋友有恩必報、患難相助：唐·何塞因為放走她而革職入獄后，她給何塞送去了面包、金幣和銼刀，“拿著，這是你表妹給你送來的?！彼龑ψ约旱膼廴岁P懷備至：唐·何塞受傷時，卡門寸步不離，難得合眼入睡，悉心照料。

歌劇中的卡門在維持原著基本形象的同時，兩位腳本作家對其進行了“純潔化”的工作。卡門先與唐·何塞相愛，直言不諱，患難相助；后又傾心于斗牛士都是真心所為，“我愛你，艾斯卡米略，我可以死……。”并非小說中描述的任意與人結合。面對唐·何塞以死相逼，她坦白又毫不掩飾與敷衍，敢于直面自己的愛情，不屈服?！拔覀冎g，一切都已結束！”“卡門永遠不讓步！她生來是自由的，死時也將是自由的！”她是具有獨立選擇自己愛情能力的女性，她的愛情獨立而自由，并非小說中的蕩婦。歌劇中卡門的形象塑造更加突出了其純真、熱情、熱愛生活，執著、勇敢面對愛情的魅力女性形象。

唐·何塞是小說中故事的敘述者（他把他的人生經歷講給作者聽），講述了出身貴族，有著良好家庭教育的巴斯克青年頑固而緩慢地轉變為一個強盜和殺人犯的墮落歷程。但歌劇作為戲劇的一個體裁類型，無法在其中插入大段原著中何塞思想和道德形成過程的描述，而是通過戲劇動作來完成的。在歌劇的四幕中，每一幕中的唐·何塞都以不同面貌出現。第一幕，青年時期的何塞在巴斯克所處的比較單純、幸福和天真無邪的環境是通過他純情的未婚妻米卡艾拉的描述、推測和暗示得來的。第二幕，因對卡門的迷戀，出于嫉妒要殺死中尉被迫加入走私的行列。第三幕，走私的生活完全偏離了何塞的生活軌跡，因此與卡門多有摩擦，又因卡門新情人艾斯卡米略的出現，因愛生恨，預示了他們悲劇的命運。終于，這場沖突在第四幕爆發。不論唐·何塞如何哀求和以死相逼，卡門都不再接受他的愛，拒絕與他一起生活，被激怒的何塞將卡門殺死。由此可見，歌劇中的唐·何塞雖然意志薄弱、優柔寡斷，但對愛情執著、忠貞，向往過上循規蹈矩的正常生活。

盡管歌劇和小說在人物塑造上存在著些許差異，但卡門和唐·何塞作為歌劇和小說的主要角色，他們在性格、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差異是劇中的不可調和的戲劇沖突，這些差異也是導致悲劇結局的根源。

二、色彩

戲劇色彩布局與色彩對比是解釋一部戲劇作品的重要視角。

小說《卡門》以男主角唐·何塞臨刑前懺悔的心情講述了自己墮落的歷史，文中充滿了因愛生妒、因愛生恨、謀殺、情殺、自殺的陰郁氣氛，整體呈現出灰暗的色調。由于小說的表現方式為敘述，四個章節中，前三章以旅行者第三人稱的口吻，倒敘的方式講述了這個故事。三個章節并無對比，亦不存在色彩的布局與對比。第四章則是作者對吉普賽民族的特點、生活方式、宗教信仰等方面的描述，與前面的故事并無承接關系，可以從這篇小說中獨立出來。因此，這里的色彩主要針對以該小說為基礎改編而來的歌劇《卡門》。

歌劇《卡門》共四幕，按照戲劇起、承、轉、合的發展程式，是一部充滿色彩對比與變化的作品，豐富的色彩、有機的布局，使得整劇飽滿而立體。筆者試用色塊來表示該歌劇的色彩布局，目的是闡述全劇色彩布局和結構的關系。

