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傳統武俠電影源遠流長,它經常作為特有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被展現在國際的舞臺上,電影中動作美學通常表現為“境界之美”“內蘊之美”“辨證之美”,中國的武術動作呈現出了獨特的境界之美,它講求的并不是輸贏勝負,而是一種“天人合一”“形神一體”的高妙境界,動靜相宜,在武道中彰顯人道。動作美學亦是中國辨證思維的體現,在二元要素之中相互對立轉化,根據形勢的變化調整策略,因勢利導,彰顯電影中武者高昂的氣度和情操。
[關鍵詞]天人合一;動作美學;人道;境界
武俠電影是中國電影特有的一種題材,前有《黃飛鴻》《臥虎藏龍》,后有《葉問》《一代宗師》,武俠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特有的文化元素,時常成為眾多導演較為青睞和熱衷的題材,這也是使其電影走向國際最為有效的途徑。不同的導演時常會詮釋出不同的武術風格,但是他們都在為傳達中國的武術之美做著自己的貢獻。電影中的武術之美通常體現在武術動作上的“境界之美”“內蘊之美”“辨證之美”。中國的武術呈現出了獨特的境界之美,它講求的并不是輸贏勝負,而是一種“天人合一”“形神一體”的高妙境界,動靜相宜,在武道中彰顯人道。武學亦是中國辨證思維的體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輸贏勝負往往不如高貴氣度的展現。
一、電影中動作的“境界之美”
“境界說”是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所拈來的文學創作的精神靈魂:“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薄把詺赓|,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他將“境界”作為其詩學研究的邏輯出發點,境界是主客觀相結合的產物,是主觀觀照的客觀對象,他的人生三境界完美地詮釋了人在三個不同階段的精神狀態。在武術中也存在著這樣的境界之美,在武術的初始階段,習武之人所關注的都是勝敗之事,能熟練掌握多樣的招數以便攻破敵人的缺陷一舉取得成功;在第二個階段通常是尋求招式的美感與變換,除了勝負之外,更加關注武術招式的美感與意蘊,克敵制勝被降到次要的地位;到了武學的第三個階段便是無招勝有招,整個武學動作似乎并沒有什么過人的招式,但是卻達到了至高的境界,似乎不出手便可超越對手,習武之道并非贏在招數,而是贏在境界。中國武術精神講求的并不是輸贏勝負,而是一種“天人合一”“形神一體”的高妙境界,深刻地體現了道家的美學思想。道家的武學不主張逞兇斗狠,而是講究以柔克剛,以靜制動,大象無形,大音無聲,舍己利他,這已然不僅僅是一種狹義情懷,更是一種人生哲學和處世之道?!杜P虎藏龍》的靈魂人物李慕白便是“道”的化身,整部影片中他的招式絲毫沒有兇惡強硬之感,相反,崇尚柔和是其武術動作的精髓,“竹林之戰”中李慕白并沒有出招卻使得玉嬌龍招招慘敗,玉嬌龍是這場打斗中主動出擊的一方,李慕白則是防守的一方,李懂得道家武學天人合一的精髓,與大自然的竹子融為一體,利用竹子本來的特性順勢而行,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對手打敗。李慕白做人如同他的武學一樣達到了一定的境界,他修道出關時曾說:“我的周圍只有光,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觸到了師父從未指點過的境界?!彼是笞约耗堋疤撿o”“坐忘”,放下一切的世俗煩惱,無欲無求,然而對于俞秀蓮的愛讓他無法真正享有得道的喜悅。相反,桀驁不馴的玉嬌龍雖然招式兇狠,最終卻在李慕白的指引下尋求到了真正的自由,片中結尾,那從懸崖上的縱身一躍,便是放棄一切與社會關聯的欲求的自由飛升境界,實現了天人合一。《臥虎藏龍》的武學美感便是在于其中蘊含的道學境界,武術招式中蘊含的人生哲理。那跳崖之舉并非是自殺,而是為了獲得永生,當人能破除一切執念,消解一切欲望的時候,即是“無為而治”“無欲則剛”,當一切愿望都變得無所謂的時候,何嘗不是一切欲望都實現了呢?李安導演深諳中國武學傳統之精髓,實則是因為其參透了武學的最高境界。金庸先生的小說《倚天屠龍記》中令讀者印象最深的要數張三豐傳授張無忌太極劍的片段,其中也是講到了習武之人的最高境界,當行武之人忘記了所有招式和劍法的時候,他便真正學會了太極劍的精妙絕學。太極出自《易經》,《太極拳論》中曾云:“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張三豐的太極劍并沒有什么花哨的招數,與李慕白的武學擁有異曲同工之妙,以柔克剛,用道學之境界一招制敵。
