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剛
4月上旬的一個傍晚,我聽著電臺,行進在下班路上。突然,電臺播雄安新區成立的消息,地理范圍包括河北的雄縣、安新和榮城三縣。
我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苦于開車中,我無法把這個消息及時告訴太太——她的老家就在榮城。兩個多月前的春節,我們一家三口還在那里過年。
舊雄安的最后一瞥
上一次去河北過年還是10年前。2017年春節所見,一眼望去,變化還是有的:通車不久的津保高鐵和新架設的高壓輸電塔從村前穿過,以前坑坑洼洼的津保公路重新鋪設,明顯更平坦了。但總的來說,與老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那些細部的變化還是慢了一些,比如垃圾仍然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
我當時就在想,基層政府為什么不雇上幾個人,來搞一下公共衛生呢?即便政府資金不足,這里的民間經濟也并不算差,向那些服裝廠和玩具廠“征收”一點清潔費,不就把問題解決了嗎?但實際上,大家都不管,而且老百姓造房子的時候,都把房基填了起來,幾乎高出地表半米到一米,保證了自家整潔干凈的同時又方便把污水排出去。至于公共衛生如何,也就不管不顧了。
有的人家搬到城里去了,更多的嫌宅基地狹小,搬到村邊上建起更大、更漂亮的房子。村中很多老房子因此被廢棄,無人居住。
取暖設施變化很大。上一次來過年,取暖靠燒炕或燒煤爐,這一次所見,家家戶戶都置辦了小鍋爐,將暖氣輸送到每個房間,既安全又衛生。小鍋爐是2010年北京制造的。我問了一下親戚,整個冬季需要燒3000元左右的煤炭。不過,由于北方冬季霧霾引起不少怨言,做村干部的姑父說上面正在計劃要改小鍋爐為電鍋爐,動員大家把小鍋爐上交,村外面架設的高壓電線,就是要把內蒙古的煤電送過來。
此外是缺水。南方人對北方冬天的想象是茫茫白雪,其實大錯特錯。至少在河北大平原,這一次非但沒有看到雪,上一次來過年也沒有看到。村上的道路附著一層塵土,汽車駛過卷起很多灰塵。去上墳的路上經過一片麥地,鞋面立即附上厚厚的塵土。村里新打了一口機井,有數百米深,水的味道很甘美,但供水定時。
榮城在晉武帝時已有縣的設置,后幾經廢置,算是很有歷史的了。但10年前的榮城縣城,更像南方縣城的第二大鎮,看不出它的特點在哪里,既沒什么名勝古跡,也沒有高大巍峨的現代建筑。與10年前相比,現在的榮城縣城街道格局沒什么變化,但多了很多高層住宅,像中國其它城鎮一樣,遍街都是汽車,住宅小區里也是車滿為患。
100公里外,就是北京,現在是中國的中心,將來可能是世界的中心。我曾和太太從榮城坐長途汽車去北京,也曾一個人趕早班飛機到北京,然后倒地鐵坐長途汽車到榮城,一路上,看著一排排種下沒幾年的白楊樹,干涸的河流,以及一望無際的麥田不緊不慢地往后移動。一頭是日新月異的北京,一頭是一個又一個氣力不足的市鎮,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仿佛從一個世界走進另一個世界。
然而這一切,隨著雄安新區宣布設立,正在進入歷史的深處。
“疏解非首都功能”
公開文件顯示,雄安新區的設立目的之一是“疏解北京的非首都功能”。北京作為首都,既是700多年來作為中國都城的歷史慣性,也是新中國成立后,地緣政治的現實和戰略考慮。但平心而論,北京已越來越與它作為首都的身份不相吻合。
首先,由于傳統上計劃經濟的影響,北京不僅是政治中心,而且擁有足夠強大的經濟與社會資源配置能力,附著了太多的“非首都功能”。這些非首都功能吸附了太多就業人口,使北京成為“大城市病”的典型,形成了利益的藩籬,令民眾反映強烈的住房政策、教育政策等也日漸變形。
其次,北京對周邊數省區的資源吸附能力強大,不僅形成了罕見的“環京津貧困帶”,而且周邊自然資源,如水,也被要求優先供給。而旁邊的華北平原卻因地下水超采嚴重,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漏斗區”。
“非首都功能”的強大,甚至扭曲了市場。2016年《財富》世界500強企業最新排名,中國上榜企業110家,總部設在北京的多達58家,排名第二的上海只有9家,深圳只有5家。在中國500強企業中,也有100家左右將總部設在北京。
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這個改革目標于北京而言,重要的一點就在于“疏解非首都功能”。只有超脫地方利益的羈絆,才能使深化改革的進程走得更穩、更快。
(作者系冰川思想庫研究員)