第一幕的整體色彩為黃色，這是一個寄予希望的顏色。作為戲劇的開始，劇中的主要角色唐·何塞、未婚妻米卡艾拉和卡門都在這一幕中陸續登臺，并表現出強烈的個性色彩。如“哈巴涅拉舞曲”是卡門出現在舞臺上演唱的第一首詠嘆調（譜例3），這是全劇中極少數帶有西班牙色彩的的作品之一，采用帶再現的二部曲式，每部的第一段都使用了 d旋律小調，半音化級進下行的旋律融入了卡門響板“叮當作響”的三連音，伴奏音型是由帶有強烈律動的八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組成。再配上劇詩“愛情像只倔強的鳥兒……你不愛我，我也要愛你；我看上你，你可要當心?！泵枥L出吉普賽人卡門無拘無束純真的自然天性和對愛情的態度，這也是唐·何塞與卡門一見鐘情的詠嘆調。除此之外，“塞吉迪亞舞曲”也在這基礎上體現出卡門機智、狡詐、勇敢的性格。

這一幕中唐·何塞與米卡艾拉的二重唱則與卡門的唱段形成鮮明的對比，表現出唐·何塞淳樸善良的本質和米卡艾拉溫柔的性格。

該幕除了描繪出劇中主要角色的性格之外，還闡釋了戲劇的開始：唐·何塞放走了獲罪的卡門，將故事引入了第二幕。

第二幕的顏色為紫紅色。它承接著第一幕戲劇的發展。紅色的基調源于卡門與唐·何塞的愛情之花在這一幕綻放，斗牛士的出現也為該劇戲劇的發展注入了新的元素。紫色暗色調的出現則是因為唐·何塞險些殺死與卡門約會的中尉，被迫加入走私的行列。盡管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改變唐·何塞的生活軌跡，但想到這樣能獲得卡門的愛，就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如第二幕第七場的劇詩中唐·何塞與卡門隨聲附和地唱道：“游蕩的天空，遼闊的天空，宇宙就是家，愿望就是法，特別是那令人沉醉的自由！自由！”這原本是卡門熱愛的生活，而此時的唐·何塞愛屋及烏，因為愛上卡門而欣然接受了這種漂泊的生活。這也使觀眾滿懷希望的迎接第三幕，期待著卡門與唐·何塞愛情的發展。

然而第三幕急轉直下，戲劇沖突達到全劇的高潮，色彩為深藍色。先是漂泊不定的生活使得原本就個性、價值觀相悖的兩個相愛的人卡門與唐·何塞決裂；接著斗牛士尋找卡門與何塞不期而遇，引發了情敵之間的決斗；恰在此時，米卡艾拉為了拯救唐·何塞也來到了這里，她要帶何塞離開，因為他病危母親正等著兒子歸來。這一系列的沖突都使第三幕呈現出壓抑、戰斗的暗色調，而這一幕結尾平靜的結束與之前卡門用撲克算命的場景也預示了接下來大戰的開始，悲劇的結局。

但第四幕的開場卻沒有延續第三幕幽暗的色調，一開始就出現了迎接斗牛士的熱鬧場面，卡門也衣著華麗地跟隨斗牛士進入歡慶的人群，并互相表達愛意。但卡門與唐·何塞感情并沒有結束，在斗牛士進入斗牛場后，何塞出現在卡門面前。他哀求卡門不要離開他，甚至以死相逼，但卡門誓死不再接受他的愛，被激怒的何塞將卡門殺死。雖然是悲劇的結局，但我將第四幕的色彩定義為鮮艷的紅色。因為第四幕第三場“最后的二重唱”中卡門這樣唱道：“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已結束……我不再愛你……卡門永遠不讓步！她生來是自由的，死時也將是自由的！”卡門的死，是為堅守內心的真愛而殉情。唐·何塞在刺死卡門后獲得了解脫，也是為愛殉情。這樣的結局，雖悲，但也熱烈！

歌劇《卡門》四幕的色彩布局充滿對比與變化，將歌劇的內容與形式統一于這明暗交織的戲劇色塊組合之中。每一幕的場景間也形成了色調的反差與漸進，這些色調的對比與整體的色塊間形成了嚴密的邏輯關系，推動著戲劇的發展。

三、主題思想

梅里美67年的人生歷程處在法國封建勢力與資產階級權利爭奪、政權更迭頻繁的時期。一方面，他出生于富裕的知識分子家庭，自幼受到啟蒙主義思想的影響，遠離政治旋渦，投身文學、藝術，以旁觀者的眼光靜觀世界的發展；另一方面，受到法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司湯達的影響，作品中體現出當時的浪漫主義思潮。