二、電影中動作的內蘊之美
武學達到的最高境界實則彰顯的是為人處世的道理,《臥虎藏龍》中曾經講道:“劍法即人法”,早在《左傳》中人們便已提到武術的七德,武學之道亦是為人之道,德行敦厚的人多是修習防守力量較強的武術功夫,德行鋒芒的人都是修習攻擊力較強的功夫。在電影《葉問》中我們看到修習詠春拳的一代宗師在面臨時代洪流之時的人生選擇,在靜世之中他為人謙遜平和,一招一式的功夫都展現了他為人的低調內斂,在影片的一開頭,金山踢館而來,葉問與其對弈切磋,與對手兇狠攻擊的招式相比,他顯得羸弱了許多,正是這份表面看起來的“羸弱”“蜻蜒點水”,才映射了中國武術功夫的精妙之處,習武的目的為何?并非逞兇斗狠、打敗敵人,而是以武治暴,用正義的武德打敗邪惡的殺戮,在亂世之中葉問亦是沒有改變自己的氣節,他英勇無畏、保護鄉民、安邦定國、宅心仁厚,武藝境界是否為高的核心是武德的高尚,影片的高潮之處正是說明了這個道理。葉問與日本軍官三蒲的打斗場景,葉問以其詠春拳制勝,但是在千鈞一發之際,他明明可以取三蒲的性命,他卻選擇收手,因為中華武術之魂不在于“勝”,而在于“德”。葉問曾經說道:“如果將武術變成暴力去欺負別人,你們不配學我中國武術?!?/p>
在《黃飛鴻》《英雄》《霍元甲》中,我們同樣看到了這樣的氣節,習武之人先習德,武學中滲透著儒家的“仁”思想,“以立立人,以達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愛人”,也就是說,在習武的過程中擁有人道主義情懷,以人為本,尊重愛護每一個個體的生命和權利,葉問不僅尊重自己的生命,甚至尊重敵人的生命,他從未想將其置于死地,在“國破山河在”的絕境之中仍舊保有英雄的氣節?!爸臼咳嗜?,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痹谌蕫鄣奈鋵W思想下,葉問先生甚至愿意奮不顧身地為國家、為人民做出犧牲和奮斗,在民族危亡之際,葉問教授棉花廠的工人修習詠春拳,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向習武的自強之路,他甚感欣慰,這便是葉問心中民族振興的希望。
三、電影中動作的辯證之美
中國武學精神之中的一點是非常重要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山還比那山高”“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日的勝者很有可能會成為明日的手下敗將,武術功夫就如同競技體育一般殘酷,沒有人可以永遠立于不敗之地,欣然地接受他人超越自己,認識到能力的有限性是每一位武者都應該懂得的道理。例如,程騰的動畫電影《天外有天》就反映了這樣的思想,出處為:“昨夜遇神仙,指示幾先,采取搬運任先天,壺中娠復顛倒顛,混沌曲全。鴻蒙復命圈,七返九還根,三三后接三三前,身外有身天外天,萬化嫣然?!边@是一個道家哲學意味的詞,從影片的英文翻譯名字來看,“The Higher Sky”,直譯為比天還高,顯然譯成英文后,這種辨證的思想韻味被打了很多折扣,會有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感覺,畫面中先是一位武者在江湖上遺世而獨立,他是一個孤獨的武者,動畫的畫面是靜態的,隨著另一個武者和其打斗場景的出現,畫面轉換為動態,空間的視角被拉長,頃刻間騰云駕霧、刀光劍影。空間不斷地擴充、轉換,動作也由靜態迅速轉為動態,給人時間加快的感覺,時間和空間的變換詮釋了動畫作者的哲學思想,任何事物都是相對而非絕對的,前一刻還是勝者獨孤求敗,后一刻就可能轉化為手下敗將,沒有絕對的強弱和勝負,一山還比一山高,事物之間都是相互轉化、不斷變動的。所以中國的武術哲學并非純粹意義上的克敵制勝,更多的是領悟其中的辯證精神,即使被敵手打敗也能承認這是符合常理的規律。而影片最后的結尾亦是耐人尋味的,兩位武者在打斗之中并沒有看出孰勝孰負,而是在無限的打斗和循環中收尾,正可謂是“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邊更有天”。在武學境界高深的人看來,武術的精髓并非是勝負,它更多的是一種心境的豁達和道理的參悟,有“道”為核心的武術往往都是更為高深的,其中既體現了“相對化”的哲學道理,還道出了一種身經百戰后的領悟。
“太極動了生陽,動之動也,靜而生陰,動之靜也,靜者靜動,非不動也?!眲优c靜也是一對武術動作中的辯證觀念,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在武術動作美學中很好地詮釋了這一哲學觀念?!皠又畡t分,靜之則合,合者非但合以之勢,宜先合之以神?!痹谔珮O拳中講究的首先就是動靜結合,靜要充滿氣勢和神韻,在程騰的動畫短片《天外有天》中,高手過招通常都是由靜轉動,由神韻轉向速度,由內斂矜持漸人猛烈奔放,由怡然自得的狀態轉入空靈飄逸,他們通常都是如同打坐靜觀一般,直至關鍵時刻才出手直奔九天云霄,不禁令觀者拍案稱奇,感受到中華武術的博大精深。在王家衛導演的作品《一代宗師》中,葉問便將武學中“動”與“靜”的美學關系展現得淋漓盡致,它們不僅表現在動作和招式的變換上,更是武者心中意境的展現,宮二先生和葉問先生對決,宮二心中埋藏著仇恨之火,她的心境是求勝而非求義,而葉問所求的正是“義”字,所以他才能成為真正的一代宗師,其中“掰餅”的那段情節頗有意味,“其實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強求全,等于故步自封。在你眼中,這塊餅是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所謂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進步。真管用的話,南拳又何止北傳?!蔽鋵W最終走向的并非是統一武林,南拳北傳并非是畢生夙愿,最終應該要直指世界和人心。《英雄》中的那場對弈也是如此,武者之間的較量更多的是心力和意念之間的較量,核心是心中的意境,心中意境博大開闊的人自然高風亮節,心中狹隘的人卻只能將自我禁閉在無謂的輸贏之上,《莊子·大宗師》云:“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碑斶_到這種心境上的絕圣棄智狀態,武者便像是通習了大道,領悟到武學最高深的意義,“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即忘其跡,又忘其所以跡者,內不覺其一身,外不識有天地,然后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當習武之人的心境不為統一武林、南拳北傳等俗世事物所牽累之時,他才能夠在大成所缺之中返璞歸真,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當心境變得虛靜、平和、怡然之時,也就是“一代宗師”的成就之時。王家衛跳出了通常葉問電影中被濃重渲染的家國情懷,他將英雄的家國情懷上升到人性人心的角度,參悟武者內心境界的最高狀態,可謂其對武學功夫領悟的高妙之處,即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拍攝武俠電影往往會成為登上國際舞臺的一條捷徑,從《臥虎藏龍》《一代宗師》《葉問》開始,它還蔓延到動畫影片的領域,通過武術這個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載體來傳達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不能不說是一種非常明智的選擇。而中國的武術電影也是無一例外地彰顯了中國人思考問題的方式,中國的武術不同于西方的騎士道和日本的武士道,它是一種內斂的藝術,充滿“境界之美”“內蘊之美”“辯證之美”。武學之道并不是要打敗敵人對手,即使打敗這一個對手,也不意味著自己能夠長盛不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輸贏勝負并非是最重要的,正如動畫電影《天外有天》所詮釋的那樣,武者心境豁達方能練就真正意義上的武學,武道即人道,武者在一招一式中彰顯的氣節和風度才是最為關鍵的。電影中的葉問先生在與對手角逐之時從來都會為對方留有余地,絕不置對方于死地,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較量不僅僅是以武服人,更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最高的武術功夫都是胸中有大義的,李慕白用心悟道,雖然心中仍然牽掛,但是他懂得“天人合一”的道理,因勢利導,運用自然之物應有的原本模樣去修習他的功夫。他的功夫不帶有攻擊性,就像竹子一樣平和柔順。中國電影中的武術美學亦是一種中國人哲學思維的展現,它被深深地烙印上儒家、道家、兵家思想的痕跡,一招一式都帶有著無限的融合之美。
[作者簡介]張蕾(1983- ),男,吉林長春人,碩士,吉林體育學院武術與民族傳統體育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體育教育訓練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