梅里美1845年創作中篇小說《卡門》時，已在七月王朝政府供職。他親歷了資本主義工業文明帶來的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但也看到了法國貧富兩極分化嚴重，廣大農民因此流離失所，金錢成為衡量社會權利的第一杠桿等社會弊端，深知資本主義所建立起來的“理性王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華美。該小說作為其創作成熟時期的作品，是梅里美濃縮著豐富的生活內涵和復雜社會矛盾寫下的經典之作。

作者在小說中著力塑造的卡門，她性格率真而自由、有恩必報、為愛不顧生死……。她毫不掩飾的天性和近乎野蠻的行為所表達出的強烈的自我意識，是對人性天然的回歸，是與資產階級虛偽道德文明的對立。她和唐·何塞的愛情由真誠、熱烈到決裂、對立，關鍵是他們彼此對待現存社會的態度不同，是非標準不同，生活目標不同，完全屬于兩個對立的堡壘，性格上存在難以彌補的矛盾。因此，小說在人物的設定、塑造和故事的展開上是當時社會矛盾的縮影。

時光劃過30年，在巴黎公社失敗后，作為國民自衛軍戰士親歷這場戰爭的比才創作了同名歌劇。因此，在該歌劇中傾注了作者對資產階級的仇恨和對自由的追求。歌劇中卡門熱愛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四海為家，追求愛的自由和不愛的自由，哪怕是死亡，也不屈從。她的任性、勇敢和對自由的熱愛，都以音樂的形式表達出來，卡門的性格實現了作曲家對自由的渴望。而何塞的自由是隨著歌劇一幕幕地進行中逐漸表現出來的：從正直的士兵——墮落到逃兵——流浪者——殺人犯。因此，何塞的自由是在自我的墮落和毀滅中獲得的。“為自由生，為自由死”是比才借歌劇中男女主人公來表達自己內心對自由的渴望與吶喊。

同時，比才對卡門和何塞的人物創造是建立在男女平等的基礎上的。巴黎公社頒布了婦女選舉權——倡導男女平等，也在歌劇中得以體現。卡門自主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愛情甚至死亡，都體現出卡門是一個有著自主意識的新女性形象。

綜上所述，小說作為以文字見長的藝術形式，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能夠多角度、全方位對人物、事件進行細致的描寫。而歌劇是用音樂來展開的戲劇體裁。它在保留原著精髓的基礎上，對人物和情節進行了必要而又合理的刪減與整合，使之符合歌劇塑造人物、推進戲劇情節的結構。并通過音樂這一特殊手段更加立體的渲染出故事的氣氛，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情感的表達；使戲劇線索更突出，戲劇沖突更激烈。本文從人物、色彩和主題思想三方面入手對小說《卡門》和同名歌劇進行對比研究。藝術是生活的鏡子，小說與歌劇雖為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且創作時間也相距30年之久，但都寄予著作者對當時社會和人生的深刻思考。

[1]普洛斯珀·梅里美.卡門[M].柳鳴九，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9.

[2]美亞克，阿萊維.歌劇經典—卡門[M].桂裕芳，譯.臺北：世界文物出版社，1999：9.

[3]張筠青.歌劇音樂分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10.

[4]馬丁·艾思林.戲劇剖析[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1.27.

（責任編輯：郝 銳）

From Novel to Opera——A Comparative Study of Carmen

YAO Ying

（Music Department,Binzhou University,Binzhou,Shangdong 256600）

This paper compares and contrasts the novel Carmen with the opera of the same name in three aspects:characters,colors and main ideas.It demonstrates that a novel serves as a written art form beyond time and space for detailed description in multi-angles and all-dimensions,while an opera,as a dramatic genre based on music,makes reasonable cuts and integration on characters and plots without damage to the essence of the original and employs music to achieve story-telling,character-building and emotional expression in a three-dimensional way.Art is the mirror of life;the novel Carmen and the opera adapted from it can be found with the authors’deep thoughts towards the society and life of their times though they differ in art forms.

Carmen;character;color;main idea

I106.4

A

1008—7427（2017）01—0057—04

2016—05—16

姚穎（1980—），女，山東濱州人，碩士，濱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音樂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